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無痕,樹梢靜展,草尖垂露。
一聲帶著殺氣的質問,剎那間刺破了馬場的寧靜。
「馬呢?!」
王青石咬牙切齒,轉過頭死死盯著身後的齊壯。
齊壯早就低頭顫顫巍巍跪在地上,若不低頭,恐怕都藏不住他的氣得志滿,這一出在他意料之內。
但說出口的話,卻依然帶著幾分顫音:「參領恕罪,屬下真的不知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明明昨個還好好的。」
來時特意經過馬廄,不見隨風。到了馬場,就看見圍欄上留下的鞭痕,地上亂七八糟的腳印,還有已經乾枯的幾處褐色血跡。
王青石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看得出來,這場景,哪像是什麼馴馬成功的樣子。
兩個守衛開始分頭偵查,不到一刻,便齊來匯報:「啟稟參領,欄內血跡是馬血,圍欄外面也只有馬蹄印,還摻著零星血跡,方向是往後山山林。」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找!就是把山給我翻過來也得找到馬!找不回來,你們也不用回來了!」王青石發瘋一樣怒吼,心口隨之高低起伏。
方才在營帳中的喜悅,全在此刻撕成碎片,被怒火燃燒成灰燼。
王青石扯著齊壯的領口子,把人給拖拽起來,不僅沒鬆手,還前後劇烈的晃動著:「你不是說隨風已經馴服,怎會如此!?」
齊壯被晃得跟個被掐了脖子的雞崽子似的,艱難說道:「是屬下一時失察,屬下也難料他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必當竭盡所能找回寶駒將功補過,再將此人千刀萬剮,以泄參領心頭之火!」
王青石聽罷,憤憤的推搡著鬆開了手。
突然的輕鬆,讓齊壯身體止不住的往後幾個踉蹌,又跌坐地上,可他心中卻沾沾自喜。
人不見了,馬也不見了,連頭彩都沒了。
就算長生能從那密林安然無恙回來,也少不得缺胳膊斷腿,還想晉升?做夢!
看他還怎麼在王青石面前出風頭,即便,那風頭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
人的惡意,總是悄無聲息從內心深處滋生,並且放大,然後為自己找各種理由,從而去做出一系列的行為。
遠處。
一陣又一陣沉重馬蹄聲傳來,隨風逆光疾聘,後頸上的鬃毛風中飄揚,速度快如飛箭。
馬背上的人直挺上身,右手持鞭,左手縱韁,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氣勢宛若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少年將軍,桀驁不羈從容不迫。
長生俯身靠近馬身,在風中低喊著什麼,隨即又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隨風發出一陣高亢嘶鳴,更是提速揚起馬蹄,四蹄狂奔,身後漫天塵土飛揚!
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一個俯衝!一人一馬完美配合,從呆若木雞的齊壯頭頂飛躍而過,穩穩跨進圍欄。
落地之後又小跑幾步,悠悠然減速掉頭,威風凜凜走到瞠目結舌的王青石面前停下。
那畫面如同神兵仙駒現世。
長生一個側轉抬腿翻身下馬,直直走到王青石面前行禮:「稟報參領,屬下無能,操控不當使得寶駒受驚,直奔後山山林而去,幸而寶駒通靈,我才能平安歸來,向參領請罪。」
「咳咳。」回過神的王青石尷尬的清了兩聲嗓子,抬手在長生的寬肩上重重拍了兩下:「你有何罪?是馴服隨風有罪?還是方才那難得一見的頭彩有罪?」
這一個上午,他的臉黑了綠,綠了又紅,變了好幾道顏色,這會的面色當然是紅光滿面,喜不勝收。
長生眸子甩向還在地上的呆雞:「屬下不敢妄自居功,還得多謝齊領兵指點教導,試練才能事半功倍」
被點了名,他一個軲轆從地上爬起來,心如驚鼓,也不再說那狗屁的千刀萬剮了,只忐忑的連聲恭維:
「參領,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咱們軍營就是人才濟濟,歷來英雄少年的出處,此乃參領之福,更是齊州之福,屬下恭賀參領喜獲人才!」
這話鋒轉的讓人猝不及防,太過生硬。
王青石沒有給他一絲反應動作,反倒是自顧走到馬跟前,打量了一番,目光最後停留在那包紮處。
方才只顧著興奮,這才發現少年也是一身狼狽,衣衫破爛不整,臉上帶傷。
他已經敏銳的嗅到了一絲上不了台面的下作味道。
長生移步至齊壯麵前,冷眸凝視,那目光,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幾分威脅。
他愣是緊緊繃直了腿,才勉強忍住沒有往後退上一步。
從腰間拿出那帶著血跡的匕首,雙手遞上:「物歸原主,謝過齊領兵。」
「那倒不必,參領吩咐,我自是盡心盡力。」他立馬接過塞進衣袖,表現的義正言辭,說話的間隙,卻鼠眼偷瞄王青石。
到此,王青石心裡也猜得個七七八八了,若是真有心調教指導,即便試練不成,這一人一馬也不見得會是如此這般。
不過,卻也陰差陽錯幫了一把,促成這場試練。
思索一陣,王青石挑眉慢悠悠開口:「齊壯你果真是我的左膀右臂,本官之前已經開口放話,可如今……不如你替本官想想,這該如何罰,如何賞?」
他說著,故意拉長了尾音,抬手指了指馬腿上的傷,又指了指長生。
齊壯心想著,就猜他這試練成了,頂多也是個將功補過。
任他長生再有能耐,也是傷了寶駒確鑿,還夜不歸營,判個奸細通敵的罪名,都是可行的。
於是,他佯裝深思熟慮後開口:「回稟參領,隨風已經馴服,雖有傷但不達要害,這也算是長生將功補過,可這未經允許,夜不歸營是軍營大忌,想必他也不是有意而為,更不是什麼奸細細作有通敵之疑,屬下相信他的為人,只是這領隊之銜…還是暫時罷了,待他日後韜光養晦再加以提拔,更能振奮軍心。」
這招以退為進被他給玩的明明白白,字里話間卻處處將罪往長生頭上引,陰險至極。
王青石聽完仰天大笑:「好好好!你跟隨我良久,本官竟不知,你思慮如此周全。」
長生全程不言不語,身姿如松玉立挺拔,隨風一點沒個正形,一會蹭他的臉,一會用腦袋拱他的手。
齊壯見此,更是乘勝追擊說道:「參領謬讚,屬下既追隨參領,必然鞠躬盡瘁為參領分憂!不知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王青石大笑,目光轉向長生,鄭重道:「那便依齊領兵所言,功將抵過,先前的領隊之銜,就此作罷,那也算不得個什麼官,配不上你的才幹。」
這些話,齊壯光聽著就覺得無比悅耳,便更想抬頭看看,長生此刻的臉上是不是也又青又紅。
於是轉眸,結果還沒能看清他臉上是何神態。
就聽王青石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那就許你副領兵的位置,位列齊領兵身側但無品,隨風一旦認主,絕不易主,以後它便是你的坐騎亦是戰友,你可有異議?」
這個位置是長生沒想到的,心中也是波濤洶湧,但面上寵辱不驚:「屬下謝參領厚愛,任聽參領調遣。」
「參領,這…這……」這會子齊壯的臉是烏青烏青,還想有所說辭,結果只從嘴裡咕咕噥噥爬出來這幾個字,就被打斷了。
「怎麼,你有異議?」王青石眼中帶著審視,語氣威嚴冷冽,不容齊壯再張嘴說話。
隨風原地輕踩馬蹄,響起陣陣輕鳴,帶著慶賀,還有幾分給某人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