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物倒地的聲音!
董佳琳和馮晏穎俱是一驚,面面相覷後董佳琳的眸色一厲,一把推開房門,就聽見珠簾響動,她繞過紗櫥望向大床,哪裡還有姚欣的影子?
馮晏穎瞠目結舌:「好……好像是姑奶奶……」
什麼好像?根本就是!
董佳琳的眼神一閃,正色道:「快點抓住她!不能讓她跑回去向姚老太爺和老太君告密,他們二老一定會打死表姐夫的!」
不,是他們一定會奪了姚慶霖掌管姚家經濟的大權!她本來就後台不夠,若再失去姚慶霖這塊好牌,她在荀楓的眼底就真沒什麼價值可言了!她卑微了那麼多年,難道要她的孩子也因為身份低人一等而卑微地活著嗎?絕不可以!
姚欣是絕對不會為了荀楓而去求姚家背叛皇上和太后的,而如果這時她挺身而出,替荀楓爭取到姚家的經濟大權,她就比姚欣的功勞大多了!
其實,荀楓需要這筆錢財不?非也,荀楓最擅長商道,他賺的錢比國庫的銀子還多,又怎麼會貪戀姚家的橫財。她真正想讓荀楓看到的是她無與倫比、永不背叛的決心!
馮晏穎支支吾吾道:「不是,我……我都還沒和你表姐夫說呢,老太君和老太爺怎麼會打死他?」
董佳琳的臉色一沉:「表姐!你和我是什麼關係,當初我又是怎麼進入姚家的,這些你都忘了嗎?這話我既然開了口,你以為你能摘得乾淨?現在已經不是你和表姐夫做不做的問題,而是姚家信不信的問題!你不要懷疑老太爺對女帝桑玥的忠誠?為了她,為了她的後代,老太爺一定會大義滅親的!」
想起丈夫提起的陳年舊事,馮晏穎頓時覺得董佳琳的提醒不無道理,她咬了咬牙,提起裙裾便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董佳琳捂著肚子緊隨其後,按月齡算,她比姚欣早孕一月,不出意外,她將誕下荀楓的長子或長女,除開嫡子,便以長子為尊……
不知想到了什麼,董佳琳的瞳仁一縮,加大了步子,卻因太急切的緣故腳一崴,整個人撞到了硬邦邦的八仙桌。
「啊——」肚子一陣絞痛,她緩緩、緩緩地倒在了地上,「救命……救命……」
咚咚咚!
誰敲響了房門。
「我疼死了,快請太醫!嗚嗚……」
「太醫啊,今天來參加宴會的沒有太醫。」
「大夫!那就去請大夫!」
青銅撇了撇嘴,公主殿下,您想請的不是大夫,是駙馬吧?大夫早看過了,您的傷勢沒有大礙,撓破了點兒皮又摔腫了屁股而已。
三公主趴在床頭,俊俏的小臉皺成一團,死郭焱臭郭焱,居然撇下她獨自去吃酒!他不知道她很疼嗎?他都不能陪陪她嗎?她又不是故意假懷孕的!她……她想做母親,想自己騙自己一下都不行啊?
想著,眼底落下淚來。
青銅瞧自己公主相思病又犯了,微微一嘆,說道:「行,奴婢去請駙馬,奴婢會對駙馬說,您傷口紅腫,渾身抽筋兒,喘不過氣來!」
三公主哼了哼!
青銅走後不久,屋外傳來那陣敲門聲。
三公主眼睛一亮,郭焱果然是關心她的,嘿嘿,來得這麼快!
三公主一把掀開被子,什麼屁股疼、腰背疼、手腕疼,統統都拋諸腦後了,她心裡滿滿的全是喜悅,她胡亂穿了鞋子便行至門口開了門。
咦?
沒人?
她跨出門檻,往右邊望了望,沒看見郭焱又往左邊望,可她尚未轉過臉便覺著後頸一痛,爾後失去知覺倒在了地上!
水玲溪丟掉手裡的木棍,蹲下探了探她鼻息,發現沒死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她招呼身邊的兩名孔武有力的媽媽道:「快把箱子抬來!」
兩名媽媽依言從隔壁房間搬來一個暗紅色的大木箱。
「把她弄進去!」水玲溪拍了拍手,冷聲吩咐。
媽媽們不動聲色地將暈厥的三公主抬入箱子裡,並闔上箱子門上了鎖,繼續等待水玲溪的命令。
水玲溪用帕子擦了額角的汗,唇角泛起一抹冷笑,真以為她吃飽了沒事兒干和郭蓉打架嗎?要不是為了弄傷三公主,讓三公主沒辦法吃酒席,她會願意像個潑婦似的與人干架?原本呢她想了無數複雜的法子,卻沒想到郭蓉那個蠢貨竟然主動挑釁她!這麼完美的時機她若不抓住,肯定會遭天譴!
摸了摸光滑的箱子,她神秘一笑,道:「走側門!」
兩名媽媽用繩子捆了箱子,再用扁擔挑在肩頭,追隨水玲溪往側門而去。
待到她們消失在夜幕中,司喜適才鬆開捂住嘴巴的手,拔腿奔向薈賓閣!
可沒走上兩步,某間廂房傳來一聲巨響,像是誰踢倒了凳子,或掀翻了桌子!
司喜剛偷聽了水玲溪的牆角,心虛得不行,這會子哪怕蚊子嗡一下她都得嚇跳!是以,她幾乎是本能地踅步而回,進入三公主的房間並輕輕合上了房門。
司喜靜靜聆聽著外邊兒的動靜,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和大口大口的喘息聲自門口經過,她揪住衣襟,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直到那些聲音漸漸遠離,司喜才小心翼翼地開了條門縫兒,瞄了瞄,無異常,再開大點兒,把腦袋探出去瞄了瞄,仍無異常,司喜直起身子,跨出了門檻。一縷微風拂面,吹動一線白光,她定睛一看,卻是一方女子絲帕。那絲帕的顏色高貴到令她一眼相中,她四下看了看,躬身將絲帕拾在了手裡。忽然,她聽到了似遠還近、似有還無的女子嗚咽。
「救命……救命……」
像女鬼似的,陰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司喜打了個哆嗦,沒管這種求救,因為誰的命都不及三公主的重要!
她馬不停蹄地奔向了薈賓閣,薈賓閣暗沉如墨,只剩刀光劍影,晃得觸目驚心!她嚇得差點兒掉頭跑掉!但一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水玲月手中,她又壯著膽子、舉著盤子,遮住臉,自以為看不見刺客,刺客便也看不見她地朝水玲月靠近。
其實,刺客根本懶得鳥她!
好容易靠近了水玲月,她整個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簡單稟報了水玲溪打暈三公主並將之擄走的過程,沒提其它的異狀。
水玲月點頭,極其小心地挪動步子,時不時推開倒在她身上的屍體,走向了水玲瓏。
「不用管我,荀楓不可能殺我的。」
「不行,萬一誤傷了呢?」
「不會,荀楓肯定吩咐過刺客,不能殺的絕對不能動!你快去吧!」
郭焱一走,水玲月便抓住了水玲瓏的手腕,水玲瓏一驚,看也沒看便要出拳,水玲月忙道:「大姐!是我!」
水玲瓏的手僵在半空,狐疑地看著她:「怎麼了?現在這麼危險,你亂竄不怕被剁成肉醬?」
「你跟我來,有急事!」水玲月拉著水玲瓏溜出了混亂的大廳,一名刺客眼尖兒地察覺到了她們的動靜,不能離開,這是保命的基本條件,刺客掂了掂手裡的劍,運足內力就要射向她們二人,卻突然身子一僵,口吐鮮血倒了下去。
荀楓神色淡淡地收回手,繼續與被挾持的雲禮談條件:「……我剛說了那麼多,你考慮得如何?是看著我把滿朝文武一個一個殺乾淨,還是你主動禪位於我……」
水玲瓏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看了一眼,水玲月卻扯著她迅速離開了原地,一邊走,水玲月一邊擔憂地道:「三公主被水玲溪打暈裝進箱子裡了,看方向是去往側門,我們趕緊在她們離府之前救下三公主!」
走得略快,水玲瓏胃部不適,停住腳步猛一陣狂吐,吐完,以帕子擦了嘴,喘著氣問道:「我憑什麼相信你?指不定你和水玲溪合夥設了一個局,等著我往裡跳呢!你我之間,不共戴天的破事兒少嗎?」
水玲月拍了拍腦門兒,嘆道:「好吧,你非逼著我說,我說就是了,實不相瞞,宮裡太寂寞太清冷了,從前有十二王爺在,日子還好打發,自從太上皇將十二王爺抱去太后的寢宮,我每天都度日如年!旁人都罵水玲溪如何如何不知廉恥,我卻很羨慕她!起碼她有自由!這回五妹和侍郎婚禮,我向皇上求了恩典,說想來探望你,皇上准了。我知道皇上很在意你,你若替我開口,皇上一定會放我出宮的!」
哪怕像水沉香那樣被逐出皇城她也在所不惜!
