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沒有野心的張學士
涉案的幾個人,包括李孜省在內,都被暫時投閒置散,需要在家中等候事情出結果才能復出履職。
但張巒卻聽從了兒子的意見,跑去翰林院露臉。
平常翰林院沒什麼重要差事,加上張巒升了翰林院掌院學士後,還沒正式跟同僚見過面,所以趁此機會跑去走了一圈,順帶想看看那些眼高於頂的翰林官對他的態度。
「來瞻,你怎來了?」
謝遷聽說張巒到了翰林院,趕緊迎出來。
二人怎麼說也算是「老相識」了,謝遷覺得有必要帶張巒一把。
畢竟張巒屬於闖入者,處處都顯得太不懂規矩了。
張巒解釋道:「謝翰林,你看我這不是在翰林院中供職麼?長期懈怠政務也不好,趁著有空,過來走走。」
謝遷聳聳肩,頗為無奈:「你現在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實在沒必要出來走動。過幾天就是太子的登基大典,就算有同僚之情需要敘敘,你也可等到那時……」
「實在是閒不住啊。」
張巒感慨道。
謝遷聞言不由莞爾一笑。
要說張巒雖然在翰林院中沒什麼資歷可言,但為人是真的坦誠和善,一看就是那種比較適合當朋友,而不適合當同事的人。
朝中太多人身上都帶有濃重的功利色彩,謝遷對那些人並不怎麼待見,反倒是張巒讓他耳目一新,覺得可以交往一下,因為在張巒身上能看到他人所沒有的真誠。
「天壽山皇陵勘址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遷把人請到翰林院內一處公事房,二人坐下來後,謝遷好似閒話家常般問道。
張巒一臉苦惱地道:「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為什麼非要跟倪侍郎鬧得不可開交的地步。」
「可我聽說,是來瞻你先跟李孜省一起參劾的倪岳。」謝遷直指問題的關鍵。
張巒無奈道:「乃倪岳不肯配合,找他商談事情總是推三阻四,雖說他先前曾幫太子在文華殿視事,可當時他出於什麼目的,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既然覺得他有意推諉,甚至故意給我製造麻煩,那跟上面申訴一下,總該可以理解吧?」
謝遷心說,你能把參劾同僚的原因說得這么正大光明,方式還如此新穎,真越發覺得你這人與眾不同。
「那我參劾對了,還是錯了?」張巒問道。
謝遷搖頭道:「這件事,我回答不了你……太子不都派人去調查了麼?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
「其實我並沒太往心裡去。」
張巒笑著說道,「謝翰林,我這麼說吧,到現在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進入翰林院體系做官……這裡邊供職,好像光有個學士名頭也不夠,沒人把我當回事啊!」
謝遷笑道:「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在翰林院,官職高低固然很重要,但更多是要看品德和操行,誰的資歷深,誰的能力強,其實都一目了然。」
張巒無奈道:「我出身低,資歷也不夠,所以我自知不能勝任翰林院的差事,可能還是都督府比較適合我。所以我已經上疏請辭了。」
「嗯。」
謝遷道,「你這麼做是對的,但眼下乃非常時期,可能太子還需要你。就算你想退下去,也得先熬過這段時日再說。」
聽到這裡,謝遷已經把張巒當成了「自己人」。
畢竟像張巒這樣把話說得如此坦誠,在朝中也沒拉幫結派,更看不出有什麼政治野心的人,實在太少見了。
要說張巒跟李孜省走得近一些,謝遷也看在眼裡,但其實李孜省在一般翰林眼中,並不是大奸大惡之輩。
再加上李孜省眼下已是日暮西山,誰都知道新皇登基後,一定會拿李孜省這樣的前朝佞臣開刀,所以現在還肯往李孜省身邊靠攏的,若不是傻子,就是張巒這樣對前途沒什麼野心的人。
「來瞻,你還是得避忌些。」謝遷勸慰道,「李孜省此人,畢竟是道士出身,能力不高,之前曾長期把持朝政,開罪的人不少。今年內,定會有很多人上疏參劾,而他接近你……或不懷好意。」
正因為信任張巒,謝遷才會出言忠告。
像這種話,劉健他們就不會明說,也就是謝遷這樣的實在人,才會跟張巒講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
張巒無奈道:「我跟李尚書畢竟認識很久了,從我家小女候選太子妃伊始他就在背後幫忙,牽扯很深……你說都這會兒了,有必要跟他割席嗎?連他自己都說,最近這段日子,已沒人圍繞在他身邊,而我這個人嘛……對啥都看得很開,跟他走近些,互相被利用一下……其實也挺好。」
謝遷白了張巒一眼,搖頭道:「既然有心做官,就應該多與清流走近些,李孜省到底不是什麼善茬。」
「呵呵。」
張巒心想。
他是不是善茬不要緊,關鍵是我們「志趣相投」。
就好像這次我跟他去天壽山選皇陵地址,就非常契合,他還給了我不小的賄賂,讓我覺得跟他交朋友真值。
甚至在跟他合作的事情上,連我兒子都沒法把我拉回來,就憑你謝於喬?
