洛晗每天都要收到不少祈願,絕大部分被她一鍵已讀,只有極少數引起她注意的,才會被打開。
湊巧,今日就有人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洛晗看到了巫族大祭司發來的祈禱,他們不久前才揍過男女主和男配團,可想而知,巫族大祭司不是在罵洛晗,就是在罵凌清宵。
洛晗懷著些許好奇,點開巫族大祭司的祈禱。
很好,是罵洛晗的。
洛晗臉上的笑更友善了。
但是當父母官的,總不能和他們較真。只不過無論巫族大祭司祈禱什麼,恐怕都不會實現了。
帶著洛晗的名字向天道告狀,能成功才有鬼了。
洛晗關閉大祭司的祈禱後,本來打算睡了。但是關掉手鐲前,洛晗猶豫了一下。
她身為天道,就註定她大多數都不能以私人感情看待事情。巫族大祭司說她天道失德,洛晗懶得理會,可是他禱詞中提到的巫族滅族,洛晗既然知道,就不能坐視不理。
洛晗從凌清宵那裡看到過無憂城的消息,知道巫族滅族蓋是託了夜重煜和雲夢菡的福。可是巫族大祭司不知道,他至今還信任著那兩人,認真地保護雲夢菡,盡心盡力地為夜重煜賣命。
如果他知道真相,該有多麼崩潰。
洛晗微微嘆氣,上天有好生之德,在掉入火坑前,上天會給予任何人一次覺醒的機會。
洛晗重新打開面板,回復那條她原本關掉的祈禱。
巫族大祭司禱告良久,扔出去卜牌。他已經占卜三次了,每次都是空,這一次扔出去的時候,他已經預料好一無所獲。
然而沒想到這次,龜甲在地上碰撞,擺成一個奇異的形狀。巫族大祭司愣住,冥冥中理解了這個卦象的意思。
上天警示他,勿要親信身邊人。
大祭司完全怔住了,這是什麼意思?以前,他從未得到過明確的回應,占卜在巫族中更像是一個程序,一項禮儀,早已失去了實際效用。
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響動,大祭司猛地驚醒,下意識將骨牌收起。雲夢菡踩著草叢而來,見到他,立刻驚喜地撲過來:「大祭司,你怎麼在這裡?」
巫族大祭司手裡握著骨牌,此刻看到雲夢菡,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雲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我睡不著,就想找人說說話。妖王在療傷,魔尊也忙,我只能來找你了。」
巫族大祭司應了一聲,沉默下來。他隔絕人世,不太懂外界的人情往來,但是最基本的情商還是知道的。
雲夢菡這些話,怎麼說呢,未免把他放得太低了。她總是無意如此,巫族大祭司知道她沒有惡意,可是一而再再而三,沒有男人能忍得了。
只除了紅蓮妖王那種不考慮未來,也沒有道德的妖物。原來巫族大祭司一直覺得夜重煜薄情,冷遇雲夢菡,然而現在大祭司忽然發現,這兩人漸行漸遠,可能不只是一個人的問題。
雲夢菡一無所覺,她都沒有詢問就坐到大祭司身邊,絲毫不管大祭司剛剛正在祈禱,很可能有一些不方便被外人看到的東西。巫族大祭司默默收好祭祀用品,問:「你怎麼了?」
「我在擔心風羽晨。」雲夢菡顰著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說,「他被他的姐姐抓走了,他的姐姐……既不溫柔也不友善,萬一苛待他可怎麼辦?」
巫族大祭司不由皺眉,他懷著好心,再一次提醒雲夢菡:「這是他們鳳凰族的家事。他回到族內,和他的母親、族人生活在一起,想來不會有事的。」
「萬一他不喜歡怎麼辦?」
巫族大祭司停頓,問:「那你覺得該如何?」
讓風羽晨永遠停留在雲夢菡身邊嗎?可是雲夢菡已經成婚了。
雲夢菡支吾,她說:「我也沒想著拆散他和他的親族,我只是擔心他。他曾經和我說過,梧州的日子憋悶又無聊,哪有外面的世界豐富多彩。他被家族強行帶回去,一定不會開心的。」
巫族大祭司聽到這些事,面上露出苦澀的笑意。他曾經也覺得,外面的世界豐富多彩,比巫族村內強多了。直到後來,巫族闔族滅亡,他便是想回也回不去,大祭司才真正意識到,能和族人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巫族大祭司說:「如果可以,我倒寧願今日被抓回去的人是我。小時候我犯了錯,就會被師父懲罰,後來我師父死了,我接過他的衣缽,成了大祭司。我情願我永遠是塊不成器的朽木,每次犯錯,都有人來罵我,每次偷跑,都會被抓回去懲罰。」