水玲瓏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須臾,問道:「你剛說她們往哪個門去了?」
「側門,咯,到了!」抬箱子的媽媽們停住腳步,其中一名出聲道,「二小姐,側門到了,側門也是要拿對牌的,沒有對牌的話不好帶東西出去。」
對牌她當然弄到手了,水玲清那個糊塗蛋最容易忽悠了。水玲溪從荷包里摸出對牌,走上前,欲遞給門房,這時,姚欣神色匆匆地自身後而來。
「水小姐!」姚欣忍住無盡的惶恐,笑意如常地叫住了她。
水玲溪的手一抖,對牌差點兒掉在了地上!她徐徐轉身,強迫自己露出和煦的笑容:「哦,是荀夫人啊,你不去參加筵席,跑來這裡做什麼?」
幾乎是從牙縫兒里擠出來的聲音!
怎麼會是她?姚欣和水玲瓏那個賤蹄子一樣,生來就是克她的吧?這麼關鍵的時候,萬一被揭穿,她可吃不了兜著走了!
其實,姚欣哪裡有功夫揭穿水玲溪呢?她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是碰巧與水玲溪遇上才裝作很淡定地打了聲招呼。
姚欣笑了笑,道:「哦,我有些不舒服,就和父親說了先回府,前門太遠,我走不了那麼多路便讓金桔把馬車停在側門了。」
說著,摸了摸肚子,告訴水玲溪自己是孕婦。爾後,腦海里暮然閃過異樣思緒,水玲溪又是緣何來到側門了?且看水玲溪與僕婦的樣子,似乎在搬什麼東西出府!
這麼想著,姚欣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水玲溪絕美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極強的慌亂,卻以姚欣的話圓了自己的場子:「哦,我上次與五妹說起江南綢緞比京城的好,五妹夫是江南人士,府里備了不少江南綢緞,五妹送了我一些,前門的確太遠了,我這不和你想到一塊兒麼?就走側門了。」
揚了揚手裡的對牌,示意自己是得到主母允許的。
本來側門離廂房比較近,這是實話,可兩個都撒了謊的人再細細一品味對方的話,便像照鏡子似的覺得對方也在撒謊。
二人不由地同時朝對方看去,又不由地同時收回了視線。
姚欣訕笑道:「既然這樣,那咱們就都走吧!」
不管水玲溪要從侍郎府搬運什麼東西,哪怕是金銀珠寶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不是嗎?
而在水玲溪看來,甭論姚欣做了什麼惡事,即便殺了人放了火,她水玲溪也沒道理過問,侍郎府的破事兒,她看都懶得看兩眼!
二人就這麼一前一後,各懷心思卻又故作鎮定地走出了側門。
「你確定是側門?」水玲瓏狐疑地問。
水玲月點頭:「確定!去往側面只有一條路,司喜說她們就是往那兒去的。」
水玲瓏反而鬆了口氣:「側門我安排了人,水玲溪提前離府的話會有人跟上,三公主不可能出事,你放心吧。」
水玲溪劫持三公主必是得了荀楓的授意,這女人雖恨荀楓入骨,卻更懼荀楓入髓,荀楓逼她辦事,她焉有不應的道理?荀楓抓三公主,除了脅迫太后和郭家沒別的,所以,水玲溪除了下點兒迷魂藥,不敢對三公主做過於危險的舉動。而一旦水玲溪上了馬車,就會立刻被岑兒控制。
現在,她更擔心薈賓閣的戰況,姚俊傑讓她看到的景象大概真的要一一上演了,這天下遲早易主,今晚或許就要劇變。如果她實在阻止不了荀楓稱帝的腳步,便只能帶著親人離開,她是漠北皇室遺孤,體內流著董氏血脈,大周容不下她,她就和諸葛鈺、郭焱一起打下漠北的天下!有了漠北與喀什慶的掣肘,荀楓想再納她為妃至少得努力好多年,而在那之前,她或許能找出改變今生命運,並破解輪迴的法子。
水玲瓏拉著水玲月快步走向了薈賓閣,馮晏穎躲在假山後,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幸好她跑得快,提前躲進了假山洞,要是被水玲瓏逼問,她真擔心自己一不留神露出馬腳。
眼下一耽擱,姚欣怕是已經走遠。
馮晏穎想了想,快步奔回了廂房。
一進入廂房,她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緊接著,她便瞧見董佳琳躺在地上,氣息奄奄。
她一個箭步邁至董佳琳身旁,將她抱入自己懷中,顫聲道:「琳兒你怎麼了?你怎麼流了……流了好多血?我……我去叫大夫!你撐住啊,一定要撐住!」
說著,就要放平董佳琳去請大夫,孕婦出了問題不能隨意挪動,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誰料,她剛站起身,董佳琳就抓住了她的裙裾:「表……姐……」
馮晏穎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別說話,你挺著啊,我這去叫人!」
「不……等等!」董佳琳仿佛用盡了全力,說道,「姚欣怎麼樣了?她怎麼說?」
馮晏穎急死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你怎麼還有心情管姚欣?「我沒追到她,半路碰到世子妃與太嬪娘娘,我……我有些心虛就躲著了,一躲……耽擱了不少時間……」
董佳琳恨鐵不成鋼地蹙了蹙眉,痛得接連倒抽涼氣:「表姐,你先別請大夫,你……你找人……阻止姚欣……回府……」
「我怎麼阻止啊?姚府是她家,她想回自然回了!」馮晏穎隱約猜到了什麼,卻不敢往下猜。
董佳琳死死扣住馮晏穎的裙裾,幾乎要捏出幾個洞來,而她的眼神,也是從未有過的冰冷的犀利:「表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她只要走漏風聲……表姐夫就活不了,在她和表姐夫之間……你自己選擇一個吧!」
馮晏穎驚訝得捂住了嘴:「不……不會的……相公什麼都沒做,老太爺不會殺掉相公的……」
董佳琳冷笑:「不殺?就算不殺……可為了防止你們拿姚家的錢幫荀楓,老太爺也一定會奪了表姐夫的經濟大權……說不定……還會把你們……趕出京城……以防止你們……與我密謀……」
馮晏穎的眼底出現了一瞬的渾濁,似是被蠱惑了一般,但很快又再次恢復清明,她扯出自己的裙裾,後退一步,像看著一名陌生人似的看著董佳琳:「你變了!你真的變了!你的溫柔、你的良知、你的道德都去哪兒了?我不能這麼做!哪怕我喝西北風也不能陷害自己的小姑子!今天的話我權當沒聽見,姚欣那邊我儘量說服她別把你供出來,但是從今往後,我……我再沒你這種親戚!」
言罷,抹了淚轉身。
卻忽然,一名侍從敲響了房門:「董佳側妃,世子那邊忙得差不多了,著我來接你。」
馮晏穎下意識地朝董佳琳靠了靠。
董佳琳眼神一閃,一把抓住她滿是薄汗的手,一字一頓道:「要麼照我說的做,要麼我告訴荀楓,我好意勸降你,你卻故意害我的胎!世子最恨別人傷害他的骨肉,這胎保住保不住,你,都逃不掉了……」
水玲瓏忍住通身疲倦趕到薈賓閣時,戰況已經結束了,荀楓負手站在圓台上,長身玉立、風華絕代,於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一種神魔俱怕的龍威,他明明穿著銀白錦服,水玲瓏卻仿佛看到了他明黃色龍袍加身,霸氣恢弘,捭闔縱橫的模樣。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簽了字的,帶家屬離開;不簽字的,殺無赦!」
殺無赦~
殺無赦~
殺無赦~
水玲瓏的耳畔不斷飄蕩起這三個字的回音,整個人如臨幻境,輕飄飄的,像踩在了棉花上。
雲禮如何,姚慶豐如何,水航歌又如何,她統統看不見了,這樣的荀楓強行占據了她所有視線,連一塊牆壁的邊角都擠不進來!
