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厚的一疊,被我完完整整地放在兩個文件盒裡,盒面稍稍凸起來一點,當我打開它們的時候,裡面的文件就好像麵包店裡剛剛烤好的麵包一樣膨脹了出來。
塵封了許久的氣味慢慢蔓延開來,有紙張泛舊的味道,有墨水揮發的味道,帶著微微潮濕的氣體,好像時光一下回到了很久之前。
拿起一疊已經泛黃的報紙報紙,社會新聞的頭條上赫然寫著一行醒目的標題:
【郁氏集團前財務總監時某因涉嫌貪污受賄,已被拘捕等待判決。其此前涉嫌參與的加濕器事件導致132個家庭的災難,約有17名兒童、7位老人因此身亡,引發民憤。】
【郁氏集團表示對時某的強烈譴責、對受害者家庭的劇烈心痛,並承諾後續所有的治療費用由郁氏集團承擔。】
【郁氏集團將積極配合有關部門調查,徹底肅清公司內部貪污受賄的問題,努力擔當其社會責任。】
最後一張,是爸爸被緊急送往醫院的照片。
標題上寫著:
【郁氏集團前財務總監疑似在獄中自盡。】
我猛地閉上了眼睛。
掌心緩緩收緊,刺痛感讓我的大腦越發清晰,我清晰地記得爸爸入獄後的一天,我去監獄探望爸爸,那個時候的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從小教我誠實正直的父親會做出那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不相信他會為了錢將加濕器中的零錢置換成劣質工坊的殘次品,零件在加濕器內部生鏽後,經過一系列化學反應,加濕器便釋放出了對人體有毒的一氧化碳,造成了諸多兒童和老人的死亡,引發了上百個家庭的悲劇。
可是面對我的質問,爸爸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從一開始的冷靜,祈求,著急,絕望,再到最後的崩潰。
直到我看見爸爸蒼老無力的眼裡落下兩行淚水。
他拿起一旁的電話,緩慢而沉重地看著我。
「淼淼啊,」他叫我,「好好活著,答應爸爸,好好活著。」
我的眼淚決堤而出:「你要我怎麼好好活著,背負著那麼多個家庭的災難,背負著那麼多條人命的罪孽,我要怎麼活?!」
爸爸的淚水重重地砸了下來,可無論如何,他的嘴裡只有一句話。
「淼淼,你要好好活著,哪怕是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只要你沒事,爸爸怎麼樣都心甘情願!」
我看著爸爸的眼睛,在探訪時間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是不是有人逼你認罪?是不是有人要你頂包認罪?是不是有人威脅你?!」我情緒激動,「爸爸,你告訴我是誰,你告訴我!是誰——」
「叮——」
探訪時間結束,爸爸手中的電話被後面的執勤人員拿走,兩個人走上前來看守爸爸回監獄,而我不斷地拍打著隔離窗戶,不顧一旁獄警的阻攔,發了瘋地想找爸爸要一個答案。
直到我看見爸爸的臉消失在我面前的最後一刻,他用嘴型告訴了我一個名字。
可我滿眼是淚,劇烈的情緒起伏和幾近崩潰的心理狀態讓我根本看不清他到底說了什麼,我使勁揉搓著眼睛,擦乾我的淚水,想要看清爸爸說的話……
可沒有用……
沒有用……
我永遠都沒辦法知道爸爸那天到底跟我說了什麼,我也永遠不知道,他嘴裡的那個名字,到底是誰。
那是我見到爸爸的最後一面,我甚至都沒有機會再去探訪他。
他自盡在獄中,留給我的,只有醫院太平間裡的那具冰冷的屍體,以及放在我手裡的親屬認領通知書。
我睜開眼睛,往事種種消散在我眼前,只餘下一地的老舊報紙和房間內無盡的黑暗,以及來自我心底的,無法磨滅的,沉重的悲痛感。
我蹲坐在床邊,從一疊資料中翻出兩張照片。
一張是一個男人從監獄裡出來,另一張是他上了一個人的車。
那輛車的車牌號,是海A88888。
是郁青山的車牌號。
而就在這個男人出現在監獄的第二天,我的父親便「自盡」在獄中。
無盡的黑夜裡,我仰頭看著外面沒有一顆星星的夜幕,只聽見了自己胸腔內,不斷跳動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