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曆 513 年,距離那來自世界之外、被世人稱作焚世之魔龍的薩爾亞斯被斬,已過去五十七年。隨著大魔導師法斯特·卡達爾的離世,至此,屠龍之戰的所有參與者皆已辭世。
在這片大陸上,再也沒有任何人類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相,包括那棵被「他們」稱為[維耶]、生長在高天之上的巨樹的秘密。
……
失去了外部的侵擾,這片大陸的一切漸歸平靜,但永世的和平只存於幻想之中。沒過多久,大陸上陸續爆發了眾多或大或小的衝突,不論是個體之間,還是國家之間,亦或是種族之間。
星曆 543 年一月二十五日,獸人王向人類的邊陲小國立澤維特公國宣戰。他們憑藉遠強於人類的野蠻肉體,以及不遜於人類的對「氣」的親和度,再加上驍勇善戰的魔狼騎兵團,打得公國的軍隊節節敗退。
雖說人族是少數能誕生魔力親和個體的種族,但立澤維特地處北地,資源匱乏,領土狹小,除了主城,僅有周邊幾個村落歸其統轄,其國民不過寥寥數萬人。在人口基數如此之小的情況下,自然難以培育出多少魔法師。
而獸人生性兇殘,沿途燒殺搶掠,眾多平民淪為奴隸。公國統治者戈恩公爵自知不敵,雖多次向伊蒂克王國求援,卻始終未獲回應。
戈恩公爵並非蠢人,自知已被拋棄,便連夜攜帶家人財產逃出屬地。三天後,公國主力軍主將被殺,軍隊潰敗逃竄。
一周後,獸人王薩克爾三世對外宣稱,立澤維特地區併入獸人王朝佐恩。對此,人類諸國雖皆表明態度,絕不承認這一結果,但也未採取任何實質性的舉措。
一國覆滅,數萬人流離失所,許多難民湧入周邊國家。雖有小部分國家選擇接濟,但仍有眾多難民因選錯逃亡方向,或饑寒交迫而亡,或被動淪為奴隸。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無論是個人還是國家,隨時都可能因利弊關係而被拋棄。
……
同年一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時五十分,埃蘭王國與伊蒂克王國交界處。
此地天空陰雲密布,一輪藍色的滿月高懸空中,皎潔的月光透過雲層縫隙灑落而下。
這裡是普利斯多拉之森,意為無邊的森林。早在數百年前,就一直被當作兩國的國界線,只因這裡是人類的禁地,不僅常年瀰漫著瘴氣,而且魔力濃郁,因而誕生了各式各樣的魔物。除了實力強大的冒險家和僱傭兵,鮮少有人會涉足其中。
午夜,本應是普利斯多拉最危險的時刻,畢竟許多魔物都有夜晚出沒的習性,可這片區域卻安靜得詭異。
仿佛,時間已然停滯。
在這漆黑的密林深處,有點點火光搖曳,這光芒甚是顯眼,即便從半空俯瞰整片森林,也會被其吸引。
火光籠罩之處,是林中少見的一處空地。在這仿佛人工開拓的區域,一個人影正急速地來回踱步,顯得極為焦慮不安。
火光映照在那人影身上,勾勒出他勻稱的身形。他有著一頭惹眼的銀灰色頭髮,或許是長久未打理,顯得乾枯而雜亂。
深邃的眼眶中,是一雙冰藍色的眼眸,狹長的眉眼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感。在他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精緻的金絲眼鏡,襯得他俊逸的面容充滿知性。
他身著一件亞麻色的馬甲,內搭白色襯衫,下身隨意配著一條同樣亞麻色的長褲,唯有腳上沾滿泥濘的長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凱尼·坎貝爾此時內心極度混亂,自從他和家人從公國離開,已過去半月有餘。相比那些見敗局已定才匆忙逃離的平民,他自認為是聰明的那批人,在獸人王宣戰之時,就開始籌備離開。
作為一名身份特殊的「魔法師」,只因職業才來到立澤維特的他,對這個邊陲小國並無多少歸屬感。如今令他最為頭疼的事,是那群頭腦簡單的獸人實在愚笨至極。多年來茹毛飲血的生活,讓這種野蠻深植於他們的血脈之中。即便近些年他們的文明受外界影響,有了一定的進步,但他們的本性從未改變,這包括他們的一根筋思維,也包括那全然不顧後果的行動方式。
「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將設立在立澤維特主城內的『塔』推倒了。」當凱尼看到密函中的這一消息時,只覺整個世界都在戲弄自己。
顯然,組織必定曾欲派人與獸人王商談,期望那愚蠢的薩克爾三世能真正明白「塔」的重要性,但傳遞消息的人要麼被拒之門外,要麼就是去晚了一步。