荀楓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並朝她伸出了右手:「玲瓏,到朕身邊來。」
水玲瓏霍然驚醒,像在水底憋到了極限才突然衝出水面獲得呼吸一般,她猛得吸了口涼氣,她再定睛望向荀楓,發現荀楓正在與鄧公公交涉什麼,根本沒注意到她。
她居然出現幻覺了……
定了定神,水玲瓏迅速在人群中搜索郭焱的身影,發現郭焱就在她前方三米處,她大踏步行至郭焱旁側,握住了郭焱的手。
郭焱的臉色非常蒼白,剛剛在拼殺的途中又暈倒了一次,好在刺客沒對他下殺手,或許荀楓是投鼠忌器,知道玲瓏在意他。
荀楓還是注意到水玲瓏了,在水玲瓏與郭焱親密接觸的那一刻,他眸子一緊,迸發出了兩道犀利的寒芒:「怎麼?世子妃是在勸郭將軍投誠呢,還是拼死頑抗呢?亦或是……在等諸葛鈺從喀什慶趕回來救你們?但我想,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啊。」
說著話時,他在笑,帶著一種乖張的自信和妖邪,嘲笑所有負隅頑抗卻只能徒勞的人。
水玲瓏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喀什慶的聖火是你動的手腳?」
荀楓似是而非地一笑,目光自殿內的景物一一逡巡而過:「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但實事求是,我武功不如諸葛鈺,禁地那種地方,我潛不進去。只不過……」
「只不過你知道聖火會滅!所以才選了諸葛鈺不在京城的時機故意高調地現世,以激起皇上和姚大夫人對你動殺心。然後,你再將計就計,把京城……一鍋端了。」水玲瓏不疾不徐地分析著,看來,聖火是人為造成的熄滅!
荀楓並不否認,他的確是算準了時機的,也不能說算準,他從幾年前就知道聖火將會於去年冬季或者今年春季熄滅。聖火對喀什慶意味著什麼,他非常清楚,那是相當於傳國玉璽一般神聖的存在,聖火沒了,呵呵,喀什慶就等著一起灰飛煙滅吧!
喀什慶的事,水玲瓏鞭長莫及,她只想解決當前的難題。
荀楓大概不知道三公主沒有被水玲溪帶走的事,只要控制了三公主,便相當於控制了郭家,難怪荀楓這麼有恃無恐了。那麼,自己是否可以利用這點兒空子溜之大吉呢?
眼珠子動了動,水玲瓏正色道:「我想走,世子你放不放人呢?」
荀楓淡淡地笑了:「不放的話怎樣?」
水玲瓏雙目如炬道:「寧死不屈!」
荀楓的眉心一跳,愣了一順,繼而仰天長笑,過後,他含笑的目光鎖定水玲瓏清秀美麗的容顏,並勾起嫣紅的唇角,說道:「好一個『寧死不屈』!論心機論手段,你不遜於我,我能走到今天,不過是因為沒你那麼多顧慮罷了。現在,我就和你來一場不比實力,只拼運氣的較量!」
水玲瓏狐疑地挑了挑眉!
荀楓又道:「我知道你心裡打著什麼樣的主意,這樣,我把大周的國門為你敞開,王府的人和郭焱也能隨你離開,我以性命起誓,絕不為難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也絕不拿南水西掉的工程威脅喀什慶!但水玲瓏,如果你有求於我,記住了,拿你自己來換!」
水玲瓏的神色變了變,腦海里隱約閃過什麼,但太快沒及時抓住,只眉梢一挑,凝眸道:「多謝了!希望你一言九鼎,不要出爾反爾!」
荀楓的手心滲出了粘膩的薄汗,這一次,他的的確確在與水玲瓏賭博,他只有一半的把握水玲瓏會來求他,但萬一老天爺買了水玲瓏的帳,他便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他是天龍之命,水玲瓏是封邑之貴,若無水玲瓏,他的運勢無人能及,但水玲瓏深深地影響了他今生鴻運,所以,此時此刻,他的心裡當真沒底,不確定老天爺會站在誰這邊。
看著水玲瓏與郭焱越走越遠的背影,他的呼吸漸漸染了一絲莫名的沉重,似乎許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自從被那個女人傷透心後,他就發誓再也不為誰心動了。可瞧啊,他竟有些難受!
「水玲瓏!」
水玲瓏聽到荀楓喚她,以為荀楓要反悔,而恰恰此時,水玲溪身邊的一名媽媽來了,她連滾帶爬地折騰到荀楓腳邊,哭著講了幾句,荀楓眼底殺機一現,水玲瓏的汗毛豎了起來!若她猜的沒錯,那僕婦是在狀告三公主被不明人士救走一事,現在,荀楓失去了能夠挾制郭府以及太后的棋子,還能……心甘情願地與她賭博?
水玲瓏徐徐轉身,將驚悚塞進心底,神色一片平淡,眸光靜若冰湖:「世子爺莫非是反悔了?」
荀楓握了握拳頭,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抖動,像要隨時爆裂開來:「沒有,我只是最後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求我,就用你自己來換!」
水玲瓏不假思索地冷聲道:「世子放心!我水玲瓏一不要榮華富貴,二不貪權勢地位,我不會求你的!」
荀楓一拳砸碎了旁邊的柱子!
水航歌卻是看著為水玲瓏幾乎喪失理智的荀楓,眼底閃動起了意味難辨的波光。
出了大門,王府的馬車停在路邊,水玲瓏和郭焱上了馬車,柳綠和枝繁正在用帕子清洗三公主的臉,水玲溪被綁了手腳坐在軟榻上,岑兒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郭焱先是一驚,隨即坐在了三公主旁邊,急切地道:「她怎麼樣了?」
岑兒道:「被人敲了一下,不礙事。」
郭焱神色稍霽,不用誰解釋他也明白肇事者是誰了,他二話不說便踹了水玲溪一腳!他不打女人的,但這種前世構陷他們母子三個,今生又害他妻子的畜生,他著實沒必要把她當人看!
水玲溪當場噴出了一口鮮血,要不是被岑兒點了啞穴,她只怕要發出殺豬般悽厲的哀嚎了。
水玲瓏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怎麼揍都成,留她一條命即可。」
水玲溪無比惶恐地看著水玲瓏,想哭想叫,奈何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水玲瓏無視她的楚楚可憐,不作死就不會死,她放過水玲溪很多回了,但水玲溪都不珍惜,這便怪不得她了。水玲瓏覺著她噁心,拿過綢布套在了她頭上,爾後對郭焱吩咐道:「你回去收拾好東西,明天我們出發,先去喀什慶與諸葛鈺會和,再商量後續的計劃。」
郭焱點頭,忽然,頭腦一陣眩暈,他又險些昏倒!
