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瀚有時怕見惠妃。記住本站域名
這聽起來很可笑,怎麼會有人怕見自己的親生母親呢?
從祁瀚記事起,惠妃便總會告知他,萬家與我們並非骨肉血親,萬家待我們雖非真心,但你要待你表妹好,咱們是有情有義的人。
除去這些,便是每日裡問他,你父皇同你說什麼了,是誇讚你了,還是斥責你了。
再有便是,三皇子若是與你起爭執了,你便忍一忍,拿出兄長的風範來,如此陛下與太后才瞧得見你是個重手足之情的好孩子……
聽得多了。
便心生幾分叛逆牴觸了。
祁瀚想到這裡,行至殿門前的步履不由一頓。
「可是太子回來了?」惠妃驚喜的聲音在門內響起。她難得失了儀態,疾步上前,一把握住了祁瀚的手,道:「瞧著似是瘦了些,吃了苦了。」
祁瀚還惦記著自己那難聽的嗓音,便只低低應了聲:「嗯。」
「等回了太子府,該好生補一補了。」惠妃眼底流露出一分心疼。
祁瀚似有所動,陰沉的眉眼也柔和了許多。
惠妃又問:「你今日去見陛下時,也是這般模樣麼?該先在府中沐浴更衣才是,你父皇素來見不得這般失了形容的模樣。」
祁瀚喉中一緊,沒有應聲。
惠妃又嘆氣道:「罷了,也無妨。興許這般模樣,陛下才知你在清水縣的辛勞呢,心底總要記你一功的。」
祁瀚這才嘶聲道:「清水縣的事宜……錢大人說只是樁小事。」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為著這樣的小事,就弄得這樣形容憔悴,父皇見了也未必會記得他的苦楚,恐怕只會嫌棄他行事笨拙。
惠妃笑道:「哪裡的話呢?如今滿朝都知曉我兒開始領差事了。大皇子、三皇子,哪個不羨慕呢?」
祁瀚徹底不應聲了。
惠妃渾然未覺,只當他是累的。
惠妃宮裡沒有小廚房,自然不似乾清宮那般,說備膳便能隨時叫人備膳去。
她只能叫人先拿了點心來,嘆氣道:「那日請了你表妹入宮來說話,備了不少吃的東西,卻不知為何,她是一口也不曾動過。只怕是因著上回莊妃、三皇子的事,對我心生了嫌隙……我以往如何待她,卻是全然記不得了。」
她是怕了。
日後我若是再給她遞吃的,她是不是也不敢接了?她這些日子到底是怎麼過的?
祁瀚驟然扣緊了桌沿,一時間也沒了胃口。
「她身子不大好……」祁瀚嘶聲道。
上一回就是裝病,這一回又是哪裡身子不好了?
惠妃淺淺一皺眉,輕聲笑道:「是嗎?」
就連那日陛下都特地給她送藥膳來。
惠妃只是想到晉朔帝,心底多少心緒難平。
祁瀚卻是怪異地看了她一眼,頭一回覺得惠妃口中說的「對表妹再好一些」,似是有了點口不對心的味道。
也或許是父皇還朝後,根本沒有提起中毒的事罷。
表妹倒是白受罪了。
祁瀚掐了掐手指,這會兒也有些坐不住了。
「我先回府去了。」祁瀚起身道。
惠妃並未察覺到兒子的變化,還笑道:「清水縣這一趟回來,更見穩重了。去罷,只怕你還有不少事要做呢。」
她怕鍾念月作什麼?
就算陛下待鍾念月真有心,她有本事生這麼大個太子出來麼?