大祭司的目光中滿是懷念,慢慢溢出悲傷。他知道不可能了,他永遠等不到那些懲罰他、責罵他的人了。他幾次在夢中祈禱,希望女媧神、師父、長老,或者隨便哪個族人,出現在他的夢境,罵他打他都可以,誰讓他身為大祭司卻失職了呢?可是沒有,一次都沒有,或許是太過失望,他們連託夢都不願意。
雲夢菡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訥訥住嘴,等了一會,乾巴巴地說:「他們不會怪你的。」
大祭司悲痛,用力捂住自己的眼睛,強行忍耐住哭腔:「若他們不怪我,那我更無地自容。我恨我自己瀆職,偷偷離開村子,導致兇手趁虛而入,殺了全村人。他們都是些手無寸鐵的老人、小孩啊,如果我在,即便沒有一戰之力,至少能打開結界,讓他們進祭壇躲避。可是我不在,祭壇無法打開,他們活生生被屠殺在祭壇外。」
雲夢菡徹底沉默了,她低著頭,似乎在想什麼。巫族大祭司放下手,眼睛中有淚光,也有殺意:「如今我不求獨活於世,只求和屠村兇手同歸於盡。還有那個泄露村子地址的人,我也絕不會放過他。對了,神器……」
巫族大祭司說完後,本來正要和雲夢菡說神器的事,他一回頭,見雲夢菡垂著眼睛,很出神的樣子。
巫族大祭司要說的話一下子卡了殼,他不期然想起剛才看到的卦象。
勿要輕信身邊人。
他身邊除了雲夢菡,還有什麼人?
巫族大祭司一瞬間駭極,連臉上的表情都無法控制。他聽到自己用發顫的聲音,問雲夢菡:「雲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什麼線索?」
雲夢菡身體瑟縮了一下,她用力咬唇,半垂著眼睛道:「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泄露村子地址的人是誰嗎?」
雲夢菡躲閃的意味更明顯了,她近乎坐不住,蹭的一聲站起來,說:「我不知道。」
雲夢菡也發現她的表現太異樣了,她立刻掩飾住臉上表情,裝作無事般對巫族大祭司笑了笑,問:「大祭司,你剛才說起神器。神器怎麼了?」
巫族大祭司仔細打量著眼前人,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就在雲夢菡忍不住想落荒而逃的時候,大祭司搖了搖頭,說:「沒什麼。我只是想提醒你和魔尊,女媧娘娘當初為了保護神器不落到外人手裡,曾在神器外設下重重機關。獲取神器非常危險,魔尊如果想要拿到東西,務必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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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內,洛晗休息了一夜,一出門,就看到凌清宵坐在外廳看書。他看到洛晗出來,收起書,很自然地朝她走來:「醒了?昨夜睡得怎麼樣?」
「還好。」洛晗如實評價,「忘川河裡全是鬼魂,我本以為昨夜會很吵,沒想到非常安靜,並沒有狼哭鬼嚎的聲音。」
凌清宵含笑,說:「想來是最近投胎處理快,怨鬼少吧。」
在堡壘中聽候差遣的鬼官不敢說話。天帝陛下這麼大一尊祖宗杵在這裡,威壓一開方圓千里根本沒有鬼敢靠近,河裡能聽到怨鬼的哭聲才怪了吧。
洛晗對冥界的運行機制不太了解,但是冥界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這樣說,想來是真的了。
昨夜噪聲的事情只是個插曲,洛晗很快就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她話題一轉,問:「你吃早膳了嗎?」
「沒有。」凌清宵眼睛都不眨,問,「想吃什麼?」
既然凌清宵都沒吃,那洛晗就放心地跟著蹭飯。洛晗坐到桌前,隨口說:「突然想吃楊枝荔了。」
不過一種果子,凌清宵輕輕點頭,說:「好,我讓他們準備。」
隨侍的鬼官聽到天帝陛下要用膳的時候就愣住了,等聽到那位姑娘說出一種只產於仙界的水果,又愣了愣。
他們冥界遍地陰煞之氣,終年不見陽光,根本沒有植物生長,唯有以怨氣和血為食的彼岸花能活下來。匆忙之間,讓他們去哪裡找楊枝荔?