水玲瓏摸著他汗漬斑斑的臉頰,心疼地道:「你究竟是怎麼了?把脈說毫無異常,可你分明越來越虛弱。」
郭焱的眼神閃了閃,抱住她,將頭埋在她頸窩,若無其事地道:「我累,最近起早貪黑的,我累得不行。」
「真的……是這樣嗎?」水玲瓏的心口隱隱作痛,莫名其妙地痛。
郭焱就抱著她笑:「當然是真的了!你好好養胎,什麼都別想,明天我來接你們。」
水玲瓏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道:「嗯,好,我們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
什麼輪迴,什麼命運,統統見鬼去吧!
她不信她人都不在大周了,那勞什子輪迴還有本事再把他們幾個輪一遍!
馬車抵達王府,郭焱目送水玲瓏下車,望著她逐漸消失在暗夜裡的身影,眸子裡迅速竄起一層水霧,他按住胸口,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他又伸出手,仿佛是一瞬的恍惚,只能看見森森白骨。
垂袖,摸上水玲瓏為他縫製的衣衫,淌下一滴淚:「玲瓏,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麼?」
……
「郭焱!」
郭焱一跨入郭府的大門,三公主便從旁側沖了出來,一臉不悅地瞪著他,「去參加一趟宴會而已,你怎麼弄得這麼晚?」還不知道京城皇權更替的事。
郭焱沒像往常那般刻意忽略她的存在,而是牽起她凍得僵硬的手:「哦,有些事耽擱了,抱歉。」不想提皇權更替的事!
咦?她沒聽錯吧?郭焱居然向她道歉了耶!
太過詫異的緣故,三公主一下子便想歪了去:「說,是不是幹什麼壞事兒了?」
郭焱的眼皮子動了動:「驗驗不就知道了?」
「你……」三公主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郭焱低低地笑出了聲,不再逗她,與她攜手漫步在無邊的夜色中。
「雲瑤。」這是頭一次,他直呼她名諱。
三公主眼睛一亮,很是開心地道:「嗯?什麼事?」
郭焱緊了緊與她十指相扣的手,目光遠眺,不知看向了何處,那聲明明近在耳畔,卻又仿佛響在天邊:「沒吃晚飯吧?」
當然沒吃了,你不在,我哪裡吃得進去?
郭焱的視線依舊投放在夜色中,淡淡笑道:「你說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就不能好好吃飯呢?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豈不要餓死?」
三公主嘟了嘟唇:「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沒你本公主照樣活得瀟灑!我是中午吃多了,沒消化呢!」
郭焱的眼底掠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但僅僅一瞬他又恢復如初:「我才不信呢!你呀,這輩子就這麼點兒出息了,要是離了我,你肯定活不下去!承認吧雲瑤,你貴為公主又如何?與那些宅子裡沒有男人便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無知婦孺也沒什麼分別!」
「郭焱!」三公主炸毛了,停下腳步,恨不得用目光把他射成篩子,「本公主和你打賭!哪天離了你,本公主照樣活得風生水起、精彩無敵!」
「嘖嘖嘖,不信!」郭焱搖頭。
三公主氣不打一處來:「我以皇室公主的名義起誓,才不做沒了男人活不下去的蠢女人!」
郭焱的睫羽不規律地輕顫了一番,忽然,將她摟進了懷裡。
想告訴她,其實很喜歡她,比喜歡還要多一點!不對,是多好多點!
或許是父母的不幸婚姻,令他不敢再去相信愛情,他唯有一次次地捉弄她、逗她、欺負她,又看她一次次地包容他、粘他、需要他,心裡的暗影才漸漸迎來了光明。
可當他終於相信了愛情,老天爺卻不再給他相守的機會。
晚了啊……
「唔……」這個郭焱,今晚是不是喝多了?
……
「寶貝兒,來。」
水玲瓏朝哥兒、姐兒伸出雙臂,一雙小寶貝扭著圓嘟嘟的小屁屁撲進了她懷裡。
「娘!」哥兒興奮地叫著,一歲八個月的他吐詞漸漸變得清晰,和姐兒一樣,他其實也是聰明的孩子,只是略微遲緩些罷了。
「娘你抱抱我呀,別只顧著抱哥哥。」姐兒推了推明顯比她強壯、比她敏捷的哥哥,吃味兒地皺起了小小眉頭。
水玲瓏親了親姐兒的臉蛋兒,眼底露出欣喜和滿足的笑意:「你這鬼靈精。」
姐兒一歲半的時候斷了奶,好不容易養胖些的身子而今又瘦了下去,叫水玲瓏看一眼都心疼。
水玲瓏將孩子們抱在懷裡,閉上眼呢喃:「娘親明天就帶你們去找爹爹,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誰也別想把我們分開!」
這一晚,水玲瓏叫來秋三娘和小夏:「你們在王府有一段時間了,做事盡心盡力,彼此相處和睦,如果可以的話,我挺願意你們一直在小公子和小小姐的身邊。」
二人聞言皆是一愣,世子妃何出此言?
水玲瓏面色如常地道:「我明天要離開京城,會帶上一部分人,前途如何我心裡沒底,也許從此富足,也許從此沒落,你們若是願意跟著我,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我待你們一如往昔;你們若是想留在京城,我不做勉強。枝繁。」
枝繁上前,手裡捧著兩個四方形錦盒。
秋三娘和小夏面面相覷,隱約猜到錦盒裡是一筆不菲的錢銀,心中激動之餘,同時開始思索自己的未來。
秋三娘的丈夫是童生,這些年她一直以未來秀才娘子的身份自居,言行舉止分外注意,生怕一不小心降了自己的檔次。她雖打內心瞧不起小夏這種目不識丁的女人,可休養告訴她,有容乃大,所以,她哪怕看不慣小夏的一些習慣也從不出言苛責。但隨著時間和經驗的累積,她漸漸意識到了上流社會和下流社會的差別,在這個落後的皇權社會,想靠科舉制度一飛沖天簡直是痴人說夢,幾百年來大抵就出了董佳訣這麼一個異類,但即便優秀如他,誰又能說不是沾了世子妃的光?如果他中意的對象不是世子妃的親妹妹?皇上能高看他兩眼嗎?她覺得不能。自己的丈夫考了那麼多年才勉強成為童生,還不知再等多少年才能變成秀才……跟著世子妃最壞的就是打回原形,靠點兒手藝過活……
秋三娘磕了頭:「奴婢願意追隨世子妃,奴婢今晚便回去與奴婢的丈夫知會此事。」
她說的是「知會」,不是「商議」,可見她在家裡的地位不低。
水玲瓏揚了揚手指,枝繁將其中一個錦盒給她,不管走不走,這點兒銀子都會發給她們。水玲瓏又問小夏:「你呢?」
在水玲瓏看來,秋三娘的丈夫立志科考,留下的可能性較大,不管坐擁江山的是雲禮或是荀楓,百姓們該怎麼過日子照樣怎麼過日子,水沉香不是說了麼?誰賣龍眼都是賣,誰發俸祿都是發。況且,撇開種種陰險的篡位手段,荀楓的確是個百年難遇的好皇帝。可小夏的情況比較特殊,她婆婆太過挑剔,她和小秋雁在家裡毫無地位可言,若非小秋雁每月都掙些份例銀子,她婆婆早把小秋雁賣給人伢子了。不遠的將來,待到小秋雁出落都亭亭玉立,指不定那沒心沒肺的奶奶要把她賣入何種人家?若她是小夏,必定勸著丈夫帶一雙兒女離開,反正下頭有弟弟、弟媳和孫子,不怕老人家膝下空空。
然,小夏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吞了吞口水,硬著頭皮問道:「呃……王爺和王妃會走嗎?」
正在收拾行禮的柳綠和端著錦盒的枝繁相互看了一眼,枝繁木訥,倒是柳綠先反應過來,撇了撇嘴,似嘲似譏。
水玲瓏垂下珠簾般美麗的眼瞼,牽了牽唇角:「不清楚,沒問呢。」
小夏似是意識到自己逾越了,低頭不語,枝繁遞來的錦盒也不敢接。
水玲瓏的身子微微後仰,靠上椅背,慵懶地道:「拿著吧,今晚回去與你丈夫好生商議一番,是隨我離開還是留在京城。」
小夏戰戰兢兢地接過:「是,奴婢記住了。」
秋三娘和小夏走後,水玲瓏按了按太陽穴,太陽穴跳得有些厲害,她總感覺有什麼事兒要發生,但明明一切都正常。她看向忙個不停的柳綠,欲開口,柳綠先她一步說道:「大小姐您別攆奴婢了,奴婢是要跟著您和小主子的。奴婢還指望將來和鍾媽媽一樣,隨小主子享享福呢!」
水玲瓏幽若明淵的眸子裡掠過一絲笑意,臉上仍是神色淡淡:「我嫌你聒噪,到了喀什慶就把你嫁出去。」
枝繁噗嗤笑開,柳綠瞪了瞪枝繁,無聲地道:「再笑老娘掐死你!」
枝繁吐了吐舌頭。
柳綠算作滿意地收回視線,繼續收拾東西。
這一晚,註定是不平靜的。水玲瓏不清楚荀楓用了什麼手段掣肘太后、掣肘禁衛軍,她只吩咐王府的人閉緊大門,不理會外頭的廝殺與吶喊。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顏家軍殺入京城了,或許顏妃從一開始便擔心雲禮沒有勝算,是以,早早地聯絡了父兄,讓顏家軍入京勤王,萬萬沒想到的是,荀楓生擒了雲禮。雲禮愛民如子,他猶豫一瞬,荀楓便殺掉一人,想起前世雲禮明知她害了他那麼多回,到死都含著包容的微笑,水玲瓏就覺得雲禮實在太心軟、太善良了!
