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但是,紅楓的老總好像是中德混血,棕黑色頭髮,藍色眼睛,」沈姒大致回憶了下對方的長相,纖眉一挑,「你覺得我跟他沾親帶故,總得有點兒相似之處吧?」
她翻了張公司的照片給許昭意。
許昭意掃了一眼,有點納悶,「可如果你跟老總並不沾親帶故,你上司能為什麼要供著你?」
說「供著」有點誇張,不過沈姒的實習期待遇確實不尋常。
學歷和水平再高,初入社會也是需要資歷和背景人脈的。一般來說,活兒是實習生的,清閒是上司的;鍋是實習生的,功勞是老員工的,所以大多數人的實習期都是「試圖用結束生命的方法結束一天的工作」。
但沈姒的實習期活少假期多,上司有什麼好事兒還帶她的名。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他媽都有貓膩啊!
許昭意撐著下巴盯了沈姒幾秒,換了思路,「你上司不會想泡你吧?」
「我上司是女的。」沈姒面無表情。
為了拾回舞蹈,沈姒時間安排得緊,如果許昭意不提,她根本注意不到。現在一琢磨,確實不對勁。
兩人對視了兩秒,像是從對方眼裡得到了靈感,異口同聲道:
「就不能因為我業務能力——」
「誰說女的和女的之間就——」
兩人說完,又同時看向對方,非常鄙夷和嫌棄地「嘖」了一聲。
「無聊。」
「自戀。」
聊的都是玩笑話,沒人較真兒。
不過莫名的,沈姒想到峰會時遇到齊晟,他還提點了自己兩句。
要是齊晟肯撂句話,有時甚至不需要他親自開口,畢竟名利場上最不缺有眼力勁兒的人,只要跟齊晟沾邊兒,這些人確實都會給她開綠燈。
但這念頭剛一蹦出來,就被沈姒狠狠掐滅了:
說實話,齊晟真不像是會在意這種無關緊要小事的人。
「不過姒姒,你就沒好奇過自己的身世嗎?」許昭意挖了一小勺甜品,「我總覺得你長得那麼漂亮,估計基因優良,家世也差不到哪兒去。」
沈姒輕笑,「你當拍電影呢?」
她還真沒有好奇過自己的身世,甚至一點期待都沒有。
真心待她的人早就不在了,至於丟棄她的親生父母,她實在沒興趣了解他們有什麼難言之隱。而且這麼多年過去了,半點找回她的動靜都沒有,說明人家壓根不在乎她。
還不如這輩子都別見了。
-
又是一年歲末。
國外的除夕夜年味太淡,唐人街倒是熱鬧,鋪天蓋地喜慶的紅,舞獅賀歲、爆竹迎新,還有一些雜技表演。不過人來人往,誰也記不住誰,喧囂的地方反而更沒有歸屬感。
沈姒之前從沒在國外過年過,但跟齊晟分了,她就沒回國的執念了。
她買了一堆仙女棒和幾副春聯,跟幾個留學生湊在一塊打掃衛生、做年夜飯。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折斷了幾支玫瑰,她插在了一隻酒杯里。
除夕第一個電話打進來時,沈姒正在為菜譜頭疼。
不是祝福電話,來自推銷員。
「女士,請問您對信貸感興趣嗎?我們平台推出……」
沈姒一手拿著菜刀,一手拿著手機,完全沒心情敷衍,冷冷打斷對方。
「不感興趣。」
說完她突然想起今天除夕,大過年的,好歹要保持好心情。她勉強好脾氣地拿電影台詞開了句玩笑,「不裝了,攤牌了,我是億萬富翁。」
然後她就把電話掛了。
剛掛斷電話,鈴聲再次響起,還是同一個人,同一個開場白,「您好女士,其實我們平台還提供投資項目,如果您有興趣了……」
沈姒心說搞推銷的業務越來越差了,居然只逮著她薅羊毛,而且全世界的推銷員居然一個套路。
她扯了下唇角,一邊拿著菜刀鏗鏗鏗切菜,一邊皮笑肉不笑:
「我出一分錢,給你換個腦子。」
這次對方怒而掛了電話。
本以為可以清淨了,結果她還沒放下手機,緊接著彈出條簡訊:
[新年快樂。]
行,這年頭的騙子還挺執著,不成功就開始走懷柔政策了。
沈姒耐心終於告罄,放下菜刀,面無表情地低頭編輯消息:
[不想過年了是嗎?再他媽騷擾我,姐讓你去監獄裡過清明節。]
消息剛輸入完,還沒發送出去,手機屏幕上方又彈出一條簡訊:
[齊晟於2021年2月11日5點21分,向沈姒尾數為5859的帳戶完成轉帳交易,金額為5201314,餘額為。]
簡訊來自國內手機號,與此同時,她的銀行卡里多出一筆錢來。
沈姒的眉尖飛快地抽了下。
再三確認了簡訊和餘額後,她忍不住很輕地「我靠」了一聲。
基本可以確認了,「新年快樂」是齊晟發的,而不是推銷員。
不過他今天抽什麼瘋?
