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喂!西蒙!!」粗獷的聲音,自遙不可及的天邊傳入他的腦海。
西蒙遙望前方,在那極遠之處,有一棵巨樹高聳入雲。它的主幹仿若山嶽般粗壯,枝丫恰似巨人的臂膀。即便相隔甚遠,其枝葉依然延展至西蒙頭頂的方向。
那巨樹通體宛如由黃金鑄就,就連樹葉都散發著璀璨耀眼的光芒。它矗立在一片潔白無瑕的天地之間,四周空無一物,唯有五彩斑斕的氣泡懸浮空中,圍繞著它起起落落、旋轉飛舞。
這些氣泡充斥在這片空間的每一處角落,越靠近樹冠,分布得越是密集,而到了樹根位置,便已寥寥無幾。
而在西蒙的腳下,站立著一道道人影。雖說是人影,可西蒙卻無法看清任何一道身影的面容,就連他們的身形也模糊不清,僅僅是一個個散發著白光的人形輪廓。
「噹噹當!」恢宏的鐘聲驀地從空中傳來,仿佛是來自天國的樂章。
伴隨著鐘聲的敲響,那些身影齊刷刷地跪伏在地,他們的頭顱緊貼地面,吟唱著悠揚婉轉的歌聲。
「西蒙!快醒醒!」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西蒙的思維驟然抽離,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刺骨的寒冷。
「呼!」他猛地深吸一口氣,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向一旁的男人。那是一個身高將近兩米、身形魁梧、滿臉絡腮鬍須的大漢。
「安德烈大哥,抱歉,我又睡著了。」雖然外表粗獷,但眼前的安德烈,實則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嗯。」對方點了點頭,「你這古怪的老毛病,在這樣的天氣里,真的很容易被凍死。」說著,安德烈再次轉頭,目不轉睛地看向前方。
此時,天色漸暗。
「大家打起精神,留意四周。」他又向其他人低聲提醒道。
寒風呼嘯,夾雜著飛雪,拍打著安德烈等人的臉頰,帶來如刮刀般的刺痛感。
此次狩獵,他們一行共有五人。此時,都身著厚重的獸皮大衣,俯身於皚皚白雪之中。今年的冬天比以往更為漫長,若不是儲糧實在不足,他們也不會冒險出來打獵。今天,已是他們在此蹲守的第五天。
這一行人中,除了作為村里年輕一輩中實力最強者的安德烈擔任領隊外,其餘四人也都經驗豐富,是打獵的好手。唯有尚未成年的西蒙,是因其他一些原因才加入的隊伍。
自那日起,整整四年過去。這四年來,但凡需要人手的地方,他都會主動請纓參加。從一開始的遭人嫌棄,到如今每次打獵,都有許多隊伍主動邀請。全靠他所掌握的特殊解體技巧,按照西蒙自己的說法,好像叫「庖什麼牛」,具體含義,安德烈也不太明白。
總之,每次打到獵物,他都能以嫻熟的手法將獵物的軀體分解成便於攜帶的大小。否則,一些大型動物,他們這種人數較少的隊伍根本無法一次性帶回村落。
所以只能先肢解一部分帶走,再將剩下的肢體藏好,用村里醫師煉製的特殊藥粉掩蓋其血腥氣味,防止被其他猛獸發現吃掉,然後分多批次帶回。
這個方法還算可靠。倘若迅速趕回後,發現獵物不見了,基本是被魔物叼走了,這種情況基本屬於不可抗力,他們也只能自認倒霉。
沙沙沙。
遠方的茫茫白雪中,隱約有一個黑色物體在移動,潔白的雪地被它踏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經驗豐富的五人並未輕舉妄動。待那黑影走近,它的身形逐漸清晰。這是一隻長有四足、全身漆黑、頭生獨角的生物。它渾身毛髮濃密,卻又十分細長。從毛髮長度判斷,這是一隻離群的老年黑髦角駝。
