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煜幾人如臨大敵,然而凌清宵臉色冷淡,看都沒有往他們的方向看。凌清宵出現後,目光里就只有洛晗一人,他對洛晗伸出手,洛晗單手提起裙擺,踏著滿地月光,熟練地撲到凌清宵身邊:「你來了。」
凌清宵接住洛晗的手,一旦握住,就立刻收緊。他將洛晗拉到自己身後,這才終於回頭,冷冷掃了對面那些人一眼。
「暗算天道,膽子倒大得很。」
洛晗怕他誤會,立刻摘清自己:「我好奇他們想做什麼,隨便跟來看看,沒打算配合他們。」
夜重煜等人眼睛瞪大,臉上全是一副一言難盡的神色。凌清宵握著洛晗的手,在她身上掃過,問:「受傷了嗎?」
「沒有。」洛晗對此不屑一顧,「他們一個個都不行,打起來沒意思。」
凌清宵點頭,輕聲道:「你要是想練習身手,回到天宮,我陪你練。」
前後俱是一片沉默,夜重煜幾人又是受騙後的憤怒,又是被看輕的不忿,內心一言難盡。而跟著風羽嘉前來的親衛兵一臉呆滯,他們聽到了什麼?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
風羽嘉壓下內心的震驚,那一瞬間福至心靈。她知道,她應該帶著自己和隨從走了,再待下去,就要惹天帝陛下不快了。
風羽嘉很有眼力勁,她伸手,掌心飛出一道紅色的靈光,將風羽晨牢牢捆住。風羽晨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繩索束縛,他用力掙扎,然而風羽嘉不為所動,手形輕輕一動,將風羽晨拽離隊伍。
風羽嘉身後的侍從連忙上前接住風羽晨。風羽晨從小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何曾受過這種對待?他奮力掙扎,嘴裡嚷嚷道:「放開我!我是太子,誰敢對我不敬?等回去後,我必然讓母親治你們的罪!」
若是風羽晨對梧州的政務再熟悉一點,就能發現,代表鳳凰族最高等級的親衛隊中,此刻,已經有半數面孔換成了新人。曾經的親衛隊是鳳凰女王的親兵,一舉一動都聽女王號令,然而現在,人手已經全部換成了風羽嘉的。
風羽晨不說還好,他一說,風羽嘉的親信們立刻想起這些年大公主不得不委曲求全、替風羽晨善後的經歷。為首的女武士冷笑一聲,扣押風羽晨的手更重了:「公子對太上皇一片孝心,令屬下欽佩。不過,如今我們梧州已經沒有太子了,女王剛剛登基,未有子嗣。公子現在沒有爵位沒有身份,只是一介庶民,女王仁慈,願意叫你一聲弟弟,可是你見了女王,卻該行禮。」
「住口。」風羽嘉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儀態雍容,可是女王的威嚴頓生,「陛下面前,豈可放肆?押他下去,嚴加看管,勿要給陛下添亂。」
親衛們齊齊行禮,風羽晨還想再掙扎,卻已經被人封住了口。他多年來不勤修煉,此刻根本拗不過女武士,被押著腦袋拖到後面。
雲夢菡看著風羽晨被生生拖走,又驚又詫,下意識往前追了幾步:「你們做什麼?就算鳳凰族的女王換了人,他也是你們的太子啊,你們怎麼能這樣對他?」
雲夢菡沒走幾步,就被一道紅色的綾帶攔住。綾帶的另一頭浮在風羽嘉手中,風羽嘉冷淡地看著雲夢菡,說:「魔尊王妃,請你自重。我鳳凰族一生只有一個配偶,風羽晨尚未婚配,而你已經是嫁人之身,請勿要糾纏。」
