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姒沿著人行道走出了半條街。
川流不息的車輛穿梭而過,她的腳步略停,在原地站了幾秒,餘光掃向街邊的玻璃櫥窗,可惜映出的範圍有限,讓她很想回頭看一眼。
她知道齊晟應該走了。
一輛計程車在路邊緩下來,司機落了車窗,好心問了句,「叫差頭伐?要落雨咧,哪能勿打把洋傘哦。」
「不用了,」沈姒勉強聽出意思,笑了笑,「我想自個兒透透氣。」
司機搖了搖頭,升上了車窗。
計程車離開不久,天空忽然落雨,少見的夾了點兒雪粒。
滬上的冬天濕冷,新一輪冷空氣帶著雪粒和細雨來襲,GG牌被紅燈綠酒照得透亮,霓虹的絢爛光線迷瀅在夜色里,迤邐入江,映得附近透亮。
沈姒也不著急找地方躲避,伸手觸了下,探到一手潮濕雨意。
恍惚間,她想到點過去的事兒。
*
沈姒剛跟齊晟在一起的時候,車禍後應激反應還沒完全消除。
車禍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需要開燈才能睡著,時不時會做噩夢,吃不下豆腐腦……這些在遇到齊晟前,她都慢慢適應和恢復了,只剩一樣:
她還是見不得車禍現場。
某次傍晚,齊晟去學校接她回家。
她那時候剛參加完晚會,穿著流光溢彩的小禮裙,仙氣得像一隻美人魚,整個人都很愉快。但這份愉快因為路遇車禍現場,戛然而止。
那種暈眩感和反胃的刺激翻湧上來的時候,沈姒腦子裡居然是「齊晟這輛車好像很貴,全球限量3台,國內只此一輛」和「她要是把他的車弄髒了,就只能去阿拉伯挖石油的家裡偷了」。
她強忍著喊了一聲「停車」,不等司機停穩就不管不顧地衝下去了。
同樣是冬天,夜幕沉雲密布,看不到一顆星星。微冷的雨絲里夾了雪粒,北風一吹,落在人身上徹骨的寒。
沈姒那天穿了一件特別仙氣的超季晚禮裙,像晚霞下瀲灩的波光。
但是剛剛下車急,她也沒披外套,晚禮裙在冬天就不止顯得單薄了,是真的沒有一點禦寒效果。
她蹲在路邊,難受得天昏地暗,竟然也沒覺得有多冷。
然後面前忽然壓下一道陰影。
一件風衣蓋在了她頭頂,將她整個人罩了起來。凜冽的雪鬆氣息混雜著一點檀香,絲絲縷縷地包裹了她,侵略性極重,但莫名讓人安心。
齊晟就在她身側,懶洋洋地站著。
夜色的映襯下,他的五官沉鬱又立體,漆黑的短髮乾淨利落,尾睫上揚眼尾微挑,鼻樑很高,像加了復古濾鏡的老照片,他十分招眼。
「穿上。」
他低沉的嗓音慵懶又純淨,帶著致命的吸引力,很抓耳。
沈姒扒拉了兩下,攏在肩上裹好,然後又覺得不妥,想把風衣還回去。
「髒。」
她拎了下風衣,朝齊晟遞過去。
齊晟煩躁又低沉的「嘖」了一聲,十分不爽,「你還敢嫌我衣服髒?」
「不是,」沈姒還沒緩過勁兒來,一直難受地低著頭,聽他誤會了,連忙擺手解釋,「我怕給你弄髒了。」
齊晟垂眸睨著她,不太在意,「一件衣服,有什麼稀罕?」
他稍一低身,揉了揉她的長髮,嗓音裡帶了笑意,顯得松松懶懶的,「你要是過意不去,下輩子也賠給我好了。」
沈姒歪過頭來微仰著看他,稍怔。
她還沒來得及回味他的一字一句,也分不清他說的「下輩子」和「也」到底是什麼意思,就見他在自己身側,單膝蹲下。
「好點兒沒?」齊晟一手浪蕩地搭在膝蓋上,一手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沈姒的心跳漏停了半拍。
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忽然很想碰碰他,想靠進他懷裡。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她纖長的睫毛一眨,倉促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點了點頭。
「那就回去吧。」齊晟朝她遞了一塊方帕,又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沈姒很輕很乖地「嗯」了一聲。
只是剛扶著他的手臂起來,她稍一直起身來,又是一陣猛烈的暈眩。
齊晟大概意識到不對勁了,嗓音森冷地威脅,「不准吐我身上。」
完了。
沈姒絕望地想。在他提醒之後,她還是非常不給面子地弄髒了他一身。
齊晟的面色陰惻惻地往下沉,漆黑的眼又冷又厲,落在她身上,像是要一刀一刀活剮了她。他有一點潔癖,不嚴重,但沒寬容到允許別人吐一身。
太慘了,慘不忍睹。
「對,」沈姒看著他,慌得說話都有點磕巴,像一隻「對對機」,「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
齊晟還一個字都沒指責,沈姒看著他的衣服,急得語無倫次。
「我就是,就是看到這個難受。」
「不是故意弄到你身上的。」
「你剛剛沒躲,我反應不過來。」
沈姒說著說著,自己突然覺得委屈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眼淚。
「你能不能別哭,你小名林黛玉嗎?」齊晟直接氣笑了,捏了捏她的耳垂,「你吐了我一身,你還好意思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
沈姒扯著他的袖子,看著很可憐。
齊晟垂眸看了眼。
她的手指纖細又白皙,指甲修得乾乾淨淨,有一截白色的小月牙,往上皓腕凝霜雪,再往上,是她精緻的肩頸線和漂亮得無可挑剔的臉。
齊晟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突然笑了一聲,「你好像不害怕血了。」