沈姒微抿了下唇,盯了一會兒手機餘額,略微有點走神。
她不想收這錢,也沒道理收。
離開齊晟久了,沈姒才發現這三年確實占了他不少「便宜」。
包括但不限於隨便拍到手的珠寶和字畫,各品牌持續送來的超季禮服和高級定製,山莊、酒莊、高級會所可以直接掛他的帳,擁有私人飛機、遊艇、私人航線和私人小島,還有各地隨便住的別墅而不是酒店……
甚至有很多她根本不知道的:
比如齊晟送她的幾輛超跑基本開不出去,因為保養費貴得離譜,一年每輛車開銷幾十萬起步;比如她平時去的地方是省掉預約直接清場的;比如她喝的藏酒市面上買不到……諸如此類,以前都是他助理處理。
說實話,沈姒剛開始並不適應。
她跟了齊晟幾年,習慣了「燒錢式」開銷,看上的東西永遠貴得離譜,前兩個星期刷了將近七位數,然後自己算了算帳單冷靜下來。
如果剛離開時,齊晟砸錢哄她,說不定她真的會可恥地心動一下。
但她前十幾年的生活根本沒那麼奢侈,她也不是養不起自己,頂多不能這麼浪費。時間一久,她也沒覺得不能適應,甚至發現——
一個人好像也很自在。
至於她之前說一分錢不還他,那是在氣頭上,萬一兩人再也沒有交集,她也不想欠他的。而且都分手了,不管她懷了什麼心思都不能收。
沈姒想到這兒,打定主意把這筆巨款給他原路轉回去。她看了最後一眼漂亮的餘額,輸入密碼。
下一秒,手機銀行跳出提醒:
[您的手機銀行限額:單筆10萬,一天累計轉帳不超過20萬。]
「……」
什!麼!意!思!
沈姒腦袋上打出了一串小問號,心裡那點「我是不是占他太多便宜了」、「我要不要把欠他的錢還回去」的愧疚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她面無表情地截圖發群,嘀嘀叭叭地一頓吐槽:
「qswl,有被銀行冒犯到。」
「合著這五百多萬我不配拒收,想拒收就得堅持近一個月的時間,再分53次一筆一筆轉回去?」
「這年頭公司上下班打卡,一個月最多也不超過46次呢!」
「你說齊晟今天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大過年的特地來侮辱我?」
「woc,七位數的紅包?」
周子衿首先反應過來了,語音刷得飛快,似乎比她激動:「請拿這筆錢盡情羞辱我吧,只要不用付出代價,我一分錢都不會退的!」
周子衿家是礦產開採起家的,挺有錢了,但也沒體驗過這種程度。
「有錢人的快樂我想像不到。」
「有錢人的限額我也想像不到。」沈姒冷笑,咬了下後槽牙。
相對而言,許昭意就比較冷靜:
「友情提醒,跨國轉帳太多會被查財務狀況,你別動錯了帳戶。」
「而且,我覺得他可能只是想求複合,男人的腦迴路都很簡單,他可能壓根猜不出來你彎彎繞繞的心思,所以就,有什麼給什麼吧。」
周子衿還沉浸在七位數里,發了張「有錢果然能為所欲為」的表情包,心情十分複雜:
「講真,一時之間,我竟然看不出來你是在譴責三哥,還是在炫富,還是在撒狗糧。」
「誰他媽要跟前男友撒狗糧!」
聊得火熱的三人小群安靜下來。
不過沈姒一放下手機,屏幕上又彈出來三條周子衿的新消息。
[等等,昭昭說得有道理,三哥好像真的想重新追你欸。]
[我剛剛跟你聊天,在錦棠這邊遇到你……前男友了。]
[等下,我拍給你看看。]
沈姒發了個問號。
拍什麼?她要拍齊晟嗎?
