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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潛龍在淵

2024-08-19 09:56:20 作者: 令棲
  出現在飯局上的這票人,幾乎能劃分出三四個派系。但不管關係如何,這票人大多為人老道,自然不會挑明。看到沈姒落座,他們也只是微微一笑,不顯山不露水的,依次入了座。

  只有隔得遠的三兩個人立在窗邊,閒閒散散地低聲交談了幾句:

  「主位上坐的是誰?竟然還是一女的,真新鮮。」

  「她你都認不出來?在南城攪得何家家破人亡、砸過港城司長夫人曾太的晚宴、得罪完賀家陶家還能全身而退的沈姒,這些年鬧得多轟動。」

  「賀九剛被自己養的情兒背叛,那女的還賣消息給齊三,讓賀家損失一百多億。現在齊三領著沈姒過來,是不是有點——」男人點到為止,只笑笑,「今天的場面怕是不太好看。」

  「輪得到你操心?入座吧。」

  這家會所是上世紀領事館的舊址改造出來的,西方古典和巴洛克式風格結合的建築,斑駁的樹影落在外牆上,內里一派紙醉金迷。

  穿過山水十二屏風,光線迷離而昏暗,內里的環境才盡收眼底。

  陳列的老式留聲機並非擺設,飄出一段悠揚婉轉的《升c小調圓舞曲》,桌上擺放的是銀質餐具和空運過來的北極星白玫瑰,如玉如雪。

  氣氛越來越詭異而微妙。

  沈姒忍不住想要從主位上起身,不過她肩上壓著一股力道,動不了。

  其實此刻進退都失矩。

  主位沈姒已經占了,齊晟就在她手邊,其他人也跟不知道似的,陸陸續續入座了。她現在就算想彌補一下,也不可能把這群大佬請起來了。

  沈姒不動聲色地掐了下齊晟的手,一言難盡地看了眼他。

  齊晟背著昏光,五官輪廓浸在陰影里,沉冷而立體。他像是不知道,一手搭在她肩上,閒散地朝她傾身,輕然一笑,嗓音低啞沉緩:

  「想吃什麼?我讓人現做。」

  「隨便點嗎?」沈姒纖眉輕輕一挑,「那我想吃文昌雞和麒麟鱸魚。」

  既來之,則安之。

  不過會所的老闆還真沒有準備,忽然多了個人,還坐在了主位上,證明份量不輕。他一邊吩咐人現做粵系菜,一邊差人打聽沈姒的忌口。

  飯局上笑聲錯落。

  精緻的菜餚一道接一道送上來,品的是Roussillon酒區的藏酒,1922的赤霞珠,和霞多麗、黑比諾、莫尼耶比諾混釀的極干型香檳。

  可聊的卻始終是閒話。

  齊晟腕間的鑽石袖扣取掉了,折了幾道的袖子卷到手肘。

  他一直在給沈姒挑魚刺。

  說實話,這種慣來讓人伺候的主兒,陰晴不定,底下人經常不知道說錯或做錯什麼,就惹他不舒心了。現在他肯耐著性子伺候人,實在詭異。

  飯局上的人低笑不語,視線都在不經意地往沈姒身上掃。

  沈姒反倒比一開始安然得多。

  魚肉推到她面前,她嘗了兩口就停了筷子,默不作聲地抿了口茶,沒半點因為他肯賞臉動手就屈就的意思。

  齊晟也不計較,偏頭看了眼她,笑意隱約,「不合胃口?」

  話音一落,會所老闆有點緊張了。

  「沒有。」沈姒抬眸,上挑的眼尾稠艷流丹,低下來的聲音輕軟,勾得人心癢,「做得挺正宗的,是我好多年不吃粵系菜了,有點懷念。」

  其實她是吃不慣了。

  從南城被他帶走後,她在港城待了一段時間,就跟著他回了燕京。

  時間久了,她的口味改了不少。

  但她不太想添麻煩,只說懷念。

  「沈小姐是港城人吧?」飯局上有個並不相熟的男人忽然開口,「如果不便回去,可以來這兒,這裡的潮州菜和港式茶點應該和港城沒分別。」

  沈姒對突如其來的示好有些莫名,還是輕笑著道了聲謝。

  借著這個話頭,飯局上的人終於有機會切入了正題,有意無意地點了句,「說起來,這段時間港城聯合交易所和申城證券交易所的動盪太久,到底都受影響,這幫小的雖然不懂事,但也吃了教訓了,該結束了。」