洛晗隱約記起以前好像聽人說過,冥界沒有生氣,不長植株。這一路走來,好像也沒見過兩岸有植被,洛晗問:「聽聞冥界沒有植物,吃楊枝荔會不會不方便?」
「不會。」凌清宵風輕雲淡地應下,極淡地朝旁邊掃了一眼,「冥界地大物博,他們自然方便。」
兩旁的人默默將要說的話咽回去,咬著牙「被方便」。沒過一會,廳堂中的人悄悄告退,飛快地跑去外面運楊枝荔。
凌清宵早就預料洛晗想用膳,昨日就讓廚房預備著了。洛晗突發奇想想吃楊枝荔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除此之外,早膳倒是現成的。精緻的盤盞一碟碟送上來,冥界能吃的東西不多,但勝在稀奇,侍奉的人見洛晗目光好奇,連忙抓住機會給洛晗介紹。
洛晗對美麗的事物從不吝於讚美,她頻頻稱讚,這個侍者被接二連三的誇獎沖昏了頭,脫口而出說:「仙子,這些糕點只是樣子獨特,其實我們冥界真正的特產,是彼岸酒。」
侍者這話說完,就感覺到天帝淡淡掃了他一眼。剎那間侍者一個激靈從熏熏然的狀態中醒來,暗叫糟了。
他怎麼忘了,天帝不喜歡飲酒,昨日稟報菜單時,陛下特意將彼岸酒從單子上划去。結果他一時得意忘形,給說出來了。
侍者恨不得回到過去塞住自己的嘴,然而說出來的話無法挽回,洛晗一聽到彼岸酒,頓時被勾起興致,問:「這是什麼酒?用彼岸花釀製的嗎?」
侍者偷偷去看天帝,結果美貌清冷的陛下只是端坐案邊,伸手替身邊的女子倒了杯水。侍者心裡更忐忑了,陛下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但是洛晗的話他也不敢不回,侍者用儘自己這一生最大的眼力勁,一隻眼睛看洛晗,另一隻眼睛偷偷覷陛下的臉色,斟詞酌句地說道:「回仙子,正是用彼岸花釀製。這酒就借了彼岸這個名字,其實味道和普通酒沒什麼差別。」
侍者充滿求生欲,甚至都開始詆毀自家的特產。然而洛晗才不在乎味道,她又不喜歡喝酒,點酒也只是為了嘗嘗當地風情罷了。洛晗興致勃勃地拍板,說:「好,拿一壺上來,要兩套酒具。」
侍者欲言又止,不斷偷看凌清宵。洛晗察覺到侍者的異樣,奇怪地看向凌清宵。凌清宵微微一笑,隨和地對侍者說:「去拿吧。」
侍者眼前一黑,覺得他安穩的官場生涯怕是結束了。
很快,彼岸酒就送上桌案。洛晗好奇地看著眼前的酒壺,酒液鮮紅如血,盛在剔透的水晶酒壺中,說不出的奇異美麗。洛晗倒了一杯,在鼻端嗅了嗅,問:「聽說彼岸花代表著絕望的愛,用彼岸花釀成的酒,會有什麼功效嗎?比如前世的愛是圓滿的,酒就是甜的,如果以悲劇收尾,就是苦的?」
凌清宵聽到這種話不自覺皺眉,為什麼他聽出了一種讖語的味道?侍者撓了撓頭,說:「這個說法在凡間流傳甚廣,但是彼岸花再神通也只是種草木,怎麼能窺探輪迴,變幻出不同味道?彼岸酒口感微苦,味醇,後勁大,喝後會有些許迷幻效果。至於其他的效用……小的還不曾聽過。」
好吧,洛晗滿足了好奇心,啟唇微微抿了一口。凌清宵見她良久不動,略有些緊張,問:「怎麼了?」
洛晗煞有其事地看著凌清宵:「我覺得這酒不對勁。」
凌清宵脊背一下子緊繃起來,連氣勢也變了:「哪裡不對勁?」
洛晗拿著酒杯靠近凌清宵,說:「你嘗嘗就知道了。」
凌清宵不喝酒,他正要拒絕,突然意識到這是洛晗的酒杯。託了目力好的福,他都能看出來,剛才洛晗的唇抿的是哪裡。
凌清宵猶豫了一瞬間,就這眨眼間的功夫,洛晗的酒杯已經遞到凌清宵唇邊。凌清宵半推半就,低頭抿了一小口。過後,他仔細感受酒中的味道,暗暗皺眉。
和侍者剛才說的味道並沒有差別,微苦,味醇,略有後勁。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洛晗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笑:「當然不對勁了。有沒有覺得它是甜的?」
凌清宵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洛晗放下酒杯,煞有介事說:「你事事都做得好,愛情也該圓滿,無論前世還是今生。」
