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用宵練抵住拓拔的巨刃。他的手臂毫無吃力感,甚至讓對面的拓拔感受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林淮感覺自己的意識與這夢境融合在了一起,他不受控制地說:「汝,知此火焰否?」
拓拔全身已經被汗水浸濕,他喘著起對林淮說:「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如何。我知道你的先祖,曾經威名赫赫的火正,你的家族,也是在火焰中降生於世的。但是那又怎樣?他們的屍體被永遠埋在了地下,難不成你還能讓死人復活嗎?」
林淮笑了,那笑容中帶著幾分嘲諷。像是在看無知的野獸,他對拓拔搖了搖頭。
他的行為激怒了拓拔,重劍的漆黑光芒更加旺盛,形成黑色的火焰。
「可笑的皇。」拓拔的聲音中帶著冰冷。
地面上的兩人依然在對峙,而天空中的戰鬥卻即將結束。傷痕累累的黑龍咬斷了火焰巨鳥的脖子,巨鳥掉落所燃起的火焰,蔓延在山谷中的樹木中,整個山谷頓時火光沖天。
拓拔吹了一聲口哨,巨龍拍動著巨大的翅膀,飛向遠處。
他對林淮說:「接下來就是我們了,我會好好品嘗這個時刻,沒有什麼能比飲盡皇血更讓人興奮啊!」
拓拔張開背後的肉翼,他身法輕盈地沖向林淮。
「愚蠢。」
林淮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把宵練插在地上。
「愚蠢的是你才對,你的依仗呢?底牌呢?拿出來向我展示一下啊,讓我看看中原的皇到底與我們魔種有什麼不同之處?」
拓拔停下身子,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林淮,他不喜歡直接將獵物斃命,那樣結束的狩獵,得不到充足的樂趣。拓拔指向天空轉動手指,黑暗的顏色漸漸包裹了山谷中的天幕。
「你的膽子真大啊,兵力盡數圍剿西伯姬昌,難道就不怕我的部族將你留在此地嗎?」
林淮看著周圍的熾熱燃燒的火焰,綿延不停的火焰,什麼都沒有說,他突然感覺心裡有一股悲涼的氣息。
「在後悔嗎?帝辛!你們的王朝在戰火與殺戮中的降生,不僅是與妖的殺戮,與魔種的殺戮,還要與同族殺戮,甚至你們的兄弟、父子之間,也要用舊王的血,迎接新王的登基!我們是荒野中的野獸,那你呢?帝辛,你是什麼?你的劍上沾滿的血,和我的劍上沾滿的血,有什麼不同!」
林淮感覺自己的意識要被話語的咆哮震散,眩暈感與憤怒感同時湧上心頭。
當知道自己背後的玄鳥圖騰後,他翻閱了不少歷史資料。玄鳥在古代是天命的化身,被隱晦的方式記錄在歷史中,商代的先祖,最古老的火正閼伯,是玄鳥最純正的子裔。商湯滅桀,為強盛的王朝奠定基礎。
但商王朝的發展,一直伴隨著無休止的征討與殺戮,對魔種蠱惑的周邊異族,對內部不斷分裂的諸侯國征討與殺戮。林淮知道拓拔說的並沒有錯,在商朝的歷史中,君與臣之間,宗族的兄弟,父親與兒子,他們的血液中都帶有暴戾的因子,用武力證明著自身的強大,然後被更強大的無力,趕下王位。甚至隱沒於人類歷史中的古妖與神裔,都在商王朝中留下濃墨重彩的傳說。在如此混亂不堪的年代,帝辛接過了父輩手中已是千瘡百孔的王朝,被天命敕命為「皇」。
不服者殺,是那個年代最真實的寫照。
林淮感覺自己似乎完全接管過了這具身體,他不再需要一字一句地念著那些晦澀的古語,「是的,那些滔天的罪孽,我不曾否認。荒野中的異族被魔種操控,你只是一具任由擺布的人偶,而我不管殺戮也好,劍刃沾滿了血也好,我是人啊!我是用我自己的意志在戰鬥!」
「拓拔,殺了我證明你的強大。或者帶著你的殘兵滾回犬戎。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
「先祖被弱小所拖累的恨,你來釋放嗎?讓我看看你的仇恨是不是比這樣燃燒的火焰更加熾烈啊!」
林淮知道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幻影與夢,它游離在時間之外,卻不肯從歷史中消亡。即便林淮此刻殺死拓拔,亦不能改變歷史中商王朝的任何命運,甚至面對的拓拔,也只是一個被複製的贗品。
他只想搞清楚,自己經歷這些遠古記憶的意義,那些被勝利者書寫的歷史並不能像客觀的裁判一樣去品評一切。
林淮感覺自己的身體無比強壯,並且使用兵器的經驗就像被灌注在腦海中一樣。
他向天空伸出手掌,雨滴掉落。
雷光在遠方閃爍,衝破了山谷中黑暗的屏障。