所以和荀楓的對決,他註定是輸掉的一方。
馬蹄飛沙、刀光劍影,廝殺聲一直持續到丑時,才有人鳴金收兵。
枝繁和柳綠儘管隨著水玲瓏見了不少世面,但諸如這種仿佛隨時要殺進王府的陣勢,二人尚屬頭一回見。三王爺造反時她們都沒這麼害怕,這次,二人緊抱成團,渾身冒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
水玲瓏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荀楓會如何處置雲禮和冰冰,殺了他們,還是圈禁他們?
她忍不住問自己,如果早知如此,當初會否把太子妃之位讓給冰冰?
「大小姐,老爺派人送信來了!」鍾媽媽帶著一種極為詫異的表情步入房內,將水航歌的親筆書寫交到了水玲瓏手上。自打大小姐和世子爺成親,老爺便沒怎麼管過大小姐,便是小主子們洗三,尚書府都只送來賀禮,卻以身體不適怕過了病氣給小主子們為由拒絕出席宴會。今兒是怎麼了?大半夜的給大小姐寫信?
水玲瓏挑開帳幔,探出蔥白縴手拿了信件,鍾媽媽行至桌邊,將燈芯挑亮了些,水玲瓏就著燭火仔細閱讀完父親大人的親筆書信,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個嘲弄的弧度。
居然問她水玲溪在哪兒!
還厚顏無恥地說求了荀楓饒恕冰冰,畢竟冰冰是他侄女兒,冰冰落難他於心不忍。
其實,根本是荀楓不想殺掉雲家皇室的人吧!
畢竟太上皇在漠北搗騰,誰也不知道他究竟搗騰成什麼樣了,萬一他掌控了漠北大權,再殺回大周替老婆孩子們報仇,荀楓可是會頭疼好一陣子。
鍾媽媽看著水玲瓏越來越冷的臉色,不由地問道:「出了什麼事兒?尚書府是不是遭到亂黨偷襲了?」
水玲瓏搖頭,將信折好放入了抽屜:「沒,父親問我宴會上有沒有看見二妹,可笑,我為什麼要告訴他?」事實上,這世上再也不會有水玲溪了……
一整晚,水玲瓏的心跳都非常迅速,等到了天亮時分,她終於知道這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世子妃,您快去看看啦,王妃她……王妃她……」岑兒跑來通風報信,卻急得詞不成句,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不知從何時起,她竟開始依賴水玲瓏,王妃出了事,她首當其衝便想到來墨荷院求助。
「你別急,我先去看看。」水玲瓏讓鍾媽媽、柳綠和枝繁看好孩子們,自己則披了衣裳往清幽院趕。
清幽院內,忙成一片。
諸葛流雲在屏風外踱來踱去,丫鬟們或端著參湯進去,或端著血水出來,晃得他頭都暈了!
他猛一抬頭,看見水玲瓏打了帘子進來,他暗沉的眼底忽而光彩重聚:「玲瓏!你來的正好!快瞧瞧你母妃!她生……生得……不大順暢。」
何止是不大順暢?根本是生不下來!
羅媽媽和胡大夫在裡邊兒忙活了半個時辰,危機非但沒得到解除,反倒愈演愈烈。想著玲瓏懂一些醫術,諸葛流雲的心底又升騰起了絲絲希冀。
水玲瓏繞過屏風,望向了床頭。
冷幽茹面如死灰地平躺著,三千青絲零散地飄在枕上,一縷搭在唇角,她素來愛潔,極少露出如此不修邊幅的一面,若非難受到了極點,她大概會站起身,將頭髮梳得柔順發亮,把衣衫理得紋絲不亂……
水玲瓏撤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轉而投向了羅媽媽和胡大夫。
羅媽媽是京城最好的產婆,冷薇、諸葛汐、大公主、她……都是羅媽媽幫著生產的,現在,她在羅媽媽臉上看到了比冷薇生蕙姐兒那晚更加憂慮的神色。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視線又滑向了胡大夫,這位在府里行醫多年的青年男子,即便王爺中了毒,他都沒露出如此複雜的神色。
屋子裡的丫鬟發現了水玲瓏,齊齊朝她行了一禮:「世子妃!」
羅媽媽和胡大夫忙轉過身:「世子妃。」
水玲瓏擺了擺手,不知不覺便受了氣氛的影響,眼底閃動起一絲凝重:「我母妃怎麼樣了?」
比預產期提前二十多天,這不是大不了的事兒才對……
胡大夫搖頭苦嘆:「流血不止,呼吸衰弱,胎兒的狀況亦不容客觀,如果……如果想順利生產,必須先止住血,但我試了很多法子……止不住……還有,她的腎和心……正在出現衰竭的徵兆……」
羅媽媽一籌莫展道:「奴婢……奴婢接生了那麼多次,這種情況……還是頭一回見啦!」
水玲瓏走到床邊,附耳聽了冷幽茹的心跳,發現她呼吸急促、心率過快、肺部有雜音,忽然,冷幽茹猛烈一咳,嘴角溢出了粉色的沫沫。
水玲瓏心頭一驚,若她猜的沒錯,冷幽茹是患了罕見的羊水栓塞!
她從荀楓那兒打劫來的冊子上有記載——羊水栓塞是指在分娩過程中羊水突然進入母體血液循環引起急性肺栓塞,過敏性休克,彌散性血管內凝血,腎功能衰竭或猝死的嚴重的分娩期併發症。
需要進行抗過敏、輸血、抗凝、預防感染等一系列的治療。
別說抗過敏了,單單是冷幽茹需要的血液和肝素就無路可尋!
諸葛流雲追著水玲瓏入內,瞧水玲瓏陷入沉思的模樣,以為她有辦法化解,急切地問道:「玲瓏,你是不是知道怎麼辦?」
水玲瓏很誠實地搖了搖頭:「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臨盆併發症,我治不了。」
「你既然知道它是什麼病?為何又治不了?」諸葛流雲走到床邊,握著冷幽茹冰冷的手,焦頭爛額地追問,情急,語氣不怎麼好!
