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這樣的主意，眾人就自去睡了。
過了個把時辰，雞就叫了。天已經蒙蒙亮，楊老太領著兩個兒媳起來生火做飯。
楊家三兄弟也起來打點出門要帶的東西。
不知怎麼的，楊家眾人都覺得精神頭十足，身上也十分有勁，不像前段時間那麼疲憊。
他們還以為是昨晚吃了乾飯的原因。想到自家現在還有不少糧食，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挨餓了，就更幹勁十足了。
楊春泥醒來，身邊只有幾個睡得像小豬一樣的哥哥，她偷偷下了床，繞到屋後的空地，地上空空蕩蕩，一點綠色也沒有。
蝗蟲來的時候，把地里種的菜也給吃光了。家裡人也沒心情再種一輪，一直商量著要逃荒。
所以，這裡憑空出現什麼蔬菜，都很突兀。
不過，楊春泥昨晚已經盤算好了。
她徑直走到空地上的槐樹旁，瞅了瞅四周無人，就從空間裡取出幾柄蘑菇，一部分放在槐樹的根部，一部分放在樹幹的分叉上。
做完這一切，她滿意地點點頭，然後迅速逃離現場，準備回屋去假裝剛睡醒。
但是，她剛溜回前院，就看到家門口人生吵嚷。
只見村人紛紛往村口的方向趕去。
她爹和叔叔已經走出去問了，她也慢慢地挪過去聽。
楊家全喊住一個問道：「虎伢，發生什麼事了，你們去哪裡呀？」
那個名叫虎伢的後生道：「村口來了個人牙子，說可以買孩子換口糧，咱們村好幾個人都帶了自家閨女去賣，我們去看看熱鬧。」
楊家全心裡咯噔一下，該不會是昨晚的人牙子吧。
他轉身和兄弟們商量，要不要也過去看看，就看到趙來福夫妻倆哭哭啼啼，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楊家全一把拉住趙來福道：「來福兄弟，你們怎麼啦？」
趙來福還沒說話，他媳婦李翠花就抽抽噎噎地道：「英子，英子要被我婆婆給賣了！」
「什麼，你婆婆要賣英子！昨晚怎麼沒聽你們說起過？」吳秀娘沖了出來，神色里滿是驚慌。
在她心裡，也是把英子當成自己的女兒般疼愛的。
「嗚嗚嗚，娘從來沒有和我們說過，不知道她是不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讓英子編的草鞋，都沒有英子的尺寸，是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帶她一起走吧！」
李翠花已經近乎崩潰，腿都有些發軟，但還是揪著丈夫的衣襟，嘴裡喊著：「快，快去救孩子！」
「好！」趙來福扶著妻子往前走。
楊家全看他們走不快，便和老三拿了棍子準備趕上去，餘光瞥見楊春泥，便高聲喊了媳婦和老娘出來看好孩子。
沒一會兒，楊家全和楊家貴就趕上了趙來福夫妻：「來福哥，你和嫂子走著，我們哥倆先過去看看情況，要是人牙子要帶英子走，我們先把人攔下來。」
趙來福感激地看向他們道：「謝謝兄弟！」
那邊，楊春泥鬧著要來看熱鬧，其實不能說看熱鬧，她想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或者說，加深對這個世道的具體認知。
楊老太不同意，生怕孫女在混亂中出什麼岔子。
「那，那我們站遠點看行嗎，我想英子，我要爹爹！」楊春泥說著，還擠出了幾滴眼淚。
楊老太頓時就心疼了，看了大兒媳一眼，徵求她的意見。
吳秀娘也擔心英子，也怕丈夫和小叔跟人牙子起衝突，便猶豫道：「要不，我們就站遠一點看一看？」
被娘親抱著，往村口趕的楊春泥，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才來兩天，她好像就掌握了能成功讓家人依自己的秘訣，那就是裝可憐。