閃電炸響在林淮身旁的宵練上,山谷中的陰霾,被這至陽至剛的力量驅散。
拓拔笑了,笑得很大聲,「拖了這麼久,你就為了這個?」
林淮也笑了,笑得很開心,他拔起地上的宵練,說:「你覺得這柄劍的引導火焰的劍刃嗎?忘了告訴你,我的先祖掌握的不僅是代表了生命的『火』,更是代表了審判的『雷』。」
粗柱大小的雷電擊落在拓拔身上,留下一道焦痕。
他感受著身上的疼痛,警惕地看著林淮,說:「操控這種力量,不怕被反噬?」
林淮不再說什麼,宵練與天雷接引,劍刃上逐漸產生密密麻麻的電光,他把劍刺向拓拔,雷電凝聚成一條長龍衝著黑色的身影。
拓拔側身閃過雷電光龍,嘲諷地說:「就這樣嗎?」
雷電與火焰在山谷上方凝聚,雨滴落下,滴滴嗒嗒打濕了林淮的衣襟。他甩了甩頭髮,看著拓拔說:「現在不想殺你,走吧。」
拓拔的掌心凝聚出一隻黑色的烏鴉,朝著遠處飛去。
那時犬戎凝聚兵力的信號,犬戎為了在此伏擊自己,傾巢而出,他們算準了自己因為祭祀的緣故不會帶領太多隨從。而周國為犬戎放開了通向這裡的通道,也可能是無力組織犬戎大軍前進。殷商國內的其他宗族軍隊,自己無法指揮,這一切團團纏繞,逐漸繞城了一個堅固的死結。
四野的敵人們逐漸圍攏,林淮看著犬戎士兵們身上的甲器,說:「西周換的?你拿什麼給他們換的。」
拓拔瞥了林淮一眼,說:「帶著你的疑問,迎接死亡吧。」
林淮身上連一件皮甲都沒有,但他在面對犬戎逐漸集結的軍隊時,卻沒有任何絕望。他用衣角擦了擦劍尖上沾染的水滴,狂嘯道:「死亡?我並不懼怕死亡!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在斬奪它之前,我不打算這樣死去!」
宵練在雨中閃耀著電光,天色逐漸昏暗。
犬戎的戰士們全部謹慎地向著林淮的方向前進,對於他們來說,斬殺皇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若不是拓拔許以重賞,並以家人為質要挾,這些犬戎戰士們斷然不會跟隨他跋涉千里,只為殺死一個強大的皇者。
戰士們拿著青銅鑄造的寶劍,指向林淮的方向。
拓拔漸漸推到人群身後,他剛剛在燃燒的血液被雨水沖刷,狂熱的戰鬥欲望逐漸從腦海中褪去。他變成了陰險狡詐的部族之主,變成了那個老謀深算的狼王。
林淮揮動著電光閃爍的劍刃,凡是被那雷電擊中的犬戎戰士,都頹然倒地,有些人睜大眼睛想努力呼吸,更多的人永遠倒在了地上,被同伴踩踏而過。
他想尋找隱沒在甲士中的拓拔,卻被雨水打濕眼睛。上天是公平的,借給他雷電之力的同時,也會帶來阻礙視線的暴雨。
「夠了,拓拔,你就這樣驅使他們送死嗎?」林淮手中的劍光愈加鋒利,他向遠方怒吼,卻得不到任何回應。犬戎的戰士並非悍不畏死,但在見識過拓拔的手段之後,他們更加畏懼生不如死。況且拓拔雖然殘暴,卻一諾千金,他每月都會牽著部落中最肥美的牛羊,挨家挨戶向傷殘的士兵分割腱子肉。若有人死去,拓拔會把收斂上的財物分給他的妻子與父母,若他孤苦一人,拓拔則會為他堆砌墳墓,年年祭拜。
無人畏死。
林淮感覺身體裡的體力漸漸流失,他來不及擦掉臉上的血液,因為那些戰士前赴後繼地沖向他。若不是被雷電那狂暴的靈力所保護,他大概撐不了這麼長的時間。
可是精神力會衰弱,卻得不到元力補充。
當他準備要用動用最強大的劍式時,雨水慢慢停歇,天空中的烏雲散去,月華露出,那些戰士依然悍不畏死地衝上前。
拓拔的聲音突然傳出:「停。」
戰士們又如潮水般退去,他們帶走了戰友的屍體,可並不是為了埋葬他們,而是要將尚且完好的青銅盔甲與武器取下,犬戎需要用這樣的武器打造更多的戰士。
林淮喘著粗氣,看著他對面的拓拔,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長時間的戰鬥讓人身心疲憊,雷電靈力是最難以操控的靈力之一,稍微不慎便會讓雷電擊傷自己的身體。
拓拔向林淮行了一個部族中的禮節,面對真正的戰士時,魔種也好,人也好,都會肅然起敬。
「我會將劍插進你的心臟,而不是頭顱。你的遺體將會被完整埋葬,你們中原人,總說有什麼輪迴和下一世。如果那是真的,請你在下一世等我,我會繼續成為你的一生之敵。」
林淮突然笑了,他吐出一口髒血,說:「今天,怕是殺不死我。」
拓拔將巨刃插在地上環顧四周,他的眼睛在月光映照下就像狼的眼睛一樣,透露出兇猛與謹慎。
林淮感覺自己的腦海中突然出現某種剝離感,這種感覺讓他熟悉而厭惡。但他卻無法抗拒這種強制的感覺,意識漸漸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