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暗了下來，三十個人分得一個新兵營帳，營帳內兩排床鋪，每排床鋪十五個床位。
好幾個人衝進去邊搶營帳入口邊上的幾個床鋪，自是都想著晨起號角一響能一馬當先第一個出去，博得長官青眼。
長生無視這些人心中的小九九，不爭不搶，走到最後一個床鋪，包袱一扔仰臥而躺，閉目養神。
「生哥生哥，是我，你睡著了嗎？」劉二毛同長生分在了一個營帳，進門時瞅見長生便緊步跟著。
長生聞聲睜開眼，這不是那個細竹竿一樣的猴臉劉兒毛麼。
長生瞅瞅劉二毛，復又閉上眼睛問道：「還沒，何事？」
劉二毛見狀翻身側躺，面對著長生，興致沖沖的說：「今日那個領兵好生厲害，王參領還什麼都沒說，竟這般有眼色。」
邊上的人也聽得來了興致，紛紛你一言我一句，打開話匣子低聲討論今日那些個被拖走的人。
劉二毛邊上那人說：「就是就是，要是有朝一日能尋得個職位，不敢說同王參領那般，有今日領兵一半的氣派，我爹娘指不定得多高興呢！」
眾人哄然一笑，不知哪個床鋪又傳來聲音：「我當多大能耐，不想著參領的位置，想當個兵頭子，你還真是好生氣派！好生有能耐！哈哈哈哈！」
這人話里儘是不屑，周邊還有其他床鋪上的人一同跟著附和，說罷亦大聲嘲笑了一番。
「還請慎言！我等新兵今日入營，若不是得領兵照拂，這會兒還找不著北呢，哪敢肖想領兵之位，更不敢提參領寶座。明日一早集合，咱們還是早些歇了養足精神吧。」
長生此話一出，大家略有思索後表示贊同，差點被那人連累到坑裡去，劉二毛也瘋狂點頭：「就是就是！」
剛剛發聲講話那人與附和的幾個人都沉默了不再接話，也沒了聲響。
幾日的徒步和今日那出殺雞儆猴，早就讓人又累又困。
這會熄了燈，肚子也填飽了，身子挨著床，雖是硬板子也感到尤為舒適安逸，不一會兒便鼾聲四起。
長生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爍，剛才那人的腦子裡怕不是有屎尿，這般大放厥詞。
回想今日為何一到不做休整便立刻召集他們訓話，卻又晾他們在日頭底下暴曬好幾個時辰不聞不問。
與其說每三年一次的營中選拔，倒不如說，從進了軍營的那一刻起，篩選已然悄無聲息的開始。
不對，不是這樣。
今日被拖走的那些人中，一多半都是路上形浪意骸，滋事生非，叫苦連天的的人。
那每隔一段路騎著高頭大馬的頭兒，卻只瞧瞧而從未出言訓誡，只催促快些趕路。
想來從簽完軍令狀入隊起，在長生他們這些人不知道的地方，便已有人暗中盯梢。
更別提這三十個人的大通鋪，躺著的人里究竟有幾個上頭的眼線，不出意外，今晚這些話明日一早便會傳到參領耳朵裡頭。
這軍營，竟是嚴到這般地步，環環相扣遍地眼線，會不會有些嚴謹過了頭？
心中只當是朝廷重視選兵，所以各個環節森嚴，路上那一遭是沒有想到的，往後自己也應當更加小心謹慎。
長生沉了沉呼吸閉目養神，醞釀睡意。
過了一陣子，忽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動靜雖小，但逃不過長生的耳朵。
這聲音來自長生對面那邊的床鋪，同樣是在營帳最裡面。
只聽那人下了床鋪，躡手躡腳沒走出幾步，輕輕拍了拍另一人肩頭。
「噓，快走，參領還等著回話。」
是兩人，另一人的確切位置長生分辨不太清楚，大概隔著五六個床鋪。
黑暗中兩人掃視了一圈，不一會兩人便悄咪咪的溜出了營帳。