雲夢菡像被人打了一悶棍一樣,臉色一下子煞白。風羽晨聽到風羽嘉竟然這樣說雲夢菡,憤怒地掙扎,然而除了發出嗚嗚聲,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雲夢菡臉色白的像紙,因為羞窘,身體都微微顫抖。紅蓮妖王看到雲夢菡這個模樣,立刻受不了了,他眯了眯眼,不善地看向風羽嘉:「區區鳳凰族,竟然敢羞辱夢菡?本王必要覆了你們老巢,讓你們為今天的話付出代價。」
風羽嘉對於這種話輕輕一嗤,她端著高貴大方的笑意,對紅蓮妖王頷首道:「妖王好大的口氣,如此,我拭目以待。」
妖族沒有道德律法,紅蓮妖王更是隨心所欲慣了,他見鳳凰諸人一派輕視的模樣,內心邪火更甚,一字一頓道:「本王早就說過,天下若有人敢欺負她,本王便殺盡天下人,爾等對她出言不遜,本王便殺盡天下鳳凰!」
洛晗慢慢嗯了一聲,和善地笑著,問:「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凌清宵看著清冷威儀,卻毫無預兆出手,一章擊中紅蓮妖王。紅蓮妖王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被一掌打飛,直接撞到後面的樹上,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雲夢菡尖叫了一聲,連忙跑過去看紅蓮妖王的狀況。剩下幾人頓時警惕,拿出全幅身家護在身前,一動不動地盯著凌清宵。
凌清宵收手,目光淡淡:「輕視天界和凡間百姓的性命,便是輕視本尊。想屠本尊的臣民,先過了本尊這關再說。」
風羽嘉無聲鬆了口氣,先前紅蓮妖王說打入鳳凰族老巢,風羽嘉完全不懼怕他,鳳凰族即便不以戰鬥力出名,也不至於無能到這種程度。可如果紅蓮妖王要對落單的鳳凰出手,那就有些麻煩了。但是凌清宵不動則已,一動驚人,他這一掌打出去,震懾了紅蓮妖王和夜重煜,同樣,也給鳳凰族君臣打了一劑強心針。
鳳凰族不擅長戰鬥,但是他們天帝陛下不是啊。有陛下在,妖王和魔尊算什麼。
風羽嘉心中大定,對紅蓮妖王和夜重煜的態度更鮮明了。她今日任務已經完成,也明確地在凌清宵面前表了立場,風羽嘉對凌清宵行禮,說:「陛下,臣弟是非不分,給陛下添了麻煩,臣十分抱歉。臣已經捉拿回臣弟,日後必嚴加看管,請陛下放心。」
凌清宵淡淡應了一聲,說:「既然是非不分,那就不要再放出來了。若是下次他再跑到魔族隊伍里,恐怕叛魔的罪名就逃不掉了。」
風羽嘉一頓,更加溫順地低頭:「是。」
凌清宵三言兩句間,就已經決定了風羽晨後半生的命運。圈禁於宮城,終生不得自由,而王宮中當家的,還是曾經和他爭過王位的姐姐。
但是至少留了一條命在,風羽嘉覺得這個判決對天帝來說,已經仁慈至極。凌清宵剛才隨隨便便抬一下手,就能把紅蓮妖王打的重傷吐血,若是凌清宵對風羽晨出手……
現在,風羽嘉拖回去的,只會是風羽晨的屍體。風羽嘉沒有任何不滿,行禮後,就要告退。她走前,無意掃了天帝身旁的女子一眼。那個女子的眼睛漂亮的驚心動魄,和她視線對上時,還對她微微一笑。
風羽嘉心裡湧上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仿佛是多年前的故友重逢,然而她們兩人分明從未相識。
或許,這邊是凡人口中的,一見如故?
風羽嘉來不及想太多,她留意到凌清宵眼神動了動,似乎不滿她盯著洛晗看這麼久。風羽嘉反應過來,即刻收回視線,帶著風羽晨離開。
風羽嘉走時,對面的人趁著他們這裡說話,也紛紛使出看家本領逃走。洛晗見靈光、魔氣、妖氣一道道消散,回頭看凌清宵:「你不追?」
就這樣看著他們跑?