等惠妃如此一番自我安撫完,再抬起頭,殿內已經沒有祁瀚的影子了。
祁瀚先去了一趟國子監,並未見著鍾念月。
倒是迎面撞上了鍾隨安。
祁瀚也並不喜歡這個年長几歲的鐘家大哥。
鍾隨安和他很相像,卻又不大像。
只是不等祁瀚作出什麼反應,鍾隨安便冷冰冰地掃了他一眼,低聲道:「還請太子下一回,莫要隨意帶我妹妹出去了。」
祁瀚喉頭一哽,想要冷笑,但又生生壓住了。
這裡人太多。
就這麼一遲疑的功夫。
鍾隨安已經看也不看他,從他身旁掠過去了。
祁瀚有些心煩,實在按不住壓低了聲音,道:「這又怎麼能怪我?表妹與你又不親近……」
鍾隨安步履一頓,加快了步子。
自然是被戳著弱點了。
但祁瀚也並沒有高興到哪裡去。
他立在那裡恍惚了一瞬,驚覺原來並非他想的那樣,鍾念月並不是只有他這個表哥。沒了他,一樣還會有其他人來關懷鐘念月。
祁瀚收拾了心緒,喚了國子監的人來問。
國子監的人如實答道:「鍾家姑娘?似是隨錦山侯去了。後院兒有處飛天亭,您去那裡瞧一瞧?」
一聽「錦山侯」三字,祁瀚便禁不住皺眉。
難道母妃真引著鍾念月去認識什麼錦山侯了?那般紈絝!豈能混在一處玩?
祁瀚沉著臉疾步就往飛天亭去了。
跟在他身邊的小太監越發覺得太子的心思變化莫測,一會兒晴一會陰,有些摸不清楚。
那飛天亭形如其名,飛檐往上拔起,像是要接入天際。
而亭子裡,隱約可見幾道人影坐在一處。
只聽得鍾念月道:「不要。」
不要?
不要什麼?
可是有人欺侮她?
祁瀚三步並作兩步,飛快地跨上了台階。只是等他入到亭子裡,鍾念月已經轉了聲道:「我接著往下說。原來他回頭一瞧,卻是三兩點綠瑩瑩的火光浮動在半空,他被得嚇得慌不擇路……」
祁瀚一愣。
而那廂亭子裡的人也注意到了他,有人認了出來,便驚叫了一聲:「太子殿下?」
鍾念月聽見這聲,便悄然翻了個白眼。
祁瀚還驚愕地立在那裡,臉上的表情一半兇惡陰沉一邊震驚,混在一處,使得他瞧上去多少有一分好笑。
他的目光微微一轉動,將亭子裡的人仔仔細細地收入眼底。
哪有什麼錦山侯?
而這些人倒也都是他認得的。
他自打生下來,惠妃便教他要識人,還記得住人。
這些人……右相府上的秦誦,方大學士府上的方琰琰,兵部侍郎府上的朱幼怡……
出身都是不凡。
且都是常被他們的長輩掛在嘴邊誇耀的子弟。
祁瀚一時說不清心底是個什麼滋味兒了。
直到秦誦問:「殿下回京了?敢問殿下前來所為何事?」
祁瀚這才勉強擠出了點聲音:「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朱幼怡是個年長鍾念月兩歲的姑娘,她一板一眼道:「鍾家姑娘在講鬼火。」
「鬼火?」祁瀚一愣。
表妹膽子那樣小,還能講鬼故事了?
「不是鬼火。」秦誦糾正道,「是被鬼追。」
鍾念月心道什麼呀。
都不是。
她在給人講《走近科學》呢。
她小時候最愛守著電視看了,看村子裡的母豬為何一夜離奇死亡,她能一口氣就著下三碗飯。
事實證明,大家也還都挺愛聽的。
她帶小紈絝們玩大富翁。
扭頭就給好學生們講母豬,啊不,鬼火的誕生原理。
多講兩個,好學生們就忘了要監督她做功課了。
祁瀚的表情越發僵硬,他發覺自己連他們在說什麼都聽不大懂,更別提插聲進去了。
祁瀚只能回答最初的那個問題,道:「我是來尋表妹的。」
眾人恍然大悟:「來尋鍾家妹妹的。」
鍾家……妹妹?
祁瀚聽著這一聲,心底有一分彆扭。
他離京才多久?
這樣快,鍾念月便有了別的玩在一處的朋友了?