那就大可不必了。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追不到你,又來威脅我了。」
周子衿發了張「這些年我承受了太多」的表情包,又發了段視頻過去,
「你看啊,他說自己拍下來後發現沒什麼用,讓我轉交給需要的人。」
視頻里是一個禮物盒。
周子衿挑開盒子,是一條墜滿鑽石的手鍊,梨形、橢圓形、公主方形、Asscher形和三角形,大小和形狀各異,小的2克拉,最大的那枚9克拉,組合得比較巧妙,竟然沒有讓人覺得違和,像一件藝術品。
「他分明就是在明示我交給你。」周子衿繼續跟她語音,「又是發紅包,又是送鑽石,他就是坐不住了。」
許昭意一眼看穿套路,條理清晰地跟沈姒分析:
「這是變著花樣哄你回國啊。」
「你要是收下禮物,就得回國拿;你要是不收禮物,肯定也不收錢,跨國轉帳不好操作,你還得回國。」
沈姒看著那條手鍊,滿腦子想的都是另一茬,臉色不太好看了:
之前在齊晟的書房裡,她看到了設計師發來的圖紙,他訂了三枚戒指,其中有顆全美方鑽45克拉。
她差點把這破事給忘了!
他給別的女人定製鑽戒,現在又想拿一條破手鍊打發她?
戒指的事她沒跟任何人提過,一是太丟人了,二是先前她氣得昏了頭,滿腦子都是「陶敏玉跟他什麼關係」。所以後來,在得知他們交集不多、齊晟又解釋的情況下,她真給忘了。
而且這麼多年的情和愛,她哪有那麼灑脫,出國時她甚至懷了一絲幻想,想分開一段時間,想調整兩人的關係,想看看後續再做決定。
現在看到這條手鍊,沈姒喉嚨里像吞了一塊碎玻璃,什麼不痛快的都被勾起來了,越看越堵得慌。
複合?
她真是瘋了才會想跟他複合!
「扔了吧,我不稀罕。」沈姒語氣冷淡地回了句,將手機撂到一邊。
波士頓初晨的薄光從窗外落進來,手機以一個奇怪的姿態卡在了沙發縫裡,沈姒在原地站了幾秒,平靜地將手機撿回來,撥出一個號碼。
「你現在在燕京嗎?」
「正好,我之前不是拜託你整理國內的財產嗎?麻煩你現在就帶著東西去錦棠,把所有財產轉回齊晟名下。」
「這些年還占了他多少,一時半會兒算不清楚,你讓他開個價,我可以給他打欠條,我一筆一筆還給他。」
「處理得越快越好,不用詢問我的意見,我不想跟他聯繫。」
律師那邊其實有點懵,他沒聽過轉資產還這麼急的。他在錦棠附近,但有私事處理,本來打算第二天去,被沈姒催得直接叫助理帶上文件過來。
他交代完助理,又跟沈姒確認了遍,得到了同樣的回答:
「對,現在就去。」
-
波士頓是清晨,燕京是傍晚。
錦棠斑駁的大門上紅燈籠高掛,在凜冽的冬風裡晃晃悠悠,將暮色燙了一個洞,後院引溫泉里入內,養著不合時節的海棠,常年不敗,是一道奇景。
周子衿跟沈姒聊完,沒得到什麼回應,就覺得兩人沒和好,也沒多想。
台上在唱折子戲,她在這裡的包廂里,跟幾個小姐妹小聚,喝完幾盞茶,服務生敲門進來,低聲跟她說外面有人請她出來,有兩句話要問。
周子衿莫名,出了包廂沒幾步,就看到了不太想看到的身影。
「三哥?」
暮色被高掛的燈籠暈開一抹紅,燈籠下的身影挺拔端正。齊晟的五官硬朗冷峻,漆黑的眼視線深沉,周身像覆了一層雪,燈籠的暖色也化不掉。
「回了什麼?」
「啊?」周子衿稍怔,沒反應過來。
「她回了你什麼?」齊晟嗓音低沉,身上有種壓迫人的氣場。
周子衿斟酌了一下,沒敢說實話,措辭儘量委婉,「她說她不要。」
她看齊晟的臉色不太好,以為兩人又和好沒成功,又拌嘴了,提議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姒姒心很軟的,今天除夕夜,沒什麼不能說開的。」
心軟?
