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路疾行,抵達京城時天剛蒙蒙亮。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孟公公越發坐立難安。
他是晉朔帝身旁伺候的得意人物,這些年裡行事妥帖,幾乎沒有什麼難得住他。連皇子見了他,都打心底里覺得他是個深不可測的人物。可這回……
「明日,本就該是姑娘的及笄宴了。」孟公公喃喃道,喉間不自覺地帶出了一分哽咽之意。真要論起來,他與鍾念月相處的時日,比諸位皇子還要久。此次意外又有他的過錯。
這心中真如烹炸煎煮一般的難熬。
晉朔帝沒有應聲。
他風塵僕僕地回到宮中,還未沐浴更衣,便傳令下去,要遠昌王進宮,更有另外兩位顧姓、畢姓的大人。
孟公公目光一動,心知這幾位都是昔日與先定王有千絲萬縷聯繫的。
若是那位真宣平世子假借救援之名,實則綁走了鍾家姑娘,那麼要尋到他在京城的落腳點,從他們這裡得到線索,恐怕是最快的。
孟公公禁不住大膽抬頭,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晉朔帝的面容。
陛下神色鎮靜……
我不該懷疑的,姑娘定能早日回來!
「你說陛下回宮了?」這頭莊妃欣喜道。
不過她方才欣喜地起了身,很快便又結結實實地坐了回去:「罷了,陛下這會兒興致未必高。」她是不敢去打攪的。
三皇子早日回宮來探望她,她便已經足夠高興了。
那廂惠妃也同樣問了宮人一樣的問題。
「陛下回宮了?」
底下人應了聲是。
惠妃目光閃動道:「我那外甥女還未找到罷?」
「回娘娘,還沒什麼消息呢。」
惠妃拿起剪刀,剪下了跟前那盆花還未開放的花苞,道:「到底還是不夠重要啊。」
往日她暗暗憎恨,也失落於晉朔帝的漠然。
今日卻鬆了口氣,心道陛下待所有人真是都沒什麼不同呢,鍾念月不過多得了三年的柔情罷了。
惠妃以為晉朔帝回京之舉,即是放棄了鍾念月。
鍾府上下也這樣想。
鍾大人暫且安撫住了萬氏,然後就匆匆進了宮。
他不怪陛下。
不知何時起,他便隱隱覺得鍾府的天地太小,更不提狹隘的後宅了,那容不下他的女兒。是他默許了念念隨兄長出京歷練,說來說去,也是該怪他這個做父親的心太大。
他只求從陛下這裡得到半點訊息,能讓他繼續找女兒去。
這邊鍾大人一走,萬氏便勉強站起身來,在府中走上了一圈兒。
鍾府其實已經裝點起來了,連宴上的菜式,萬氏都花了足足十日的功夫才一一選定好,更不提成年用的頭面等物,都是她早早掏出重金請人打制好的……
她視線轉了一圈兒,到底還是挺直了身子,強硬道:「接著裝點府中上下,不能有絲毫懈怠!否則仔細你們的皮……」她小聲道:「念念回來,還要舉宴的。」
……
鍾念月連著換了幾日的新衣裳,方才從中察覺出了一絲不對。
為何不對呢?
只因這每日裡丫鬟送到她跟前來的衣裳與首飾搭配起來,竟是與原先洛娘傳回給相公子的信里的,那些個她瞎掰的情景相契合了。
「著綠色衣衫,頭戴玉蟬,梳著垂鬟分肖髻……」
信中這般寫。
而今站在鏡子前頭的鐘念月,也是這般打扮的。
只是……鍾念月不自覺地又走了下神。
如今她跟前沒有個執筆翻閱書卷的晉朔帝。
相公子推門進來時,正撞見鍾念月立在鏡子前發呆的模樣。他極少見到她這般情狀,一時有些新鮮,不由走近了些。他笑著道:「洛娘是何時從了你們的?你可曾見過她寫給我的信?」
他說著,便將隨身攜帶的那麼兩封取了出來,道:「紙上所見,終歸死板了些。今日倒是終於將紙上描繪的畫面,與之相對上了。」
鍾念月:「……」
可以的。
你作為反派,變態起來很有一手的。
相公子啟唇,還待要再說些什麼,卻聽得外間突然喧鬧了起來。
梅娘匆匆闖進來,髮髻都亂了。
她喘著氣道:「公子……外頭,外頭突然來了許多人,今日上門的香客也少了許多,怕是、怕是出事了!」
相公子面色一變,眼眸陰沉,他冷聲道:「晉朔帝怎麼來得這樣快?」
此地就連許多先定王的舊部也不知曉!
太后喜禮佛,因而朝野內外對待僧人寺廟都多有客氣尊重,從來沒有人敢在佛家重地擅動。而這處廟小,除了來求姻緣求子的,是萬不該引起別人注意的啊!