她知道，這倚仗的，就是家人的真心疼愛。
很快，她的笑容就換成了悲憤。
離村口還有好幾丈遠，就聽到孩子的哭聲震天響，還有人牙子兇狠的呵斥。
村口那棵老樟樹下，圍了幾十個人，這陣仗，恐怕全村僅剩的人都來了吧。
「娘，看，看！」
楊春泥在吳秀娘懷裡扭來扭去，想要她娘再近些，可以看得更清楚一點。
吳秀娘倒是很配合地又往前走了幾步，她自己也很想搞清楚狀況。
楊春泥看到，樟樹下停了兩輛馬車，每輛車上都守著四個帶著刀的漢子，把馬車團團圍住，氣勢十分滲人，村人根本不敢靠近。
除了幾個已經被賣了，被塞在車裡，娃娃哭著探出頭來想要找爹娘的孩子，和他們的爹娘在一旁畏畏縮縮想要靠近，做最後的告別。
但是，守馬車的漢子把刀一亮，惡狠狠地說上一句：「再哭，就把舌頭割下來！還有你們，捨不得賣就把錢和糧食拿回來！」
這下，大人小孩都往後退，小孩子縮進馬車，只能聽見極力克制的抽泣聲。大人們則抱緊兩袋子，心虛地鑽到人群里。
另一邊，則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牙子，在跟賣孩子的村人談價格。
現在，還在討價還價的就是英子奶和另一戶劉姓人家。
英子奶緊緊攥著英子的手，英子拼命掙扎，但是她本就瘦弱，根本逃不脫她奶的鉗制。
價錢還談不攏，先被英子弄得煩了，王老太回過神就給了孫女一巴掌：「你給我老實點，不然我讓人牙子給你賣到窮山溝里去！」
英子又痛又怕，一時連哭都哭不上來。
另一個賣孩子的叫劉壯，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他正像拎小雞一樣拎著他那個瘦成筷子的八歲女兒劉小娥，跟人牙子談價錢。
劉小娥卻是不哭也不鬧，滿臉的麻木和絕望，她餓得就剩皮包骨，想來，在家過得也很不如意，被賣出去，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吧。
劉壯想要一兩銀子，人牙子卻只願意給二百文和一袋五斤的小米。
劉壯腆著笑臉求道：「爺，這也太少了，我家孩子手腳勤快，從三歲上起，洗衣做飯挑水砍柴，什麼活都能幹的，帶去給大戶人家做活什麼的絕對不成問題。還有，」
他湊近那人牙子道：「爺，您也可以把她賣給人家當媳婦兒，我家那個給我生了三個大胖小子，她也不愁生養的。您看，就多給點兒吧？」
那人牙子一臉不耐煩地推開他：「去去去，別給我灌迷魂湯，你這丫頭瘦得跟棵稻草稈似的，我都擔心收了砸手裡，就這些，你要就賣，不要我還懶得買呢！」
劉壯一聽急了，連忙點頭哈腰：「賣賣，那就二百文加一袋小米，那這丫頭就是您的了！」
劉壯一把將劉小娥推向人牙子，卻見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沖了出來抱住劉小娥，撲通跪到劉壯跟前，哭喊道：「她爹，別賣小娥，這是咱們自己的骨血，不能賣啊，我以後少吃點，小娥吃的也不多，還能幫家裡幹活，就留下孩子吧！」
劉壯怒了，一腳踢在媳婦身上，怒道：「你個賤人，家裡都揭不開鍋了你還想養一個丫頭片子，要不是看小寶還吃奶，我非得把你們娘兒倆一起賣了，小娥，你給我過來！」
那婦人緊緊抱著女兒搖頭：「小娥，娘不讓你走！」
誰知，劉小娥卻使勁掙脫她娘親的懷抱，一臉決絕地道：「我要去，娘，我想吃飽飯，我留在家裡才會餓死，你就讓我走吧！」
那婦人頓時癱倒在地，喊著女兒的名字，哭得撕心裂肺。
劉小娥卻頭也不回地自己上了人牙子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