不出意外的話還是出意外了，這下不用明日一早，一會那些話就能傳到參領那去。
長生心無所懼，便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天蒙蒙亮，眾人還在睡夢之中，只聽那教鞭抽在營帳內頂柱木樁上咵咵作響，兵頭子胳膊掄得渾圓，呵斥道：
「都給我爬起來！每人校場跑五圈！若是跑得慢了可別怪沒飯吃！」
驚得眾人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從床鋪上跌下來的也不在少數，甚是狼狽。
長生一個打挺輕鬆翻身而起，蹬上鞋朝外跑去，瞬間沒了蹤影。
劉二毛一看更著急了，來不及擦去嘴角的口水印子，一手拽褲子一拎鞋子從地上爬起來也朝外跑去。
「一二…一二…」
幾百號人同時喊口號，聲音穿過操練的人群迴蕩在空曠的校場。
好不容易熬過這五圈，拖著灌了鉛一樣的腿飢腸轆轆的來到兵營食堂。
不說大魚大肉，想著再不濟也起碼能有饅頭粥糊裹腹。
結果食堂里的餐食早已擺放好，只等眾人落座，每人面前兩隻碗，一碗盛粥，一碗放餅。
可大夥卻一臉愁容，無人動筷。
說是粥，那碗中清澈見底孤零零几几粒米做伴，低頭一看連自己的模樣都瞧的清楚。
還有那餅，長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並不是因為讓人垂涎欲滴，而是發自內心的牴觸。
一股餿味兒，又黑又糊，不知放了多久，反覆加熱後端上了桌擺在眾人眼前。
今日這領兵不是昨日那人，只聽那人慢悠悠說道：「大家請便吧！」
隨即轉身離開。
有人忍不住了，哀聲怨氣道：「這是人能吃的飯嗎？投軍前真是不知這營中伙食竟這般別出心裁！」
有人把碗往前一推，本就稀透的米湯因著慣力撒了一桌。
怒聲道：「這如何能下得了口！」
怨聲四起。
長生只當沒聽見，拿起一塊塞進嘴裡，這味道還真是………比師父做的好吃些呢！就是有些餿了。
長生猜想，這一頓若是不吃，等晌午的飯，只怕等來的是比這餐更甚的醪糟吃食了。
今日這才哪到哪，填飽肚子要緊。
巡視的伙頭兵的看著長生一口一口吃干喝淨碗裡的吃食，表情意味深明。
劉二毛早就同旁人一樣目瞪口呆，他撇撇嘴：「生哥，這…這…」
長生知道他是個傻的，張嘴也要說些個沒腦子的話。
便拿起一塊餅塞劉二毛嘴裡說道：「不想餓肚子就吃點。」
劉二毛皺著眉，倒是聽長生的話，咬著牙一鼓作氣將餅子塞嘴裡胡亂嚼了兩下便趕忙吞咽。
噎得直翻白眼，又喝了口清水粥才順過氣來。
長生滿意的點點頭，孺子可教。
兩人一同端著空碗起身離開，還沒走出多遠。
身後響起不懷好意的聲音：「我當是呢，一個沒吃過飯的叫花子，一個沒出息的瞎眼狗腿子，還真是飢不擇食。」
「來來來！可憐見的，爺碗裡的一同賞你了！」
那人追上前往長生和劉二毛面前一橫，舉高了手將清湯寡水倒進劉二毛碗中，湯水四濺，羞辱盡顯。
而後又捏起餅子，用力甩進長生碗中。
長生疑惑蹙眉，聽聲音這人不是昨晚腦袋盛屎那貨麼，一看還真是那貨。
生得五大三粗，一臉「睿智」，當真是西瓜軀殼芝麻腦仁兒。
劉二毛早就被氣的張牙舞爪，吼道：「你說誰叫花子？說誰狗腿子呢？」
長生無意生事，用手把這人扒拉開，帶著劉二毛往前走去。
或是輕易被身形不如自己的長生扒拉開，王大昌覺得眾目睽睽下甚是丟臉。
惱羞成怒的找補怒喝：「給臉不要臉！」
握拳重重朝長生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