凌清宵按住洛晗的手,說:「不急。走吧,我們該去冥界了。」
洛晗和凌清宵再次回到忘川河邊,然而這次,河對岸烏泱泱站了一片人。為首的冥帝見到凌清宵,立刻帶領著眾鬼行禮:「參見陛下。」
凌清宵雖然是天帝,但是如今天界、人界、冥界都歸天宮統領,就像人間帝王見了凌清宵要行禮一樣,冥帝貴為冥界之主,見了凌清宵,依然要執下級禮。
凌清宵微微抬了下手,淡聲道:「不必多禮。本尊這次是私人行程,不涉及公務。不必大動干戈,你們都回去吧。」
凌清宵這麼一說,冥帝更不敢放鬆了。天帝陛下的私人行程,不伺候好,晚上他敢睡覺嗎?
冥帝不敢公然和凌清宵對著幹,天帝都說了不要興師動眾,冥帝不敢搞一些花里胡哨的排面,生怕攪擾了天帝微服私巡的興致。
但是不能明著歡迎,一些小的儀式還是能搞一下。於是,洛晗就發現他們乘坐的船變成了精緻的畫舫,一路走來水質清澈,兩岸燃燒著大片大片曼珠沙華,隱約還有貌美的鬼在花叢中跳舞。總而言之,冥界的治安看起來清明祥和,百鬼安居樂業。
洛晗只看了半天就覺得沒意思,她回到畫舫內,見凌清宵老神在在喝茶。洛晗坐到他身邊,問:「你不是來微服私巡麼,都不去看看冥界的景象?」
「沒什麼可看的。」凌清宵纖長的手指握著茶杯,緩慢轉著裡面的茶水,「類似的景象我看過太多了,都不需要出去,便知道外面是什麼模樣。」
凌清宵舉杯,發現洛晗一直盯著他的手。他低頭瞥了一眼,見手中瓷器古樸,花紋中規中矩,茶也是一般茶,沒什麼奇異之處。
凌清宵問:「怎麼了?這盞茶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洛晗說著撈過他另一隻手,說,「我在看你的手。這雙手,可比瓷器漂亮多了。」
花言巧語,凌清宵臉上不動聲色,但眼睛中飛快划過笑意,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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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重煜幾人各自拿出保命底牌,他們一直逃出去很遠,確定身後再沒有追兵後,才敢鬆一口氣。
逃跑的時候大家各顧各的命,直到安穩下來,才有人詢問紅蓮妖王:「妖王,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紅蓮妖王搖頭,他剛剛有動作,就又側臉吐了口血。
巫族大祭司憂心,立刻用治療術給他醫治。然而巫族和妖體質不同,大祭司的治療術使在紅蓮妖王身上,收效寥寥,只能說聊勝於無。
這是巫族大祭司第一次見到凌清宵動手,他看著紅蓮妖王的傷勢,頗有些不可置信:「凌清宵是不是在攻擊中加了什麼暗算?傷勢怎麼會如此之重?」
夜重煜沉沉嘆氣:「他的修為又精進了。」
夜重煜的話說完,在場眾人都陷入沉默。巫族大祭司還是不能相信凌清宵隨便一掌,就能把統治一方的紅蓮妖王打成這副模樣,巫族大祭司皺著眉,說:「可是我們離開十分順利,他根本攔不住我們。」
「並不是他攔不住,而是他沒有攔。」夜重煜想起剛才那一幕,臉色陰沉,「他忙著拐騙天道,自然不願意在天道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實面目。我們雖然順利離開,但是不能僥倖,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派了追兵過來。」
眾人連忙點頭。雲夢菡心疼地給紅蓮妖王擦血,抬頭道:「可是風羽晨被他們抓走了。我們不能棄風羽晨於不顧,要趕快救他回來。」
雲夢菡的話說出來後,夜重煜和巫族大祭司都沒有搭話。風羽晨被他的姐姐抓回去,說白了這是風家的內務,關他們什麼事呢?