秦誦又道:「既是如此,那故事先不講了,等你說完話,咱們便回來接著背書。」
朱幼怡面露不舍,只是他們都家教良好,自然不會沉溺於故事裡,經秦誦這麼一說,她便也跟著點頭:「我一會兒還要教念念寫字呢。」
鍾念月:「……」
她便抱著腿:「哎呀呀,秦誦哥哥,幼怡姐姐,我方才好像踢著石頭了……」
祁瀚聽得她叫得,比往日喚自己表哥時好像還要甜上三分。
心底頓時像是深深扎了根針下去。
他想也不想便彎腰要去抱鍾念月:「哪裡踢著了?表哥瞧瞧。」
朱幼怡卻是一把將鍾念月抱住了,道:「我來瞧……太子多有不便。」
另一個小姑娘也忙擠了上前。
秦誦則在一旁有條不紊地指揮道:「瞧瞧紫沒紫?揉不揉得開?」
「拿我湯婆子來。」
他們七嘴八舌的,倒是又一次沒了祁瀚插手的間隙。
祁瀚:「表妹……」
他的表妹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連頭也沒有回。
祁瀚立在那裡,竟覺得這亭子造得實在糟糕又難看,四面漏風。
那風颳過來,直直往他的骨頭縫裡鑽。
他那表妹,不需要他了。
……
祁瀚何時走的,鍾念月都不知曉。
鍾念月到底是沒逃得過。
朱幼怡盯著她寫了三幅大字,一派老氣橫秋地贊道:「念念寫得不錯。」
鍾念月忍不住問:「你們不必去上課麼?」
朱幼怡道:「父親一早便叮囑了,說是有事耽誤了,不去也無妨。」
秦誦點頭:「正是。何況我們課業已經修完了。」
鍾念月:?
失敬了。
原來大家都是學神。
說痛苦罷,倒也不算太痛苦。
鍾念月只是不愛學罷了,並非是不會學。
等她一學完,秦誦等人的目光都悄悄地亮了,嘴上說著不好,身體倒是很誠實地玩起來了。
一日下來,鍾念月實在累了,便打著呵欠要回府去了。
眾人也收拾了坐馬車回去。
只是私底下悄然議論了幾句:「明明是太子更喜歡鍾家妹妹,怎麼外頭都不這樣說?」
「誰知道呢。」
半晌,朱幼怡輕輕嘆了一聲:「鍾家妹妹真是好。」
「又乖又聽話,教什麼便學什麼。」
叫人極有成就感。
「長得也好。」方琰琰接聲。
「講故事也好。」
玩具也好。
總之哪兒哪兒都是好……
若是惠妃這會兒聽了他們的話,只怕要狠狠冷笑出聲。
鍾念月回到府中,收拾一番便歇下了。
沒一會兒,她的門被推開,只聽得錢嬤嬤低低喚了一聲:「大公子。」
鍾念月懶得動彈,就沒起身招呼。
鍾隨安身上還帶著點冷意,等走近了,他撣了撣身上的雪,又猶豫著將外衫脫去了。
錢嬤嬤驚聲道:「公子這是做什麼?當心著了涼。」
鍾隨安低聲道:「都濕了,是涼的。」
鍾隨安說罷,這才自己搬了個凳子放在鍾念月床邊,坐著不動了。
錢嬤嬤心道今個兒鬧的是哪出啊?