看它步履蹣跚的樣子,好似許久未曾進食,又或是身患重病。
它一步一步地走著,狂風呼嘯,它那高大的身形在這世界中顯得如此渺小。這片雪松林中的每一棵極地雪松,都高達數十米,高聳入雲,猶如一群巨人,俯瞰著這片大地。
這隻角駝實在是太過虛弱,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不,它已經倒下了。
血液,將它身下的雪地染得緋紅。它倒在地上,沉重地喘息著,一支羽箭深深地插在它的右眼眼眶內,透過眼球扎進了它的大腦。
一擊致命。
遠處的安德烈將手上的長弓背到身後,一旁的高瘦人影迅速上前,拔出腰間的匕首刺向角駝的頸部,鮮血瞬間噴涌而出。
他們要迅速減輕獵物的重量,將其帶離血腥味最濃烈的地方。
另一人同時撒下藥粉,以防在短時間內引來附近的獵食者。
西蒙也已拔出那形狀奇特的尖刀,開始了他的解體工作。
……
這裡是埃蘭王國最北方的北摩蘭斯領。作為王國邊陲,同時也是最接近「凜冬之牆」——梵洛絲山脈的王國封地,這裡每年有近乎一半的時間被冰雪覆蓋。掌管此地的,是早已沒落的貴族,以雪原狐為家徽的卡利亞家族。
西蒙·坎貝爾來到北摩蘭斯領,已有十四年。或者說,自記事起,他就與父母生活在這裡。
在村里人的眼中,西蒙的父母二人皆是十分熱心且友善之人,而他們夫妻間的關係,在本地人眼中也是出了名的和睦。
西蒙的父親「卡爾」是一位商人。行商多年積攢下一筆財富後,因嚮往平靜的生活,便選擇與妻兒來到如今的村子定居。但偶爾還是會外出做些生意以維持生計。
來自異國他鄉的這一家人,都有著與本地人截然不同的相貌特徵。由於父母二人外貌出眾,西蒙也繼承了許多他們外形上的優點。所以在西蒙年紀尚小時,就有許多村裡的阿姨大嬸來他家提娃娃親,當然,都被他的父母一一回絕了。
而他們一家所在的瑟尼村,是一個僅有一百來人口的小村莊。這裡物資匱乏,主要的生活用品和食物來源,除了外出打獵,每隔一段時間,有時是三個月,有時是半年,都會有商隊來到村里,與村民們進行交易。
村民們會購買一些易於儲存的食物,而商人也會收購一些動物的毛皮和本地特產的燻肉。
對於這裡的人來說,除了製成日常衣物外再無其他用途的動物毛皮,卻頗受外來商人的青睞。他們每次會批量收購這些獸皮,每張完好的獸皮,都能賣到將近二十個銅寇柏。
但西蒙曾聽到其中幾個商人交流時提及,將這些毛皮加工,製成精美的衣物、地毯或是其他奢侈品後,再販賣給一些城市的貴族富商,便能賣到五到八枚銀索魯,這簡直是暴利。
一個普通的黑麵包,那種極其難吃、又干又硬的粗糧麵包,只需一個銅寇柏就能買到。而一枚銀索魯相當於一百個銅寇柏,至於那相當於一百銀索魯的金古爾,普通人或許一輩子也攢不到幾枚。
而一名最出色的獵人一年的收入,可能也就只有十幾個銀索魯。
這個世界貧富差距懸殊,西蒙這些年深有體會。這個世界的普通人想要「逆天改命」,即便依靠學習知識、增長學識,但在缺少公平考核的世界裡,個人即便掌握了知識也難有用武之地。
雖然有些荒誕,但這個世界絕大多數的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身份和地位就已被固定。但西蒙知曉,改變命運的方式,其實還有兩種。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兩種虛無縹緲的能量,那便是「魔力」和「氣」。而人族也是少有的對這兩種能量都具備親和力的種族,但這兩種能量相互排斥,所以任何人都只可能容納其中一種能量。
而每個孩童,在十歲生日那天,體內的某個「開關」就會被開啟,那是一個沒有實體,卻真實存在的「孔洞」,大陸上的生靈都將其稱為「門」,而這一過程,也就是所謂的「覺醒」。