沈姒如果心軟,就不會趕在除夕夜急著跟他劃清界限了。
齊晟也沒跟她掰扯的意思,說問兩句就真的只問了兩句話。
「訂機票,我去美國。」
總助怔了一下,遲疑著勸道,「今天是除夕夜,您要是為了追一個女人,連家都不回,老爺子恐怕會不高興。」
「訂機票。」齊晟淡聲重複了遍。
「您真的不能去!」總助急了,「您之前做的事,已經讓老爺子心生不滿了,這些日子您堂兄天天拿您二叔的事賣慘,在老爺子面前變著法討好……」
「你想走人?」齊晟掀了掀眼皮。
「我從畢業就跟著您,沒人脈也沒背景,是您一手提拔栽培的,今天的一切都是您給的,您就算辭了我,我也得說。」
總助咬咬牙,心一橫,硬著頭皮繼續,「您性子硬,不屑去做樣子,這些年手腕強勢確實能震懾手下,可在老爺子那兒已經吃虧了,老爺子還沒宣布繼承人,您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嗎?」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話放在哪兒都有用,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
人可能天生會心疼弱勢群體。
齊家用他,也忌憚他;就如同很多人敬他,畏懼他,其實也恨不得將他拉下來。齊晟這樣的脾性,老爺子看順眼了叫殺伐決斷,是最適合的繼承人;厭煩了就是冷血無情,毫無親情觀念。
齊晟這幾年把華南區掌控在手裡,他確實有手段、有本事,但拿到這些還遠遠不夠,華晟和藍核的核心都在華東。
藍核資本致力於投資機遇,是齊晟自己拼下來的;華晟運營的是酒店、旅遊、科技、傳媒和生物製藥之類的實體行業,這才是齊家的產業。
華晟的確不如藍核出名,可投資利益和風險是並存的,藍核要想屹立不倒,需要華晟這種夠雄厚的靠山,如果齊晟把兩家公司實權都拿到手,藍核和華晟就能建立一種新的循環模式——
藍核挖掘投資機遇,注入新鮮血液;華晟發展實體行業,提供穩定的資金鍊。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即使有一天藍核決策失誤,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連他一個助理都能想通的關節,齊晟怎麼可能不知道?