「……因為你更嚇人。」沈姒悶悶地抱怨了一句,聲音細弱蚊蠅。
「你說什麼?」齊晟眯了下眼,牙齒磨合了下,表情很危險。
沈姒眨巴了兩下眼,「回家嗎?」
「你還知道回家?」齊晟冷笑,嗓音壓低,低沉又磁性,「髒死了。」
*
往事飄散如煙。
沈姒那時候還是偏溫婉乖順的性格,現在想來,是這幾年和齊晟在一起久了,總是下意識的模仿他的行事風格,才養出來一身傲骨和嬌矜。
雨夾雪來得快,去得也快,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像化掉的白霜。
沈姒纖麗的眸子微微一眯,冰涼的手背貼上自己的臉頰,笑了一聲。
有人說,如果你很想要一件東西,那就放手,如果你失而復得,它就永遠屬於你,不然的話,它從不屬於你。
沈姒其實根本不認同這種做法,可她好像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欲擒故縱的把戲,需要對方咬餌,算不得多高明,但留有退路和體面。
這世間情愛如刀口舐蜜,初嘗滋味,便已有截舌之患。她做不到永遠清醒,也阻止不了本能的心動,但她至少該做到當斷則斷,或者,補救。
沈姒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繼續往前走,一次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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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日格外得冷,燕京一再降溫,沒過幾日便迎來一場大雪。
四九城鋪天蓋地的白,新雪厚而清冽,落了整整一夜,樹枝、屋頂、公路積壓的都是雪。將明未明的天空,在雪色映襯下,恍若天光大亮。
「少爺,林助理送過來的那隻藍耳什麼鳥又不見了。」家裡的阿姨慌慌張張。
藍耳麗椋,就是齊晟放生的那隻。
阿姨根本記不住小鳥的名字,只覺得好看,而且這是齊晟養的東西里命最長的:
齊晟養什麼東西都是三分鐘熱度,興致來了什麼都肯給,沒興趣了就扔在一邊由它自生自滅。基本上,不是被他玩死了,就是被他給養死了,反正都沒這隻鳥命長。
阿姨就猜這品種應該挺名貴的。
「讓它飛一會兒就回來了。」齊晟低嗤了聲,嗓音懶洋洋的帶著點啞,「就是個沒骨氣的東西。」
藍耳麗椋鳥原本生長在非洲,齊晟覺得好看,在國外帶回來的。
寶藍色的羽毛像上好的錦緞,在陽光底下會反光,藍耳麗椋需要高溫生長環境,需要高灌叢。之前雖然關著它,但給它打造了一個特殊的「溫室」,有高溫、樹洞和高灌叢。
這隻小鳥其實很燒錢,他還得讓人從國外空運灌木品種。
可能是外面的環境對它來說太慘烈了,被放走的當天,它就飛回來了。
小鳥的骨氣就維持了一小會兒。
在齊晟罵完了「沒骨氣的東西」之後,它又飛回來了,繞著他轉了一圈兒,然後撲騰著翅膀往「溫室」里鑽。
齊晟看了半小時文件,撥了撥太陽穴,眸色慢慢沉降下來。
他不該教沈姒那麼多東西,也不該在沈姒面前裝什麼好人。她學了太多手段和本事,就不再需要他了,說不定一輩子都不會想回來了。
有點兒後悔了。
他這樣的壞人,腦子裡想的應該是:「別管打斷腿挑了筋,還是找根鏈子栓起來,只要她能安分乖巧地待在自己身邊就行」,而不是放她走。
他就適合用強制手段,威脅也好,算計也罷,多麼簡單又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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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姒回美國後提交了論文大綱。
說來也是奇怪,傳言說紅楓工作雖然沒那麼高強度,但公司鄙視鏈嚴重——不是學歷鄙視鏈,而是身份鄙視鏈——挺欺負實習生。但沈姒待了一段時間,感覺也還好,反正她從沒被為難過。
沈姒實習期過得相當一帆風順,大綱在導師過目後,就迅速寫初稿。
她一天到晚除了吃飯睡覺實習,就是圖書館和舞蹈房,安排得滿滿當當,課餘娛樂幾乎為零。連軸轉了好幾天,她將初稿發了郵件。
當天晚上她才放鬆了點,約了許昭意一起出去吃飯。
「你也不怕把自己累死,我雙修課程都沒你這麼忙。」許昭意對著立鏡,比照了下衣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國過年啊?國外的新年太沒意思了。」
哈佛冬假在聖誕前後,今年趕不上春節,許昭意乾脆請假回國過年。
「算了吧,」沈姒輕笑,「我要是跟你一起回國,是去當你和你男朋友的電燈泡,還是看你倆撒狗糧?」
她垂了垂眼瞼,聲音還如常,「在哪兒過都一樣。」
天知道她這個舍友跟男朋友多膩歪,走到哪兒都是粉紅泡泡。
約了常去的那家Row34。
不算是正宗義大利餐廳,是個新式的自選海鮮餐廳,很有氛圍的一家店,值得一試的是店裡新鮮的生蚝和龍蝦卷,還有已經下架的墨魚面,就是經常人滿為患。
菜品一道道端上來,沈姒和許昭意閒扯了幾句,最後聊到了實習。
「你的實習期過分悠閒了吧?」許昭意拿自己的待遇跟沈姒對比了下,總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你是紅楓老總失散多年的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