「不知,我等並沒有泄露痕跡啊。公子,如何是好?」梅娘焦灼道。
鍾念月也有點驚訝。
來得這麼快?
她還真以為自己得起碼在這兒養上十斤膘,才得再換個地方呢。
鍾念月眨眨眼道:「要逃麼?倒也不必打昏我,我向來是分外配合的。打昏了醒來腦袋也疼脖子也疼,我不喜歡。」
明明是人質,卻能理直氣壯地說出「我不喜歡」的話來,梅娘心下嘆息,心道這鐘姑娘可真是嬌氣得令人妒忌。
只是鍾念月話音剛落下,外頭就響起了尖叫聲。
尼姑們四散逃開。
「不許一人逃出去,只怕是那賊人的同黨!」外頭有人厲聲道。
相公子一攥鍾念月的手腕,帶著她就要往外走。
密道自然不會設在鍾念月的屋子中。
他們還須穿過一條迴廊,抵達相公子的屋中,方才能入到密道之中。
門一開。
卻見一片大火綿延,很快朝著那俯身的巨大觀音像燒了過去。
相公子頓了下,幾乎都看傻了去。他咬牙切齒道:「晉朔帝瘋了嗎?不怕將你也一併燒了?」
鍾念月:?
她心說我哪兒知道啊。
晉朔帝年紀長,城府深,她哪兒看得懂呢?
此時只見一行人緩緩走進來,他們並非是作官府中人打扮,而更像是某個府上的私兵。相公子仔細辨認了一下,才認出來他們應該是大皇子府上的府兵。
相公子抿唇低聲道:「外頭放哨的為何不曾察覺?罷了……準備刀劍,只等走近,你二人挾持那為首者,一路突圍出去。」
他不打算親自動手。
他動手就暴露了,最好便是繼續扮做那英雄救美失敗的病弱世子。
梅娘與武哥狠狠一咬牙,應了聲。
他們的手方才摸到腰間藏起來的武器,卻聽得那為首的府兵問道:「你們是來這裡求子的香客?」
相公子抿唇,盯著他目光閃爍不定,沒有立即應聲。
府兵嗤笑道:「倒還不敢認了,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他掃了一眼鍾念月,頓生驚艷,便不自覺地放緩了語氣道:「罷了,你們既是香客,便不關你們的事。各自走罷。」
相公子頓住了。
連他身後的幾個手下也齊齊愣住了。
……聽著倒好像這幫人之所以前來,是為著別的事,而壓根不是因為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既如此,也就不必動手了。
相公子面色緩和,朝武哥使了個眼色。
武哥便屈身笑著福了福身:「多謝這位大人,我家主子年少木訥,這才答不上大人的話,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於是相公子便牽著鍾念月拾級而下,又緩緩朝另一道門走去。
此時幾個府兵議論道:「倒也不必放火,只管將這幫僧人驅回原籍做她的普通百姓去就是了。」
「你懂什麼?不下這樣的狠手,這些人哪裡會被震住?」
「你且去西門守著,若是得見那個妖女的蹤跡,定要拿下她!此人在青州行蠱惑之事,膽敢自稱『神女』,哼……不知這些年裡,佛門如她這般招搖撞騙的人,又有多少。」
他們談論並沒有要遮掩的意思,想是要叫那些香客也聽個清楚。
而此時相公子也終於明白過來怎麼回事了……
怕是因著蘇傾娥在青州搞砸了事,這傳來傳去,她便成了那禍害騙人的妖女,而非自幼能與神佛相通的神女。
大皇子應當也是因此領命,便以蘇傾娥作筏子,要將大晉上下的佛寺都清算上一遍……難怪外頭放哨的人不曾警示,只因著這一行人前來,根本不是為他們來的。
相公子眼皮直跳。
他過去當真是看輕了晉朔帝。
這人從頭到尾就不是什麼君子……連裝都不屑裝的。往日裡的儒雅模樣,不過都是他平和時的姿態罷了。
難怪這些人連這樣一處小廟也不放過!
這是要借蘇傾娥之名,要將佛寺徹底驅除,幾乎可與前人「滅佛」行徑相媲美了!
一時間,相公子都不知曉該是繼續厭憎蘇傾娥,還是與她一分同情了。
滅佛這口大鍋,只怕要結結實實扣在她的頭上了。
但也正是因為她,讓他的一處據點又丟了……這還是令人不快的。
相公子皺了皺眉,依他看,此人哪有扭轉乾坤,轉危為安的本領?多的倒是變福為禍的本事!