  「股票跌停算什麼教訓?」齊晟屈指敲了敲桌面,偏冷的嗓音裡帶著淡淡的謔意,「私募操縱股價,只是被人捅出來的,被人耍了也不過賠個血本無歸。乾門會拉攏的幾家人脈,還有沒捅出來的禍事,你怕是救不了場。」


  「三哥何必做得太絕?」賀九微一撩眼,平靜道,「乾門會已經解散,賀臨十年之內不會回國,其他幾家也承諾不再沾手,只求一條退路。」

  他要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套說辭我不信,」齊晟手捻佛珠,沉冷的視線懶懶地落在賀九身上,「昔日公子夷吾承諾割地,才得以入晉,繼位後不是一樣出爾反爾,趁著秦國饑荒出兵?我以為你最近深有體會。」

  「三哥多慮了,」賀九修長的手推了推金邊眼鏡,語氣溫溫柔柔,「秦穆公得道多助,不僅大難不死,還生擒夷吾。忘恩負義之人從來翻不起風浪,他日保不准還要斷手斷腳來償。」

  菩薩面,蛇蠍心。

  他一席話說得有多溫柔平和,就有多讓人肉跳心驚。

  沈姒抬手掩唇,摸不透狀況,但能覺出氛圍不對。她半垂著視線繼續品酒,安安靜靜聽著,只作不知。

  賀九的視線掠過沈姒,輕輕一笑,不疾不徐地轉了話鋒,「聽說三哥在西山居求婚,還沒恭喜二位。」

  他端過高腳杯,輕輕一晃,「沈小姐才貌雙絕,必定很討齊叔和老爺子歡心,不知道今年有沒有機會趕上二位的訂婚宴?我備厚禮出席。」

  這話不偏不倚地挑到了槍口上。

  他倆一個諷對方被忘恩負義的枕邊人捅了刀子,一個刺對方來日未必能順利結婚。雖然什麼都沒挑明,但話里話外都是冷刀子,句句割心。

  空氣里像是無意點燃了一團火,往該燒的地方燒。

  「自然歡迎。」齊晟掀了掀眼皮,懶得用場面話粉飾太平,低冷的嗓音陰鷙又刻薄,「只是到手了才談得上謀算來日的必要,我怕沒機會還禮。」

  周遭的氣壓在一瞬間跌到了零線,撕扯不開一絲喘息的空餘。

  賀九同樣抬眼,只是鏡片的反光遮住了他眸底的情緒,晦暗不明。

  他卻一笑置之,將話題轉回來。

  「既然如此,這一杯就預祝三哥心想事成還不髒了手。」賀九舉舉手中的高腳杯,「我向來只做說客,不做保,今後談不談得攏大家隨意。」

  一語雙關。

  前一句點的是時局,也是沈姒。

  只是不知他這句「心想事成」是祝賀還是威脅,真心還是假意。

  叮——

  所有暗涌的心思心照不宣,只在一聲清脆的碰杯聲中終結。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沒有繼續談下去的必要,後續聊得還是閒話。酒過三巡,齊晟和賀九相繼離場,飯局上的其他人將話題轉了回來。

  「什麼情況?他倆這架勢是要掀桌子了?」沈良州似笑非笑。

  「本來也談不下去。」徐宴禮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下袖扣,淡道,「上次靖川婚禮前夕,賀臨因為調戲了沈姒幾句,最後扎穿了手給人賠禮道歉,連夜下的海島,回去還被賀家發配國外了,現在都沒機會回來。」

  他不經意地問了句,「鬧成這樣,他倆的關係還能好到哪兒去?」

  齊賀兩家政場上的布局分庭抗禮,商海又對峙多年,關係本就微妙。

  其中關係,所有人心照不宣。

  不過沒人想到洗牌還沒結束,關係剛要緩和,因為兩個女人生出事端。

  「別捎帶上我,賀臨應該去看看陶敏玉,」梁靖川轉了轉手裡的岩石杯,懶懶散散道,「她連李家養的情兒都敢收拾,當初那女的不過開罪她一句,晚上就被人從乾門拖出來,渾身是血,連件完好的衣服都沒有。」

  他漫不經心地點了一句,「陶敏玉這種名門貴女里的混世女魔頭,什麼干不出來?當年臉面全無,不也一樣沒敢動沈姒一根手指頭。」

  「這點我看出來了,沈姒確實有手段,」傅少則輕嗤了聲,「她再作也能拿得住男人的心,當初鬧掰了,三哥都肯護著她,這也是一種本事。」

  訂婚的事的確是傳言,其實就算齊家有意安排齊晟的婚事,也未必一定是陶家的女兒,但是圈子裡傳開了,陶敏玉因此體面盡失。照陶敏玉嬌縱跋扈的性格,怎麼可能不想報復?