「公子用過晚膳了?」
鍾隨安:「用過了。」
錢嬤嬤便也不好問了。
鍾隨安這一守便是一夜。
還連著來了兩天。
這天半夜,鍾念月乍然一驚醒,見著自己床頭坐了個人,這人見她醒了,忙抬手來拍她腦袋,一邊拍,一邊結結巴巴地哼小曲兒。
鍾念月迷迷糊糊的,腦子轉了半天,才隱約聽出來,他哼的是《木蘭從軍》的調子。
……是狗比哥哥啊。
鍾念月閉上眼,慢吞吞地躺了回去。
第二日再醒來,她房裡果然又不見鍾隨安的身影了。
萬氏早早來了她的房中,悉心為她挑選今日要用的首飾與衣裙。
鍾念月過得不大能分清日子,只是見萬氏這般鄭重,她不由低聲問:「今日是陛下的壽辰麼?」
萬氏應了聲:「是。」
鍾念月點點頭,便坐在那裡充個木頭人,任由萬氏拿著首飾往她身上比劃了。
折騰到酉時,眾人便要起身乘馬車朝皇宮去了。
鍾家已然備下了壽禮。
用一個比鍾念月頭還大的盒子,裝了不知道什麼玩意兒。
鍾念月也不感興趣,上了車便開始打瞌睡。
宮門前車馬多。
鍾府的馬車夾在其中,半晌也不見得挪動一回。
鍾念月卷著帘子,朝外掃了掃,隱約可聽見那隔著數條巷子之外,傳來的嘈雜聲。
萬氏見她聽得出神,不由道:「今日十里八巷,都該是披紅掛綠,共賀陛下生辰,……往年還有異域小國的使臣,前來朝拜。只是你從前都不大肯來,每回都是稱病在家中,賴著怎麼也不肯起床。」
說話間,他們的馬車便被引進了門。
惠妃早早就命人備下了軟轎,將萬氏與鍾念月一併請了上去。
其餘人麼,也有那皇親在其中,還有些與宮中娘娘沾親帶故的,只是其他人都不敢在此時行特權,因而他們就只有眼睜睜看著鍾念月的身影遠了。
半晌,才不知是誰低低嘀咕了一聲:「果真是內定的太子妃呢。」
「噓,噤言。」
那人不敢說了。
卻仍舊氣得高家姑娘臉色變了變。
宮宴擺在保和殿。只見兵士陳杖而立,教坊中人懷抱琵琶或琴,一個個梳得飛天髮髻,身著薄衫,入了偏殿中。
不多時奏樂起,樂聲恢弘。
鍾念月聽著聽著,覺得仿佛自己都要去登基了似的。
待他們一行人也入到殿中,自有宮人引著他們一一落座。
鍾家的位置算是靠前的,雖不至緊挨著晉朔帝的手邊,但也足夠彰顯鍾家的地位。
「你舅舅他們也在。」萬氏笑道。
無論是鍾念月,還是原身,對萬家的親人都沒什麼印象。
從前萬家人到鍾府來,原身都很少踏出自己的院子。萬氏也縱容她,便從不硬要求她出來見人。
鍾念月抬頭朝萬氏說的方向掃去。
只隱約掃見了幾個彪形大漢,實在分不出誰是誰,便只好收起了目光。
又不知干坐著等了多久,只聽得太監拖著長長調子,嗓音高亢地道了一聲:「陛下駕到……」
於是烏壓壓的人們,便紛紛起了身,行三跪九叩的大禮,頭磕下去,像是恨不得都埋到膝蓋里去。
等行完禮,再直起身,鍾念月朝那座上望去。
便見晉朔帝頭戴冠冕,旒珠垂下,將他的面容遮掩幾分。因而那張俊美面容,登時少了幾分往日的文雅氣,更添帝王的凌厲、深不可測之勢。
鍾念月微微怔了片刻,這才有種更強烈的,那坐在座上的人,乃是封建王朝里萬人之上的真實感。
她瞧著瞧著,突地覺得,那座上的人給她分了幾縷目光。晉朔帝看了她一眼。
這樣遠,也能察覺到她在瞧他麼?
鍾念月的目光轉了轉,才發覺,……四周還真沒什麼人敢直視晉朔帝。
可不就將她給露出來了麼?
鍾念月咂咂嘴。
便舉起懷裡的小匣子,沖晉朔帝拍了拍。
晉朔帝隱在旒珠後的目光微微一閃動,輕抿了下唇,方才出聲:「……開宴。」
樂聲驟換。
教坊舞姬從偏殿搖曳著腰肢進來,鍾念月視線立馬就被牢牢吸引過去了,看了個津津有味。
晉朔帝卻還在看她呢。
孟公公也在看。
看了還出聲道:「姑娘似是沒怎麼動筷子。」
晉朔帝淡淡道:「宴上都是些冷食,倒也沒什麼可用的。」
孟公公點頭應聲,盯了會兒,卻是覺得不大對勁:「姑娘像是……像是正專心瞧人家跳舞呢。」
晉朔帝:「……那便讓她看個夠。」
孟公公失笑:「姑娘真是孩子心性……什麼玩意兒都能勾走她的目光。」
說完,孟公公又覺得自己像是說錯話了。
什麼都能勾得走,那還記得陛下麼?