這念頭剛起,他們背後便傳來了一聲:「等等。」
那府兵往前幾步,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鍾念月的身上,笑道:「她梳的不是婦人髻,想必是你的妹妹吧?你們家住何方?不如由我等送你們回去?」
相公子一口老血哽在了喉中。
他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他方才就該立時出手,而不是因著他們一時的放過,便就此鬆懈下來。
此時他若推拒,便顯得奇怪了。
其餘府兵也正瞧著他們呢……
還不如剛才就起衝突,如今這實在像極了軟刀子割肉。
但不論相公子如何後悔,鍾念月已經勾唇一笑道:「我認得你們主子。」
府兵面色一凌:「敢問您是哪家的姑娘?」
鍾念月道:「領我去你們府上喝杯茶不就是了?」
相公子心下已有了決斷,他驟然間露出慌亂之色,道:「我還有一物放在那廂房中!不成,我得去取回來,那是我娘的遺物……」
府兵見狀道:「你快去,火都燃起來了。你兩個僕人拎兩桶水去……免得將你燒著了。」
相公子匆匆轉身而去。
鍾念月看著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狗東西,跑得還挺快。
這一去便是小半個時辰。
鍾念月抬眸道:「他只怕不會回來了,且先送我去你們主子府上吧。」
府兵疑惑地點點頭,一面命人去尋相公子,一面邀請著鍾念月出了門。
這條通往大皇子府上的路尤其的長。
有那麼一瞬間,鍾念月甚至想過,要不要乾脆走了好呢?反正這口鍋還能扣在相公子的頭上。
可那念頭慢慢地就削弱了下去。
我在這個世界是沒有真正的親人的。
可原身有啊。
我怎麼能叫她的父母親人傷心難過呢?
還有,我只是想要知道……我丟了,晉朔帝當真會難過得落下眼淚麼?只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好奇。
鍾念月心中小聲道。
小廟被燒。
這廂太后不動聲色地又扯壞了一串珠子。她掀了掀眼皮,胸口起伏,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能忍住,罵道:「他自己丟了個人,窩著火,卻要燒我的廟!什麼東西?!」
「皇帝何時這般野蠻做派了?」她扶著額角,兩眼直發黑。
底下宮人戰慄,一時無人敢答。
……
大皇子回府時,鍾念月已經托人往鍾家捎信物去了。
她不大信得過大皇子,但大皇子手下的府兵尚算靠譜,所以她一面留在這裡,一面也得等自己的家人來接自己。
大皇子近日面色沉沉,眼底透出幾分疲色。
他聽得身邊的親衛道:「殿下,那姑娘說是識得您,要來您的府上……」親衛訕訕道:「怕是要同您告狀的,我今個兒在那個小廟裡放了把火,怕是嚇著她了……您可得饒過我……我也是見那些個僧人執迷不悟,死活不肯走,這才放火的。」
大皇子應了聲:「嗯。」
他極為愛護手下的人,又怎麼會因為一個什麼姑娘來懲治他們呢?
說話間,大皇子一轉身,入到花廳中,便見著那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吃著茶的窈窕少女。
大皇子猛地一頓。
他哪裡還認不出她來呢?
此事不是同我告不告狀的問題了……若是真把人驚著了。
大皇子嘴唇輕動:「我父皇會找你的。」
親衛傻住了。
心說這和陛下有什麼干係呢?
大皇子的步子一收,猛地一轉身道:「來人啊!快!取我信物進宮求見陛下!就說人在我府上!只這幾個字就夠了!」
大皇子實則還是慢了些。
那邊鍾家得了信兒,不多時晉朔帝也就得到消息了。
那親衛守在花廳外,時不時朝里望上一眼。
此時天色一片漆黑,月亮掛在梢頭不知掛了多久。那少女還不知疲倦地坐在那裡。
她是當真好看啊……親衛不自覺地心道。
不知等了多久。
他眼見著那少女撐住了下巴,靠住椅子,腦袋一點一點的,瞧著分外可愛,似是要睡著了,但又捨不得睡著一般。
正出神呢……
門外突然一陣腳步聲近了。
他只來得及瞥見一抹玄色衣衫從眼前晃過,隨即他耳邊響起一片:「見過陛下!」
這怎麼還……真將陛下引來了呢?
親衛心中一抖,頓時兩股戰戰。
他禁不住抬眸,小心翼翼朝那廂看去,卻只見那身形高大的晉朔帝疾步走到少女面前,彎腰伸手,將少女攔腰抱起。
一陣風吹來,室內的燭火搖晃明滅。
晉朔帝俊美的面容隱入昏暗的光線之中,他的眸光深沉而銳利,整個人如同撕碎了外層的儒雅皮囊,露出裡頭兇猛的野獸的真容來。
他親了下鍾念月的唇。
本來只想蜻蜓點水的一下,但落上去時卻立時就變了味兒。
他咬了下她的唇瓣。
沉聲道:「念念,生辰快樂。」
亥時已過,來到子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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