還是省省吧!
誰都阻攔不了我一顆年老且躁動的心。
權力不重要,但權力背後的美酒佳人那才是我畢生所求,且至死不悔。
……
……
張巒沒在翰林院待太久,在謝遷陪伴下草草逛了一圈,便告辭離開。
等人走後,謝遷本想去修撰書籍,卻被劉健給叫了過去。
「於喬,這會兒你怎去與張來瞻相見?」
劉健對謝遷的所作所為表達了不滿。
明明我們都把張巒當成亟需清除的異己了,你居然還去跟他湊近乎?難道你謝於喬見異思遷,要與敵人站在一道,想來個左右逢源?
謝遷道:「我倒覺得,來瞻這人心思不壞。」
劉健搖頭道:「他的心思如何,誰會在意呢?關鍵他是外戚。在大明朝,外戚不得干政,這是長久以來的共識,尤其太子如今方成年,當下只有一位太子妃,要是以後出現外戚干政,甚至影響到朝堂安寧,我等便是大明的罪人。」
「不至於如此嚴重吧?」謝遷皺眉。
這麼大一口屎盆子扣下來,我都接不住。
我不過就是跟張巒說了幾句話,就成大明罪人了?
「怎麼?你不覺得張來瞻野心勃勃嗎?」
劉健道,「他入朝短短半年光景,就能晉升到如此高位,還不足以說明問題?且他與李孜省、鄧常恩等人多有往來,足見其乃有野心且不擇手段之人。」
謝遷道:「可是,有關他入閣之事,始終只是傳言,連他自己都上疏回絕了,如何能怪到他頭上?」
劉健道:「問題是太后似對他寄予厚望,這又涉及內宮干政的忌諱。」
謝遷心說「我去」,這又是外戚干政,又是內宮干政,感情一個國丈一個太后,人家都不能過問一下新皇登基事宜?
咱這臣子當得是不是太累了?
又得防備權貴擅權,又得防備奸佞小人上位,還得維持正道……可問題是,我們無論如何努力,在成化朝都沒做出點成績來啊。
咋的,新皇還沒登基,我們就得把新皇未來的行止全都牢牢掌控在手上,以後他得按我們所定的規矩辦事?
這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劉健再道:「太子登基已在近前,到時必定會因為誰入閣之事而爭論不休。如今我等一致保舉徐侍郎入閣,此事已不容置喙,定不能讓張來瞻有機會出來搗亂。」
「這不正好嗎?」謝遷道,「我去試探張來瞻口風,一旦發現他有進取之心,也好回來相告。」
劉健一聽。
你謝遷居然捨得一身剮,甘願承擔罵名,也要去跟佞臣外戚張巒接近?充當我們的細作?
謝遷再道:「人家怎麼說也是掌院學士,雖名不副實,但他來一趟,我怎麼說也得去接待一下,不然別人還以為翰林院的人做事沒規矩。
「這朝中令人不屑的官員太多,也不差這一個……連我自己,都不知是為何還堅持留在朝中。劉兄,這次的事,讓我去辦吧。你安心處置翰林院事務,不必擔心我的前程,大不了我告老還鄉……」
……
……
錦衣衛北鎮撫司衙門。
東廠督公覃昌,過來面見錦衣衛指揮使朱驥,同時也是問詢有關鄧常恩、趙玉芝等人的提審情況。
朱驥特地屏退手下,走上前低聲道:「覃公公,目前鄧常恩等奸邪,咬出朝中不少頗有清名的錚臣,說他們不但收受賄賂,還曾做過行賄和貪贓枉法之事,並且提供了一定的證據。」
「唉!」
覃昌嘆了口氣道,「頭些年,朝廷里是有一些亂象,都說這大浪淘沙,但要是不隨波逐流就想獨善其身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太子也不可能那般斤斤計較,非要把每個人都揪出來……只需找幾個名聲不好的,推出來充當替罪羊便可。」
朱驥道:「可是……有官員牽扯到……眼下之事……」
「誰?」
覃昌皺眉問道。
「乃禮部右侍郎倪岳。」
朱驥道,「據說他曾收受鄧常恩白銀五百兩,還得到閣臣萬安所給的一尊金佛,讓他去替太子爭取文華殿內問政之事……還說……」
「還說什麼?」
覃昌對此很重視。
朱驥此時已經不打算再上萬安那條賊船,直言不諱道:「還說梁芳和韋興二人在京時,也曾給他送去大批財寶,但具體是何途徑,連鄧常恩都不知曉,卻知道有這麼回事。」
覃昌一抬手道:「此事關係重大,朝中人跟奸佞有往來,可以理解,也無法杜絕,但畢竟牽涉到太子,不得不慎。
「目前有關皇陵選址的事,懸而未決,暫時不要造次!這件事……你就當權且不知,看看未來事情走向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