晉朔帝卻是淡淡道了聲:「無妨。」
他喜歡養著她。
自然便可以將一切她喜歡的東西,都親手贈給她。
自然也就牢牢記著,該要倚靠誰了。
酒過半巡,殿內都飄起了酒香。
鍾念月什麼也沒吃著,一轉頭,便見錦山侯沖她勾手指。
錦山侯勾了半天,都不見鍾念月動,倒是遠昌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我兒怎麼了?手抽抽了?」
錦山侯連連搖頭,也不坐了,悄悄就往鍾念月身邊去。
「我帶了牌來。」錦山侯低聲道,他緊張地道:「我們悄悄在一旁玩,好麼?」
鍾念月看了看其他幾個小紈絝,果然也坐不住了。
鍾念月:「好叭。」
鍾念月起身往偏殿走。
錦山侯緊隨其後。
祁瀚坐在不遠處,一皺眉,也想跟上去,可他是太子,又輕易走脫不得,便只能生生忍了。
「你去。」他點了個小太監。
倒也不只是他瞧見鍾念月的動靜,那廂高淑兒咬了咬唇,站起身:「我倒要去看看,她要搞什麼花樣?竟然敢與錦山侯在一處玩。實在不像是個姑娘家。」
她身邊的丫鬟也忙跟上了。
高夫人見狀驚訝,忙問:「去哪裡?」
高淑兒只藉口道:「出恭。」
這大殿之中,誰動了,誰走了,倒是沒太多人關心的。
畢竟此時該輪到眾人獻上壽禮了,那舞姬都緩緩退了下去。
遠昌王作為晉朔帝的大哥,便是頭一個獻禮的。
等他走上前,行了禮,再抬頭,卻發覺他弟弟身邊那個孟勝不見了。
不知去哪裡了。
罷了,也不歸他管。
遠昌王心道。
這坐在宮宴上的人,自然不是能隨意走動的。
見鍾念月一行人走近,當下便有宮人問:「侯爺,還有諸位公子、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去?」
錦山侯:「到偏殿坐坐。」
一旁幾個小紈絝還爭相去拉鍾念月的袖子呢,一邊拉一邊說:「好念念!我今日帶了好多銀子來,我用這個和你換。你給我多畫一些券好不好?我都玩破產三回了。總是輸給錦山侯。他還讓我輸了給你當馬騎……」
錦山侯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我才沒有。」
高淑兒走近了,聽見了這番話,實在無語。
一幫紈絝子弟。
明明出身不低,卻還要威逼旁人來給自己當馬騎。
鍾念月姑娘家家,也有臉去騎麼?
守在那裡的宮人回了下頭,似是聽了什麼吩咐,隨即道:「鍾姑娘隨奴婢來。」
鍾念月疑惑地點點頭,甩開了小紈絝們的手。
一個個都眼巴巴地望著她,跟著便要往偏殿走,卻是全被攔下了。
高淑兒心下驚訝,為何鍾念月過得去?
她幾步上前,也想跟過去瞧瞧。
「這位姑娘有何事?」宮人也將她攔住了。
高淑兒羞紅了臉,不好在這麼幾個紈絝跟前說自己要出恭。
宮人見狀似是懂了,當下便叫了個人來領她往另一頭走。
高淑兒咬咬牙,數次回頭,卻是什麼也看不見了。
只隱約見著衣角一閃,她好像在鍾念月身邊見著了那位頂厲害的孟公公?
我瞎了麼?