水玲瓏微微一愣,諸葛流雲意識到自己遷怒錯了人,很快壓下心底的躁動,緩緩地道:「父王不是有意苛責你的,父王是關心則亂,你別放在心上。」
水玲瓏輕聲道:「嗯,我明白。」
諸葛流雲捏了捏眉心,又隱忍著道:「真的沒有辦法救你母妃了嗎?」
水玲瓏再次誠實地道:「便是太醫們來了也回天乏術,這種病,不是我們能治好的,它……」
不知想到什麼,水玲瓏的話戛然而止!
諸葛流雲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異樣,急急地追問:「它怎麼樣啊,玲瓏?」
它大概……只有荀楓能治……
「好一個『寧死不屈』!論心機論手段,你不遜於我,我能走到今天,不過是因為沒你那麼多顧慮罷了。現在,我就和你來一場不比實力,只拼運氣的較量!我知道你心裡打著什麼樣的主意,這樣,我把大周的國門為你敞開,王府的人和郭焱也能隨你離開,我以性命起誓,絕不為難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也絕不拿南水西掉的工程威脅喀什慶!但水玲瓏,如果你有求於我,記住了,拿你自己來換!」
冷幽茹有過血崩史,荀楓一早就猜到冷幽茹有可能會在生產時再次出現血崩,而他也有能力治療這種病,所以才提出與她來一場運氣的較量!在這場較量中,二人勝利的可能是一半一半,但老天爺,最終站在了荀楓那邊!這是否說明,荀楓真的是天命所歸?可雲家的江山,憑什麼讓姓荀的天命所歸?
水玲瓏的腦子裡被無數的疑惑所充斥,悶悶地,又漲漲的,屋子裡的血腥味兒異常濃郁,她深吸一口氣,壓住胃裡的翻滾,從牙縫兒里擠出一句話:「好像……荀楓可以。」
「荀……荀楓?」諸葛流雲驚到了,他知道荀楓醫術了得,上一屆的醫學盛會上他替一名懷孕四年有餘的婦女實施剖腹產取出石胎,一舉轟動了整個大周,與小鈺並列成為那一屆的醫學冠軍。而正是這名醫學冠軍在今晚策動了謀反!雲家江山易主與否他不關心,這是太上皇當年種下的惡果,如若太上皇不曾用那般卑鄙的法子陷害他妻兒,今晚他會帶著王府暗衛沖入皇宮營救太后、皇后以及諸位王爺。比起荀家人的所作所為,太上皇更令他深惡痛絕,是以,若說誰支持雲家垮台,他絕對是舉雙手贊成的那個!再說了,兩朝更替,喀什慶說不定能趁亂脫離大周的掣肘!但眼下的問題是,荀楓……是唯一能救幽茹的人?
水玲瓏以雙手捂住眉眼,無力地靠在床頭,腦子裡混亂一片……
這邊,冷承坤得到消息,連夜帶著妻子趕來了王府,在王府門口,與同樣火急火燎的諸葛汐、姚成碰了個正著。
四人連打招呼的功夫都無,便直衝沖地跨進了大門。
姚成拉著諸葛汐的手,跟在冷承坤夫婦後頭,疑惑地道:「奇怪呀?冷家主和冷夫人怎麼來了?」
諸葛汐蹙了蹙眉,心臟跳動得格外厲害:「誰知道呢?總不會和咱們是一樣的事兒。」
姚成的胸口仿佛堵了團棉花,快要呼不過氣來。諸葛汐側目瞧見了他模樣,暗暗一嘆,寬慰道:「你別太擔憂了,玲瓏醫術了得,你要有信心。」
姚成忍住痛意,點了點頭!
諸葛汐邊走邊問:「倒是皇宮那邊……」
姚成的眸色一厲,語氣是少有的冰冷和果決:「哼!他披上龍袍又如何?我們姚家是絕不會承認他的帝位的!他雖控制了不少官員,但仍有大量的三朝元老沒去赴宴,他們都以姚家馬首是瞻,姚家不點頭,我倒要看看他這皇帝能做幾天?」
諸葛汐想起上次見到上官茜的情景,心中微微一痛,都是太上皇聯合上官燕搞的鬼,把她娘親和妹妹害成了那般模樣!憑心而論,她情願雲家人全部流離失所!也叫太上皇嘗嘗痛失親人的滋味兒!
如果荀楓跑來姚家勸降,她想,她會是第一個投贊成票的!
一對夫妻,心思各異地邁入了內宅。
當他們去墨荷院撲了個空時,又轉頭前往了清幽院。
「什麼?鎮北王妃難產?」華龍宮內,荀楓已換上明黃色龍袍,端坐於主位上,一一批示著雲家人的去向,太后、雲禮、冰冰、七王爺等人一律被前往行宮「休養」,這樣,即便哪天太上皇奪取了漠北,他也有人質與他談條件,不是?他剛批註完最後一份文件,金尚宮便神色匆匆而來,稟報了鎮北王府的動靜。
他在王府住了兩年,不說安插眼線,打探裡邊兒的情況還是不難的,尤其天沒亮王府的人便請了羅媽媽去,這說明什麼?
金尚宮的眼底浮現了一絲笑意:「是的,王妃還沒生就大出血休克,不知道是不是皇上說的羊水栓塞。」
「哈哈……」荀楓仰天大笑,「老天爺總算是幫了我一回!和水玲瓏鬥了這麼久,這是老天爺唯一一次站在我這邊!但一次就夠了!有時,決定勝負的不正是最為關鍵的一次?金尚宮!」
金尚宮福低了身子:「皇上!」
荀楓大筆一揮:「帶上醫療設備和藥品,火速去往鎮北王府!」
啪!
染了墨汁的毛筆掉在光潔如新的地板上,滾出無數斑駁的墨跡。
小宮女嚇得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杏兒撿起毛筆放回原來的地方,又對小宮女們吩咐道:「你們退下吧,這裡有我服侍娘娘就夠了。」
她放跑董佳琳後,甄氏火冒三丈,當即將她從柴房撈出來,打了十板子爾後賣到了青樓。好在她機靈,哄著客人帶她去外邊兒享樂,客人帶走了她,半路她打暈客人逃跑,流浪了一段時間總算等到董佳琳被冊封為平南侯府世子側妃的消息,她便奔往了平南侯府,而董佳琳果然沒忘記當日對她的許諾!現在,荀世子做了皇帝,她家主子水漲船頭高做了娘娘,至於她麼,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娘娘身邊德高望重的女官。
「娘娘。」
董佳琳瞟了一眼魚貫而出的小宮女們,仿佛看到了曾經卑微乞憐的自家,心中越發厭惡,冷冷地撤回視線,她端起了小几上的蜂蜜柚子茶:「皇上去王府做什麼?他不早朝了麼?」
杏兒皺了皺眉:「不知道呢,好像挺眉飛色舞的樣子,王府難道有什麼喜事兒值得萬歲爺這麼高興?」
喜事兒?王府?董佳琳不停在心裡默念這兩個詞,皇上與王府的人不對盤又不是一天兩天了,前段時間皇上還想著謀奪王府產業結果沒得逞來著,眼下卻興高采烈地去了王府?
杏兒撓了撓頭,又道:「奴婢聽小宮女兒們提到了羅媽媽,好像半夜羅媽媽去了王府。」
羅媽媽不是專替人接生的產婆嗎?她去王府做什麼?難道王府有人生孩子?水玲瓏……不可能,才懷了兩個月,喬慧也不大可能,月齡不足,那麼便只剩王妃了。王妃中年有孕,早年又出現過血崩現象……
電光石火間,董佳琳隱約猜到了荀楓的打算:「一定是王妃生不下來,想求皇上救人!」
「水玲瓏,記住了,如果你有求於我,拿你自己來換!」
董佳琳一把揪住杏兒的衣襟,滿眼驚惶道:「攔住皇上!不能讓皇上接水玲瓏入宮!」
水玲瓏一旦入宮,皇上的身子和心都不會再屬於後宮的任何一個女人,這點,她深信不疑。好不容易解決了一個,怎麼能又多出另外一個?人心,一道墮入欲孽深淵,便再也爬不上岸,只能越墜越深……
杏兒呆怔:「怎……怎麼攔?皇上要做的事,誰……誰也阻止不了呀?」
是啊,皇上又不是安郡王,能輕易被女人左右,他是天下的主宰,是至尊的天龍,沒有誰能羈絆住他……
那麼,自己該怎麼辦?