不論是「氣」還是「魔力」,只有通過相對應的「門」才能進入人的體內。但並非所有個體都擁有「門」,這類存在甚至數百人中才可能出現一個。因此,有的人雖能吸收能量,卻無法將其留存於體內,便是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相較於「氣」之門,「魔力」之門更為稀少,這也是「魔法師」的數量遠遠少於「戰士」的原因。
而「門」的等級,也決定了個體親和力的高低,這直接影響這個人的初始天賦。根據親和力的高低,可以將個體的天賦從「A」到「F」分為六個等級。
通過一種名為測試水晶的道具,便能測試出親和力的高低。其原理是記錄一段時間內個體吸收並進入「門」內的魔力總量,以此計算「門」的初始吸收率。
因為人類不同個體,在覺醒初期的能量吸收速度是相同的,這一點從未改變。四年前,西蒙曾在家中的地下室中找到過一顆測試水晶。
那一天,至今他都印象深刻。
在那個漆黑封閉的房間裡,唯有那顆晶瑩的水晶球散發著黯淡的光芒,照亮了西蒙稚嫩的臉龐。而那光芒中隱約可見的字母,猶如晴天霹靂,轟擊在他脆弱的心靈上。
水晶球上碩大的字母「F」倒映在微微泛紅的眼球上,灼熱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這種程度的天賦,即便窮盡一生,也只能止步於見習級。而這種程度的魔法師,哪怕最基礎的魔法,都施展不了幾次。就算不斷努力,提升了自己「門」的等級,也從未聽聞有人憑藉「F」級的天賦,能夠成為一名真正的魔法師。
……
雪松林外圍,西蒙背著卷好的獸皮,跟在安德烈身後,其餘四人則每人至少都背著數十斤角駝肢體,走在回村的路上。
「西蒙。」那位瘦高的獵人走到他身旁,「我剛看見你好像裝了些角駝的血,好像每次狩獵,你都會裝一小袋,帶回去有什麼特殊用處嗎?」
「這個啊。」西蒙下意識看了眼腰間的備用水袋,「野獸畢竟是野獸,說不定會攜帶瘟病,有些病毒,我是說瘟病,是高溫殺不死的,所以我每次都會請桑塔奶奶幫忙查看。」
西蒙口中的桑塔,正是村里唯一的那位醫師。
「哦,原來如此,還是你細心。」
西蒙點了點頭,不再言語,隊伍再次陷入沉默。在這寒冷的天氣中,大家又都背著重物,也沒有太多力氣聊天。
而西蒙此刻只想儘快回家,家裡的人肯定準備了食物在等他回去。
「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西蒙默默地思索著,「該送什麼禮物比較好呢。」
沒過多久,他們便走出了雪松林。一行人再沿著回村的方向走了大約二十分鐘,當他們爬上一個小山坡後,村莊便映入他們的眼帘。
此時天色已黑,若是再晚點回來,野外將變得更加危險。
可當他們站在山坡上,卻一個個呆愣原地,不知所措。
撲面而來的熱浪。
升騰的火焰。
以及滾滾濃煙。
夾雜著一聲聲慘叫和痛哭,仿若人間煉獄。
「不……」西蒙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火光在他眼眸中閃爍。下一秒,他猛地卸下背上的毛皮,並一躍而下,安德烈下意識伸手想去拉住他,卻還是晚了一步。
山坡有些陡峭,又覆蓋著積雪,西蒙沒跑兩步便後仰著摔倒在地,直直滑到了坡底。一向沉穩的他,此時卻顯得極為慌張,他努力掙扎著爬起,便再次朝著前方奔跑起來。
「莉莉婭!」西蒙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個小女孩甜美的笑容,以及父親最後的叮囑。
「西蒙,我的兒子,一定要照顧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