高淑兒面無表情地想。
嗯,我瞎了。
這廂孟公公一見著鍾念月,便當先接過了懷裡的匣子,問:「給陛下的?」
鍾念月點點頭。
孟公公笑了:「那姑娘隨我來,姑娘親手給陛下罷。我先幫姑娘托著。」
鍾念月提了提裙擺,隨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
七拐八拐的,不知怎麼的便瞧見了幾節台階。而那台階之上,便是晉朔帝的龍椅了。
鍾念月驚訝道:「上去?」
孟公公點頭:「上去。」
鍾念月扭頭看向無數個在她眼中化為黑蘿蔔的朝臣與女眷:「他們……」
孟公公一笑,道:「他們瞧不見。」
我又不是穿隱身衣了。
鍾念月咂咂嘴。
卻聽得殿內奏樂聲又是一變,殿中眾人全都伏地垂首,似是連眼睛都閉上了。
鍾念月從那調子隱約分辨出來,這像是什麼祈福之樂。
鍾念月這才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將孟公公抱著的匣子重新接回來,擺在了晉朔帝的桌案前。
「陛下萬福。」
晉朔帝擦了擦手,方才打開了那匣子。
只見裡面躺著一幅字。
孟公公忙問:「是誰的墨寶?……呃。」他話音還未落下,便見著上面的字實在扭曲如蟲子了。
鍾念月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寫的,入國子監寫的第一幅字。丑是丑了些,卻花了我好久的功夫。我如今獻上的又豈是字呢?分明是我一腔心血了。」
孟公公哭笑不得。
這第一幅……
孟公公的目光微微變了。
那自然是大不相同。
且聽得晉朔帝淡淡出聲:「澤居苦水者,買庸而決竇……你抄寫的是《五蠹》,法家韓非子所著。朕早年對法家叢書,愛不釋手。」
孟公公心下更驚訝。
尋常人哪裡知道抄寫這些東西?可見姑娘也並非完全是那不學無術之人。
晉朔帝面上不顯,只道:「將它懸於勤政殿。」
鍾念月:啊?
等等!
晉朔帝卻是滿心熨帖,勢要將它掛起來。
這東西,比滿篇抄寫什麼「壽」字,來得有趣多了。
抄了滿篇壽字的太子還不知呢。
祁瀚坐得離龍椅更近,他只覺得好似聽見了他那表妹的聲音。
眾人仍低頭俯首時,他難得大膽一回,悄然抬起了頭。
那桌案前只剩下了晉朔帝。
是他多想……
祁瀚的目光陡然一頓。
只見他父皇的手旁,隨意放了一幅字。
那是突然間多出來的。
此時樂聲已止。
眾人再抬起頭。
竟無一人發現這般異樣。
祁瀚沒由來的,背後涼了涼,總覺得好似有什麼事悄然發生了變化。
這廂高淑兒也禁不住喃喃自語:「我瞎了……」
否則她怎麼會在回來的路上,猝不及防地瞧見,那個鐘念月正高高立在那無數級階上,似是俯瞰了眾人。
鍾念月這會兒也欲哭無淚呢。
怎麼這樂聲說停便停了,她猝不及防,本來想躲椅子後頭,但那一瞬間她就想了很多,想著椅子後頭又冷,地面又硬。
於是一下躲晉朔帝的寬袖長袍之間去了。
晉朔帝心下覺得好笑,又覺得有趣。
便好似他袖中藏了只貓似的。
「吃什麼?朕餵你。」晉朔帝出聲。
鍾念月沒搭理他。
往桌案底下一躺,拽著晉朔帝的衣袍當被子,便合眼要睡。
周圍的樂聲便權當伴奏了。
酒過三巡。
宮宴也走到了尾聲。
錦山侯等人已經眼巴巴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萬氏卻發覺自己女兒沒了。
再一抬頭。
倒也怪。
陛下也少了件外袍。
今個兒皇宮裡怎麼淨少東西?
此時鐘念月在桌案底下笑眯眯地沖晉朔帝道:「陛下的衣袍拿來墊地面倒是極不錯的,披風也給了我罷……」
晉朔帝半點也不生氣。
只覺得少女抬臉時,便如那夜空,綻著星星點點的光,粲然美麗。
若是能將她揣在兜里便好了,煩悶時且拿出來瞧一瞧。
也不必還給萬氏了。
「下回第一幅畫,也給朕吧。」晉朔帝道。
鍾念月語塞。
我畫的簡筆畫豬,也要掛你勤政殿麼?
你讓人家史書怎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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