這是凌清宵聽過的對完美人生最順耳的解釋。他輕而易舉就接受了,含著笑睨了洛晗一眼:「這是自然。你也會是如此。」
這頓早膳尾聲時,去運楊枝荔的人總算回來了。洛晗看到紅彤彤的楊枝荔裝在精緻的盤子上,妥善地放在她面前,枝葉上似乎還凝著新鮮露水。洛晗挑了一個拿起來,來回看了看,有些苦惱地嘆氣:「麻煩,不想剝皮。」
凌清宵聞言,伸手從她手中接過楊枝荔。洛晗一看他的架勢震驚了,愣了一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凌清宵修長的手指輕輕划過,堅硬的外殼就被化開,露出裡面晶瑩的果肉。凌清宵用靈力將核剔掉,說:「冥界陰氣重,楊枝荔性熱,不許多吃。」
凌清宵將處理好的果肉遞到洛晗嘴邊,洛晗驚訝地看著他,試探性低頭,咬住果肉。冥界的侍者站在一邊,已經目瞪口呆。
他默默掐了自己一把,到底是他瞎了,還是他記憶出了岔子?痛感竄上腦髓,侍者渾身一顫,混混沌沌的腦子終於機靈了。
他懂了,沒想到六界最至高無上的高嶺之花下凡也下凡的轟轟烈烈,想來天宮很快就要迎來女主人了。
凌清宵主動替洛晗剝皮,多少存了些不明不白的補償心理。糖人是一次,剛剛喝酒是一次,雖然是洛晗主動的,但畢竟是他占了人家便宜。凌清宵從小練劍,精於煉器,剝皮對他而言再輕鬆不過。
可是投餵了一個後,凌清宵好像打開了什麼開關,突然找到了樂趣。他將楊枝荔完好無損剝開,精細剔除裡面任何一塊不完美的地方,然後遞給洛晗,親眼看著她從自己指尖將東西咬下。
洛晗唇色原本是淺紅,吃東西時唇角沾上了果汁,顏色變成誘人的嫣紅。凌清宵看著她唇上盈盈水澤,腦海里猛地浮現一張畫面。
他將洛晗的後腦扣住,覆上那片紅潤,親口嘗她唇角的果汁。或許不止,他還可以深入,吮咬……
凌清宵猛地回過神來,他腦海里甚至浮現出味道,是新鮮的橙子味。他為什麼會產生這種聯想?是剛才的彼岸酒讓他產生了幻覺,還是說這就是真的?
凌清宵愣怔的時候,手指距離判斷失誤,稍向前了一些。洛晗沒有預料,一口咬到了他的指尖。洛晗趕緊鬆開,道歉道:「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咬疼了嗎?」
凌清宵收回手,拇指完全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面的牙印。等他做完這一切後,神志似乎才恢復工作。凌清宵十分尷尬,說:「無妨。」
凌清宵說「無妨」信不過,洛晗趕緊把他的手拉過來。凌清宵想躲,沒躲開,有些無奈道:「真的沒事。」
這時候他倒有些遺憾了,龍族皮糙肉厚,任何銳器都無法在皮膚上留下痕跡。這曾經是凌清宵引以為傲的防護,現在,他反而責怪龍族皮膚恢復太快,一丁點牙印都留不下來。
凌清宵靠譜的印象太過深入人心,洛晗只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咬傷了凌清宵手指。她捧著這雙漂亮的手,十分自責:「幸好沒有留下疤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賠罪了。」
凌清宵聽到,眉梢動了動,問:「怎麼個賠罪法?」
洛晗抬眼望著他,說:「要不,你咬回來?」
凌清宵不愧是當了四千多年天帝的人,在這種環境下依然從容不迫,目光鎮定。洛晗忍住笑,伸出自己的手腕晃了晃,說:「我指的是手腕。你要咬回來嗎?」
凌清宵再意識不到自己被她戲耍了就是白活了這麼多年,他冷淡又威嚴地望了洛晗一眼,說:「暫且留著。」
以後一起算帳。
凌清宵說完,都不等她,直接起身甩袖走了。洛晗不敢笑出聲,生怕再惹惱了這位。她快步追上前,熟練地握住他方才「受傷」的那隻手,說:「怪我,是我沒注意到。這麼漂亮的手可不能留疤,接下來我一定好好照顧它。我們現在去找那塊石頭?」
凌清宵淡淡嗯了一聲,就算是同意了。手心是洛晗纖細的手掌,凌清宵默默將手握緊,心裡卻在安排更長遠的計劃表。
是洛晗說要咬回來的,天帝從來不說空話,說日後安排,那就一定要安排的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