如今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否則,若不是組織與聖國以及七大教會簽訂過不干涉世事的契約,早就惱羞成怒的第五席,那個瘋狂的傢伙,肯定已掀開了薩克爾的頂骨,讓他那發育不全的腦子見見光了。
想到此處,凱尼·坎貝爾不禁皺起眉頭,他表情凝重地轉頭看向一側。在那熊熊燃燒的篝火旁,竟豎著一扇門。它就那麼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四周既無牆壁,也無房屋。那木質的門板緊閉著,火光映照其上,在後方拖出長長的影子。
影子在地面延伸,而火光的盡頭,隱約有一道透明的牆壁,影子落在上面,猶如一個漆黑的洞口。其餘被火光照亮的地方,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複雜的符號浮現,閃耀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這牆壁向四周延展成一個圓環,以篝火為中心將這片空地包圍,那些符號也均勻分布在圓環之上。在圓環的外部,一切都安靜得可怕,就連風都似乎凝固了。
整個世界,只剩篝火燃燒時木材炸裂的聲音,以及男人沉重的腳步聲。
「這件事再怎麼嚴重,只要『塔』的數量還足以支撐『法陣』的運轉,我至多也只會背負瀆職的罪名。但作為一名守塔人,這樣的罪責仍有可能讓我失去自由之身,不過至少賽拉是……」
「哇——」一聲嘹亮的啼哭聲,打破了這片密林的寧靜。
原本片刻都不願放慢腳步的凱尼·坎貝爾猛地停住,轉頭直直看向那木門的位置,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當一線柔光照射到他的面龐,緊閉的木門緩緩向後打開。
與外面的荒郊野嶺不同,門後的空間仿若獨立於這個世界之外。裡面不僅有溫馨的爐火,還有木質的桌椅,實木的地板上甚至鋪設著羊毛編織的地毯,牆壁上掛著各式各樣的人物肖像畫,宛如某個普通貴族的房間。
「至少塞拉……」凱尼走進木門,目光溫柔地看向房間深處,最終落在那角落的床上,那裡正躺著一個女人,「至少她是無罪的。」凱尼快步走到床邊,此時床邊站著的人影微微後退一步,將床邊的空間留給了他。凱尼伸手拂去女人額頭被汗水浸濕的金色髮絲,並擦去她額頭的汗珠,隨後視線看向塞拉枕邊的小傢伙。
塞拉滿臉幸福地看著他,輕聲說道:「凱尼,太好了,是個男孩。」
「是個男孩……」凱尼下意識地重複一遍,臉上滿是笑意。
嘹亮的啼哭聲一陣接一陣地傳出,男人伸出手,在快要觸碰到那小傢伙的時候,卻又收了回去,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多次嘗試後,終於將其抱入懷中,小傢伙此時立刻停止了哭泣,只是瞪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凱尼。
在燈光的映照下,小傢伙冰藍色的眼睛如同寶石般璀璨奪目。
「他很像你,特別是眼睛。」一旁的人影開口說道,語氣充滿溫柔,這是一位成熟的女士,此時她妝容精緻的臉上正綻放著笑容。
「謝謝您,老師。」
凱尼誠摯地說道:「但最後,我仍要再拜託您一件事。」
那位女士嘆了口氣,語氣慵懶地道:「我早就說過,帶走賽拉和這個小傢伙的事,我絕不可能答應,勸你最好找個地方隱居起來,畢竟我們教會和你們組織……」
「我知道。」凱尼打斷了她的話。
「你……」女士面露慍色,「還是這般無禮。」
「抱歉老師。」凱尼撓了撓頭,轉而說道:「我拜託您的並非此事,我只是期望您能為我的兒子取個名字。」
「取名字啊!真麻煩。」她嘴上這般說著,嘴角卻微微上揚了些許。
「老師,拜託您了。」
「艾蓮娜老師,拜託了。」賽拉也輕聲附和道。
艾蓮娜擺了擺手,沒好氣地道:「好啦好啦,容我想想。」
聞言,凱尼和賽拉麵面相覷,默契地選擇不再言語,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就連凱尼懷中的小傢伙也出奇地安靜。
「有了!」不久之後,艾蓮娜輕輕拍手。
「就叫他西蒙吧!」
「西蒙,西蒙·坎貝爾,這個名字甚好。」凱尼一改之前憂心忡忡的模樣,此刻的他已然沉浸在當父親的喜悅之中。
「西蒙?我叫……西蒙!」
……
艾蓮娜看著眼前幸福的一家人,面色流露出些許憂色,她身為教會之中最不信奉「神明」的那一批人,可在剛剛為賽拉接生時,她卻久違地感受到了神的注視。
「保險起見,忘了我吧,小傢伙。」她不動聲色地調動魔力,施展出法咒。
「你的誕生,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呢?西蒙·坎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