  後來她一次都沒在沈姒面前出現過,就連沈姒跟齊晟斷絕關係了,也沒找過任何麻煩,還能因為什麼?

  因為剛起念頭,就被警告過了。

  四九城裡這票公子哥和權貴女再看不上沈姒,也拿她沒轍。而且三年前的一出,越傳越邪乎,他們對沈姒的印象只會停留在「她犯了齊晟忌還能安然無恙」上,輕易不會去得罪她。


  「賀九養的小情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對面的男人吐了個煙圈兒,「就那個叫陳未晚的女的,前兩天跟賀九翻臉了,你們猜怎麼著?」

  他敲了敲煙身,「那妞兒竟然轉手賣消息給齊家,幫齊三捅了賀九一刀。」

  「養出一個餵不熟的,賀九調-教的手段真好,他怕是一輩子也沒被人這麼耍過。」傅少則樂了,肆無忌憚地嗤笑了聲,「真有意思。」

  「當年齊三被甩了,不也沒把那女的怎麼著嗎?」男人懶聲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徐宴禮依舊斯斯文文和和氣氣的,精準補刀,「恩斷義絕和恩將仇報還是有區別的,三哥可沒調-教出一個會反咬的女人。」

  「我看你們還是少說兩句,對那兩個小姑娘客氣點,別犯渾,他倆要是上心了,你們還找人晦氣,」沈良州勾了下唇,「我怕大家兄弟都沒得做。」

  話題戛然而止。

  -

  「這段時間麻煩不斷,是不是因為上次海島的事?」

  出了會所,沈姒忍不住問道。

  「不全是因為你,」齊晟抬手揉了揉沈姒的長髮,「乾門會的關係網一旦形成,打造的不止是金錢帝國,也是權力階梯,對齊家來說不是好事。」

  「可你這麼不給人面子,非要置人於死地,會不會有麻煩?」沈姒有些擔憂,「我感覺賀九在威脅你。」

  「他不是為了乾門會,姒姒,」齊晟嗓音沉沉地嗤笑了聲,「他養在身邊五六年的一個女人,前兩天背叛他,賣消息給齊家,他為這事不爽而已。」

  沈姒很輕地啊了聲。

  「什么女人?」她狐疑地瞟了齊晟一眼,「她為什麼會為了你反水?」

  「什麼叫為了我?」齊晟微蹙了下眉,攏著她的後頸,將人扯了過來,「你把你腦子裡亂七八糟的腦補倒一倒,沈姒,別有事沒事栽贓到我身上。」

  「我隨口一問嘛,」沈姒反手扯松他的手勁,「不過我還是擔心你。」

  「姒姒,我教教你,」齊晟一手攬過沈姒的腰身,低了低嗓音,「這些人火燒眉毛,要賀九來周旋,念的是他的情;死到臨頭,求到我面前,就算念不了我的恩,也得忌我的威。」

  他淡淡一笑,漆黑的眼沉靜而冷淡,「做人,可以心中有佛,但必須手裡有刀,不然別談餘地。等輪到你退讓的時候,別人未必給你退路。」

  沈姒怔了下。

  大約這才是真實的齊晟,看著是恣意狂妄的祖宗,睚眥必報、離經叛道,似乎沒有怕頭也不講章法。其實他的一舉一動都有謀算。

  恩澤擺在明面上,利刃藏在黑暗裡。

  生殺予奪,他皆要掌握在手裡。

  「不談這些,耽誤了兩個小時了,」齊晟翻腕掃了眼時間,低頭貼上她的耳垂,「想去哪兒過七夕?」

  他的呼吸掠過她的頸,有點癢。

  沈姒在他懷裡縮了下肩膀,「還在路邊呢,你別鬧我。」

  「那去車上?」齊晟嗓音沉了沉。

  「……」

  沈姒被他的腦迴路驚著了,忍無可忍地退了退他,「你可真是——」

  「這麼不經逗?」齊晟抬手撥了下她的小腦袋,「我只是問你要不要上車,又沒說要去車上做。你急什麼?」

  沈姒直接將手包砸在了他身上。

  鬧騰了好一會兒才消停,沈姒挽他的手,「陪我去逛街吧,熱鬧。」

  她想了想,「我們可以去香橋會,買巧酥,拜魁星,我還想跟你一起在遊船上放河燈。」

  齊晟低眸看著她,笑了笑。

  遠處的市井長巷嘈雜而喧鬧,聚攏來是裊繞繽紛的煙火氣,一蔬一飯、柴米油鹽;呈現的是酸甜苦辣的人間,或細水長流、或跌宕起伏。

  路過街邊一個小攤,沈姒拿起一個面具,往齊晟面上比劃了下。

  「什麼東西?」齊晟皺眉,低下來的嗓音里透著點不耐和嫌棄,「太蠢了。」

  「可是跟我的是一對欸。」沈姒看了下兩張面具。

  臉譜元素的面具,女媧和伏羲,黑紅相間,手工繪製,很精巧。

  齊晟沒搭腔,漆黑的眉眼沉冷,面上全是抗拒。


  沈姒直勾勾地看著他,扯著他的袖口搖了搖,又輕又軟的聲音全是撒嬌的意味,著重強調了下,「一對。」

  齊晟低了低視線,明顯磨不過她,「行行行,戴,就一分鐘。」

  很幼稚的行為,但他肯陪她。