董佳琳在房裡踱來踱去,冷汗順著臉頰流下,忽然,一道思緒閃過腦海,她有了主意!
清幽院的明廳內,冷承坤和諸葛汐劍拔弩張,恨不得撕了對方的臉!
「我妹妹為了你們諸葛家,已經犧牲了一次!難道叫她再犧牲一次嗎?你們殺了琰兒還不夠,又要來殺我妹妹和她的第二個孩子!你們諸葛家,不覺得這樣太沒人性了嗎?」冷承坤拍桌厲喝,每講一句,身子都重重地顫抖一下,可見憤怒到了極點!
諸葛流雲坐在主位上,神色複雜,他留了水玲瓏在產房,不願水玲瓏聽到雙方的爭吵。
諸葛汐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震得杯子桌球作響:「那就要犧牲玲瓏的幸福嗎?叫玲瓏拿自己去換,憑什麼?是我們諸葛姓氏的人欠了王妃,又不是玲瓏!她何其無辜?哥兒和姐兒又何其無辜?我弟弟又何其無辜?」
冷承坤橫眉冷對:「既然嫁入諸葛家,便是諸葛家的一員!所謂父債子償,上一輩造的孽,就該由這一輩來還!」
他的女兒,償還了他造的孽,諸葛流雲的兒女,有什麼資格不為當初的事負點兒責任?既然知道荀楓能夠救幽茹,而荀楓要的不過是水玲瓏的人,又不是叫水玲瓏去死?有什麼不划算的?真搞不懂,這些人難道是鐵石心腸嗎?還是他們從來就沒把幽茹放在心上?
諸葛汐火得不行了:「冷承坤!睡了上官燕的人是你!弄丟解藥的人也是你!真正害了琰兒的還是你!你為什麼要把這筆帳算到諸葛家的頭上、算到玲瓏的頭上?」
冷夫人保持沉默,私心裡,她巴不得冷幽茹死掉,好給她的女兒抵命,只不過已經沒了女兒,她不能再失去丈夫的心,那回把冷幽茹擠兌走,丈夫冷落了她許久呢!現在她學乖了,不發表意見了!
姚成卻沒冷夫人這麼淡定,要說他對冷幽茹一點兒怨言都沒有是絕對不可能的,好端端的幸福家庭,因為冷幽茹的瘋狂報復而一度瀕臨破碎,小汐五年未孕不說,還搭上了冷薇一條命,他實難接受這樣的岳母。只是她到底可憐,早年絕育又痛失親子,大概是真的有些瘋了,所以才做出那樣的事。上天垂憐,讓她在二十年後再度有孕,卻又在生產時再度奪她性命,他……又有些同情她了。
他拉了拉諸葛汐的袖子,中肯地說道:「消消火,咱們爭辯這麼多也沒意義,關鍵得看玲瓏的抉擇。」
諸葛汐一把甩開他的手,冷聲道:「玲瓏的抉擇?她要做什麼抉擇?拿一個孕婦和一個胎兒的命對她施壓,她除了妥協還能做出什麼樣的抉擇?」
頓了頓,又看向諸葛流雲,「父王!我們可以用其他的條件與新皇交涉,但絕不能賠上玲瓏!他不是要鞏固皇權嗎?諸葛家、冷家和姚家,全都效忠他便是!我就不信一個女人,還比不過他半壁江山了!」
姚成面露難色:「姚家不能背叛姑姑和表弟的……」
「聖旨到——」眾人僵持不下之際,鄧公公扯著尖細的嗓音,一邊說著一邊邁入了大廳。
「世子妃!世子妃!那個……那個……那個誰來了……」小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稟報。
水玲瓏眉頭一皺:「誰來了,你這麼慌張?」
小丫鬟吞了吞口水,道:「侍郎夫人。」
水玲清進門時整張臉都是白的,她聞到了屋子裡的血腥味兒,忍不住將頭往屏風內探了探,但簾幕深深,她又看不到床內的情況,只知羅媽媽努力實施著搶救措施,而胡大夫則在遙遠的膳房熬藥。
「大姐。」她握住水玲瓏的手,「我剛經過花廳時,聽到裡面吵得好厲害,冷家主似乎非得逼你入宮。大姐,皇上……皇上他怎麼會……」
筵席上的情況她聽阿訣說了,皇上就是看上大姐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向她表明心跡了……原本她也以為大姐真能放下一切離開京城與大姐夫雙宿雙飛,但……偏偏這個節骨眼兒上,王妃出了問題!又只有皇上能救!
水玲瓏眨了眨眼,面無表情道:「你和阿訣新婚,不好生呆在府里,跑來瞎摻和什麼?趕緊回去。」
「我自然是有事找你的,我……」水玲清尚未切入正題,另一名小丫鬟便打了帘子進來,「世子妃,聖旨來了,王爺請您到花廳接旨。」
水玲瓏和水玲清的身子同時一僵,尤其後者,手裡的帕子都掉了……
水玲瓏拍了拍水玲清的肩膀,以為她單純地擔心她,便若無其事地說道:「你別想太多了,我不會有事的。你在這兒等我,我很快回來。」
「大姐,我……」水玲清還想說什麼,水玲瓏已經理了理衣襟走出房門了。
她坐在外屋,聽著岑兒嗚嗚咽咽的哭聲,又聽著羅媽媽和胡大夫無可奈何的嘆息聲,不由自主地拽進了寬袖中的藥瓶。
半個時辰前……
「臣婦參加昭儀娘娘!」她穿著命婦冠服,天不亮便應惠昭儀的邀請入宮覲見。
惠昭儀很熱情地接待了她,這是她頭一次單獨與惠昭儀會面,便是成親當日,惠昭儀都沒來新房探望她。
惠昭儀很美麗,比她想像中還要美麗,阿訣曾稱讚惠昭儀,「我妹妹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美人」,她的二姐姐生得那樣美,她以為她不會再被誰的容貌所驚艷,可她看到惠昭儀溫柔可親的笑容時,整個人都呆怔了。
惠昭儀用帕子擦了擦她額角的汗水,說:「真不好意思,明知你們洞房花燭,我卻這麼早把你叫醒,累著了吧?」
她受寵若驚地搖頭:「不累。」
須臾,惠昭儀的笑容慢慢收攏,惆悵地道:「我本不願驚擾你歇息的,但皇上剛剛去了王府,為的是王妃難產一事。王妃難產,好像只有皇上有辦法救她,但皇上昨晚在筵席上講的話你想必也聽說了,皇上對你大姐志在必得,先前儘管承諾了你大姐放她離開,可皇上話里的含義更明顯,如果你大姐求他,就必須拿自己換。王妃和胎兒危在旦夕,我擔心皇上會以此要挾你大姐,逼她入宮。」
她當時嚇得手腳冰涼:「不……不會的吧……王妃難產……找……找產婆和御醫啊……」
惠昭儀苦澀地嘆了嘆:「王妃的身子有點兒特殊,我在王府生活過兩年是以比較了解,王妃本身絕育之人,這回雖僥倖懷了孩子,但生產風險極大,她上回便是血崩,這次……怕是凶多吉少啊!」
她急出了眼淚,大姐和大姐夫鶼鰈情深,大姐肯定捨不得大姐夫,捨不得自己的一雙兒女:「我大姐很聰明的,她若不願意,誰也逼不了她……」
惠昭儀拿帕子擦了她臉頰的淚,溫柔得與記憶中的娘親一般:「唉!清兒啊,他們不用逼你大姐,他們只需用王府的印鑑簽一紙休書,將你大姐逐出王府,你大姐便恢復了自由身,屆時,皇上再下旨冊封她入宮為妃,這於情於理,百官那兒都挑不出刺兒頭哇!」
皇帝不得強行納臣婦為妃,但倘若臣婦不再是臣婦,只是一介普通的閨中女子,皇帝又有什麼動不得的?