雲夢菡本以為眾人和她抱著一樣的想法,結果她說出來後,在場沒有一個人響應她。就連巫族大祭司也皺著眉,問:「凌清宵法力高深,手握強權,我本以為天道會主持正義,沒想到,天道竟然助紂為虐,一昧向著他。我們該怎麼辦?」
「天道不公,我早就感受到了。」夜重煜冷冷地嗤了一聲,從儲物空間中拿出一隻昆蟲,道,「幸好本尊預備了後手。既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那本尊便逆天而行,反了這天。」
「魔尊,你……」
夜重煜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角,放昆蟲飛入草木中,一瞬間就失去了蹤跡:「本尊早就準備好了,現在,去冥界取神器的人,應當已經找到地方了。」
雲夢菡還懵懵懂懂的沒明白,巫族大祭司愣了一會,猛地反應過來:「你故意的!」
夜重煜早在出發前就兵分兩路,一路在明,隨著他去營救天道;另一路在暗,悄悄進入冥界,去大祭司所說的地方取神器。
夜重煜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營救天道。他故意折騰出這麼大聲勢,不過是為了轉移凌清宵的視線,讓另一路能順利潛入冥界而已。至於拉攏天道,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也是意料之中。
因為他的底牌,從來不是天,而是他自己。依靠別人太過虛無縹緲,夜重煜更喜歡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裡。
夜重煜陰冷一笑,目光中滿滿都是勢在必得:「兵不厭詐,凌清宵,你中計了。」
巫族大祭司看著夜重煜這個樣子,莫名覺得心裡發冷。巫族與世隔絕,村民大多十分單純,大祭司作為奉神人員,從小被精心培育,雖然比普通村民警惕許多,可是本心依然是向善的。
他的世界非黑即白,覺得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凌清宵獨斷專行,發動戰爭,是惡,那麼凌清宵的對手,自然便是善。
巫族大祭司沒有想過,他認為正義而善良的魔族一方,竟然也會使用陰謀詭計。正義之師光明磊落,只有壞人、反派,才會用陰謀啊。
巫族大祭司受到極大衝擊。雲夢菡沒有關注男人這邊的陰謀陽謀,她依然憂心忡忡地問:「風羽晨該怎麼辦?我們要趕快去救他。」
自然無人搭話。
今夜發生了太多,再加上紅蓮妖王有傷在身,夜重煜很快找了安全的地方供眾人休整。雲夢菡依然嚷嚷著去救風羽晨,往常正是雲夢菡的善良天真吸引了巫族大祭司,但是今日巫族大祭司心裡亂糟糟的,沒有心思聽雲夢菡的話,他避開眾人,在一個僻靜的地方祈禱。
這是巫族每日必備的功課。可是今夜大祭司心不靜,良久都無法投入到祈禱中。他長長呼了一口氣,拿出甲骨,緩慢占卜:「神靈在上,予我指引。天道為何不公?戰爭為何不息?我族為何會覆滅?信徒誠心祈禱,望神靈開恩,讓大地重回和平,讓人心重回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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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晗跟著凌清宵一路「微服出巡」,順著河流去尋找女媧留下的石頭。他們今夜在河邊一座碉堡中落腳,冥界沒有白晝,一年四季永遠是黑夜。亘古不息的忘川河邊,一座陰沉沉的堡壘坐落在火一般的曼珠沙華中,堡壘屋頂尖銳,直指上空,宛如萬箭穿心。
堡壘的門也是厚重的,推開時發出吱呀的聲音。洛晗不太喜歡這種陰暗的地方,然而入鄉隨俗,冥界所有的建築都是這種風格,冥王費盡心思給他們安排了住所,洛晗不太好發表意見。
洛晗的屋子在樓上,推開窗戶就能看到外面血一般的彼岸花,和藍綠色的忘川河。
挺妖異,要不是凌清宵就在隔壁,洛晗也不是很敢住。
她白日坐了一天船,回到房間後換了身衣服,就打算休息。睡前,她照例打開面板,發現一條奇怪的祈禱。
洛晗看著對方的名字,意味不明地笑了:「讓我來看看,是何人狀告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