  「不喜歡就算了嘛,」沈姒得了便宜還賣乖,輕笑出聲,完全壓不住翹起來的唇角,「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你是不會不講理,」齊晟意態輕慢,嗓音懶倦地拆她的台,「你只會跟我一哭二鬧三撒嬌。」

  沈姒不管這個,齊晟肯彎腰肯低頭肯讓步,她就莫名其妙的有點興奮,心裡像是藏了一個小氣球,在不斷的膨脹,都要載著她飄起來了。

  她抬手替他系綁帶。

  冶艷的薄光勾勒齊晟的五官輪廓,利落的碎發自然下垂,半遮住他漆黑而狹長的眉眼,他的鼻樑硬挺,唇很薄,有點薄情又多情的感覺。

  他天生一副專門禍害小姑娘的長相。

  沈姒看著他,有些失神。

  還沒系好,她的手就垂下來,搭在了他的肩上,順勢勾住他的脖頸。

  面具掉落在兩人的腳邊。

  「看什麼?」齊晟意味深長地看著沈姒,捏了捏她的耳垂,「不系了?」

  沈姒沒有說話。

  鬼使神差地,她踮了踮腳,摟著他的脖頸吻上他的唇。

  「想吻你。」

  唇齒輾轉間,沈姒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而後她感覺到腰上一緊,齊晟一手牢牢地箍住了她,一手控住她的下巴,輾轉著深入,反客為主。

  耳邊喧囂的人聲已化成風。

  沈姒主動變被動,忽然覺得大庭廣眾之下有那麼一點點不妥,輕推了推齊晟的肩膀。結果她的雙手被他反剪扭到身後,牢牢鎖住,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我靠。

  明明是她想主動,怎麼就突然演變成強吻戲碼了?

  沈姒茫然地看著他,掙脫不開,便也不管不顧,乖順地承受一吻。

  齊晟喉結上下滾動著,一手鎖牢了她的雙腕,一手抬她的下巴,撬開她的齒關,徐徐掠奪,要她回應,毫無空隙地占滿了她整個人。

  他們在薄光之中接吻。

  七夕一度,佳期如夢。

  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已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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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九城的天氣漸涼,夏末的最後一場雨送走了悶熱的暑氣。

  一晃眼,樹樹皆秋色。

  決賽的地點還在燕京,沈姒近日來都在準備決賽,住在西城四合院。

  國風組的古典舞和國戲一直分線進行比賽,兩邊她都報了名,古典舞順風順水,國戲山外有山,倒不全如她意。她從前錯失的幾年,舞蹈還能拾回來,戲曲卻需要長久的練習,在實力上確實落後於幾個有本事的。

  家裡阿姨收拾東西的時候,在書房裡不小心打落了一個檀木盒子,連聲道歉,「對不起,沈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我這毛手毛腳的……」

  「沒事,人被沒砸到就好,」沈姒看她很緊張,安撫了她幾句,「應該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萬一齊晟過問,你說我碰到的就好。」

  「欸,好,真的麻煩您,」阿姨心裡愧疚又感激,「我現在就收拾。」

  沈姒嗯了聲,無意掃了一眼,視線落在地上的一物,忽然被絆住。

  她稍怔,叫住阿姨,「等等。」

  阿姨動作頓住,看沈姒從地上撿起來一條項鍊,不解其意,「怎麼了?」

  這是一條懷表項鍊。

  保存的很好,應該是修理過,懷表齒輪沒生鏽,指針還走字。但經年累月留下的斑駁痕跡,讓這條項鍊變得老舊灰敗,磨平了原有的光澤。

  沈姒認得這條項鍊。

  因為這是她的東西,她小時候的生日禮物,不記得什麼時候弄丟了。

  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他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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