她泣不成聲。
惠昭儀拿出一瓶丹藥,柔聲道:「我雖和王府沒有什麼關係了,但好歹你是我大嫂,哪怕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坐視不理。咯,這是一名江湖神醫為我調配的保胎藥,昨晚我在侍郎府摔了一跤,都見紅了,幸虧有它,我的胎才穩穩地保住。王妃的情況無非是出血,這藥啊,就是專門止血的,你拿去讓王妃服下,只要王妃平安健康了,王府便不會求著皇上,你大姐也無需求著皇上了。」
經歷了那麼多事,她早不是當初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王府與惠昭儀關係微妙,她有些擔心惠昭儀的居心,然,惠昭儀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慮,打開瓶塞,倒了一粒藥丸在手,並當著她的面吃了下去:「咯,裡面還有兩粒,你若是仍有顧慮,大可叫丫鬟再吃一顆。」
出了宮,她的確不放心,便自己吃了一粒,過了那麼久她都好好兒的,這藥不管有沒有效果,最起碼是無害的。
小丫鬟奉了一杯茶,輕聲道:「董佳夫人,請喝茶。」
水玲清意識回籠,更濃郁的血腥味兒從裡屋傳出,她蹙了蹙眉,將茶水隨手放到桌上,爾後打了帘子進屋,在滿臉都透著一股死氣的冷幽茹身邊緩緩坐下,並將瓷瓶里的藥倒在了手裡:「我,我有藥,能止血的,我吃過了,沒有問題。」
羅媽媽與岑兒齊齊看向她,眼底閃動起了希冀的光芒……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水家長女,名玲瓏,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今冊為宸妃,授金冊金印,欽此!」
鄧公公念完聖旨,笑眯眯地看向下方的一眾人等,細聲道:「萬歲爺就在外邊兒的馬車裡候著,什麼時候這道聖旨生效,萬歲爺什麼時候進來醫治王妃。別怪咱家沒提醒王爺,萬歲爺有的是功夫與你們耗,王妃……卻未必耗得起了。」
要這道聖旨生效,必須得先休了水玲瓏,在大周,若是夫婿不在,可由家主蓋上印鑑將其逐出家門。
諸葛流雲的拳手緊握成拳,眼底的紅血絲都爆裂了開來。
他想救幽茹,想救幽茹和他的孩子,他已經負了幽茹一次,絕不能再負她第二次,但如果這一切犧牲玲瓏和小鈺的幸福來換,他又實在下不了手……
冷承坤騰地一下站起身,把休書遞到諸葛流雲面前:「你趕緊蓋章啊!一個媳婦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讓小鈺再娶一個就是了!皇上真心愛她,她是去享福,又不是去受苦!指不定她心裡偷著樂呢!」
嘭!
卻是諸葛汐摔碎了手裡的杯子:「冷承坤!不要以為你是我長輩我就不敢罵你了!你妹妹是人,玲瓏就不是嗎?你怎麼可以講出那麼誅心的話?沒了丈夫和一雙兒女,玲瓏活得下去嗎?偷著樂?好哇,把你夫人嫁入皇宮!看她樂不樂?」
冷夫人躺了一槍!
「小汐,小汐你別激動!」姚成抱住諸葛汐的腰肢,生怕她衝上去與冷承坤打起來,原本他們今兒來是想解決姚家的難題,陰差陽錯地碰上王妃早產……真是……唉!
冷承坤不理會諸葛汐,只把休書又往前送了送:「這是你欠我妹妹的,欠琰兒的!欠我娘的!我娘已經死不瞑目了,你還想讓她在九泉之不得安心嗎?」
諸葛汐被姚成禁錮,無法前行,只得不停地踢腳:「冷承坤,你不要太自私了!父王,你別蓋章!想想小鈺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當初為了留住娘親他又是怎麼做的?他從房頂摔下來,摔得全身骨骼斷裂……如果玲瓏沒有了,他會發瘋的……他會沒命的!」
水玲瓏靜靜地保持著跪禮的姿勢,一言不發,仿佛這件事與她沒多大牽扯。
鄧公公悄悄打量著她,旁邊之人吵得連他都想罵娘,她卻好生淡定,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是真的漠不關心,還是已經心如死灰?
水玲瓏並非漠不關心,也並非心如死灰,她的丈夫,她的孩子都好好兒地活在世上,她有什麼理由心如死灰?
她在等。
「董佳夫人,你確定這藥有效嗎?要不要等胡大夫來了看看啊?」羅媽媽用手指掰開冷幽茹的嘴唇,將藥丸放進去之前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水玲清急切地道:「你快救人吧!王妃出氣多進氣少了!多耽擱一刻王妃便多了一分危險!這藥啊,宮裡的昭儀娘娘當著我的面試吃了,我自己也吃了,沒問題的!」
羅媽媽閱人無數,一瞧水玲清的神色便知她沒有撒謊,宮裡的昭儀娘娘想必就是曾經董佳姨娘了,真是世事無常啊,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昭儀位列九嬪之首,離封妃僅一步之遙,若誕下皇嗣,不論男女,這位份都得晉一晉的,如此,對方不可能拿皇嗣開玩笑。
羅媽媽將藥丸放入冷幽茹的嘴邊,頓了頓,對水玲清笑道:「董佳夫人別怪奴婢多心,實在是止血藥和活血藥雖只一字之隔,效果卻天壤之別,奴婢吶,是怕您拿錯,拿成活血的藥了。要知道普通姑娘家吃點兒活血藥沒什麼,孕婦卻是萬萬不能吃的!尤其王妃本身就血流不止,如若吃了活血藥,立馬就得一命嗚呼!昭儀娘娘自己是孕婦,她都吃了,想來這藥沒錯!」
說著,把那粒暗紅色的藥丸放進了冷幽茹嘴裡。
天空,忽而響起一聲炸雷,震得窗欞子簌簌發抖……
花廳內,冷承坤咄咄逼人,諸葛汐怒罵出聲。
雙方鬧得天翻地覆。
片刻後,諸葛流雲緩緩站起身,雙眸猩紅,他輕輕推開冷承坤手裡的休書:「我會陪幽茹和孩子,不管去哪裡。」
「父王——」諸葛汐的淚水奪眶而出,「不要——父王你不要做傻事啊——」
水玲瓏微微地笑了,她從冷承坤手裡拿過休書,又從荷包里取出印鑑,顫抖著手蓋了章……
輪迴的軌跡又多了一步,她還是成為了荀楓的宸妃,入住宸宮。她發現自己阻止不了輪迴的腳步了,不是荀楓不放過她,是老天爺不放過她。
她忍住層層迭迭的酸楚,笑容淡淡道:「冷大人說的沒錯,能入宮做娘娘我有什麼不高興的?」
鄧公公心頭一喜,忙不迭地拜倒在地:「奴才叩見宸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諸葛流雲的心口一震:「玲瓏!」
諸葛汐撇過臉,靠在姚成懷裡,潸然淚下。
電閃雷鳴,寒風呼嘯,須臾,傾盆大雨瓢潑而下。
荀楓的研究室人員身著奇奇怪怪的服裝,抬著一箱又一箱的設備和藥品進入產房,當初為怕冷幽茹難產,水玲瓏特地在產房隔間內建造了一間小型手術室,無影燈、手術台、手術刀、手推車、消毒藥品……應有盡有。
荀楓等人衝進產房時,羅媽媽剛把藥丸餵進冷幽茹嘴裡,荀楓的眸色一厲:「你給她吃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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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