當初不選陶敏玉,如果齊晟能順從家裡安排,從李家或者俞家挑一個娶了,華晟是否到手確實無所謂,未婚妻門當戶對,一樣可以打造計劃里的局面。可先前聯姻他一個不要,跟腦子進水了一樣,滿門心思都是沈姒。
那行,不要現成的就自己打拼。
但他現在又因為這個女的,除夕夜連家都不回,就打算追過去。萬一傳出去,外面不知道要怎麼議論,這種有辱家門的事兒,老爺子不被氣死都難。
齊晟真是瘋了。
「就為了一個女人,你連家業都不要了嗎?」總助實在是理解不了,只覺得皇上不急太監急。
他想不通沈姒哪裡值得,門不當戶不對,她對齊晟的未來毫無裨益。
冬日白晝時間太短,夜色已經籠罩上來了,深濃如墨色。
齊晟罕見地心平氣和,任由助理冒死說了一堆,也沒發作。
只是他也沒聽進去。
他連眼風都沒掠過助理,直接抬腿離開了。
總助見勸不動他,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怕死得更難看,「老爺子現在態度曖昧,如果想再立一個繼承人跟您分庭抗禮呢?」
他追了幾步,「哥,我拿您當親哥,您就一天都等不了嗎?」
「她不要我了。」齊晟停下腳步。
總助也停下,怔怔地看著他。
「什麼叫欠我的都還給我?她就是想跟我劃楚河漢界。」齊晟嗓音壓得很低,不似往日陰沉,但很疲倦,「我放她走了,我已經儘量不打擾她了,可她一天都等不及了。
我知道今天是除夕,她也知道。」
他低笑了一下,「她就是不要我了。」
總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沒見過齊晟這樣,從來沒有。
今年的除夕夜,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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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姒這一天過得十分安穩。
如果說半年前生日宴不辭而別,她心裡還在等一個解釋;峰會後提分手,她只是想分開一段時間,重新梳理兩人的感情;那她今天是真想開了。
中午和朋友一起追完國內春節聯歡晚會的直播,就一起去逛唐人街、看了會兒雜技、吃美食、看電影,在天台放仙女棒,去VR體驗館看宇宙星辰,最後一晚上在朋友開的酒吧里蹦迪。
沈姒千杯不醉,但折騰上一天一夜,確實累了,五點來鍾回公寓。
留學生里有個學弟,一直堅持要送她回家。沈姒看得出來對方什麼意思,可惜實在沒感覺,笑著拒絕了,
她自己叫了一輛車。
抵達公寓樓下,她才發現這學弟夠堅持的,一直還在後面開車跟著。
「你還不走啊?」沈姒有點無奈。
「我不放心你。」學弟撓撓頭,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學姐你知道我這人不會說話,但是我,我真的對你……」
他從車內拿出一束百合,「就是,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嗎?」
沈姒從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表白,因為這張臉,有不少人說過一見鍾情。
她心裡沒多大反應,輕笑了下,腦子裡已經過了一遍拒絕的話,「不好意思,我現在真的沒有談戀愛的打算,而且我從不接受姐弟戀。」
學弟看她態度堅決,話說得也堅決,明顯失落了下,還是把花推到了沈姒懷裡,「沒關係,我可以追你嘛。」
「欸?」沈姒話還沒來得及說,忽然被強光照了一下。
不遠處車燈驟亮。
刺眼的強光映得人眼裡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周遭濃重的夜色直接被劈開,除了光亮,還是光亮。
沈姒下意識地抬手遮了下。
她微眯著眼,從縫隙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來。背立著車燈,他的身影完全融在了強光里,刺得人連輪廓都看不太清。
但她知道,是齊晟。
不等沈姒做出什麼反應,齊晟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肘,將她從學弟對面扯開了。她一個趔趄,懷裡的香水百合掉在地上,看著他踩了過去。
那束百合花被他踐踏在腳底碾碎。
「我下飛機後,等了你一晚上。」齊晟嗓音喑啞得駭人,「沈姒。」
尼古丁的味道很重,完全壓蓋住了他身上的氣息。
沈姒輕蹙了下眉,沒說話。
「你誰啊?」學弟皺了下眉,上前就要拉扯,「你趕緊放開她。」
齊晟眸色沉沉地睨了他一眼。
沈姒太了解齊晟的脾氣,怕鬧出什麼事兒,隔開了兩人,轉頭對學弟說道,「我有話跟他說,你回去吧。」
學弟還是遲疑地看了眼兩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似乎不放心。
「你走吧。」沈姒又重複了一遍。
等人一走遠,周遭的氛圍徹底冷下來了,死一樣的沉寂。
「你有什麼急事嗎?」沈姒抬眸,心平氣和,「是律師談得不合你心思嗎?你可以找他再談,我都可以接受。」
齊晟朝她過來的時候,眸色是陰鷙的,薄唇是緊抿的,一身殺伐氣,分明是等得耐心告罄,又被惹火了。但他在她面前偃旗息鼓,只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沈姒怔了下。
「不管你是因為什麼生氣,對不起,」齊晟的語氣軟下來,姿態低到像乞求,「我知道我不夠好,姒姒……」
「別說了。」沈姒聽不到兩句,就直接喊停,「我們都分手了,你不覺得特別沒意思嗎?你要是想跟我說這些,那我困了,我先回去睡覺了。」
她要繞開他,然後手肘被鎖住。
毫無防備間,沈姒肩膀一沉,整個人被按在了旁邊的樹木上。
枯枝被震得抖動了下,枝頭的積雪簌簌地往下落,零星地散在沈姒肩頸間,冰得她縮了一下。
「沈姒。」齊晟攥緊了她。
「放手。」沈姒抬眸,語氣很冷。
他沒放手。
她也沒做徒勞地掙扎。
沈姒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彎了下唇,語氣輕飄飄的,「你別這樣,真的,你這樣會讓我可憐你。」
她向來比任何人更會誅心。
「你非得對我這麼心狠是嗎?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齊晟凝視著她,看著她冷漠的面容,嗓音低下去,「就因為一個傳言,你非得跟我鬧到現在是嗎?」
「傳言?」沈姒輕笑。
她想想心頭梗了這麼久的情緒,只要一觸到「陶敏玉」和「戒指」,她就覺得自己生吞了一塊碎玻璃。過去的事,她一個字都不想跟他掰扯。
「你來不就是想要個答案嗎?」沈姒看著他,語氣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那我告訴你,我當初跟你在一起,就是別有所求,現在夙願達成了,一刻都不想忍受你了,你明白嗎?」
「你說什麼?」齊晟啞著嗓子,一字一字地從喉嚨里擠出來。
他的手勁兒很大,攥得她肩膀生疼,但也在不自覺地發顫。他臉色陰沉得快要滴水了,分明是心裡火氣竄升,壓都壓不住,幾近臨界點了。
「為什麼?」
沈姒看到了他眼底的紅血絲。
不知道真是因為熬了一夜,還是因為被她刺激的。
「什麼為什麼?」沈姒別開視線,語氣還是沒什麼起伏,「聽不明白麻煩你找個人翻譯,我真的沒空敷衍你。」
氣壓恍若在一瞬間降到了零點。
周遭的空氣寸寸凝結,撕扯不出一絲一毫喘息的空餘。
齊晟其實知道沈姒別有所求,從南城相逢就知道,她那點伎倆在他眼裡實在幼稚,甚至拙劣,但沒關係,他願意幫她一把,反正在他能力範圍內。
這些年來冷血薄情慣了,他確實算不得一個好人,他是沒什麼親情觀念,生性多疑,陰狠暴戾,玩手段的時候把人整治到毫無還手的餘地,反正他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
他寥寥無幾的耐心都給了她。
然後她踩著他的真心,用一種冷漠的表情和輕飄飄的語氣說:
「你別這樣,真的,你這樣會讓我可憐你。」
真諷刺。
原來這三年真的就值兩個詞:
逢場作戲,各取所需。
他只是不肯信。
沈姒以為他會震怒,以為他會威脅自己,以為他會說「別讓我再見到你」,以為他會罵自己,但什麼都沒有,他只是緩慢地鬆開了她,低聲說了一個字:
「好。」
好什麼?
沈姒沒反應過來他的話,只覺得肩上忽然一松,對面很輕地笑了聲。
「我還真小看你了,沈姒,」齊晟看著她,怒極反笑,「你很好。」
夜色完全籠罩了兩個人。
預想中的疾風驟雨根本沒有來臨,齊晟的情緒完全沒有殃及她。他比她想的還要克制,連一句指責都沒有,就是沒再看她,折身乾淨利落地走掉了。
毫無情緒。
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仿佛剛剛卑微的、焦急的都不是他。他倒更像旁人眼裡的,居高臨下的姿態,就跟攏了一層沉霧似的,輕寒寡淡,完全是一種無謂的態度。
冬日的冷風捲起一地的塵埃。
沈姒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著車子疾馳離開,視線落在不遠處。
地上全是菸頭,還有一支燃了一半就被掐滅的,火星將息未息。
他可能真的等了她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