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瘟】的症狀會不斷加重。
剛開始受到影響的只有視力,但或快或慢,認知紊亂會開始波及到聽覺,嗅覺,味覺......最後是觸覺。
除了範圍的加重,影響的程度也會慢慢加重,認知的混沌會不斷加重,差距越來越大,要是非的舉個實際例子的話......大概就是剛開始會把十米當做五米,而後來會把十米當成一頭大象,一段聲音,一種觸感......這類的。
它會慢慢的,將一切攪的混亂。
母親死後,家裡只剩下我一個人。
塔塔死了,父親去鎮上找解藥,而亞倫變得不知去向。
媽媽的身體第二天早上就開始微微發臭,血液乾涸,死死地貼在發皺的脂肪上,十根手指不自然的垂在半空中,她的眼皮下方和傷口周圍滿是一團團蒼蠅卵,它們等待著變成蛆蟲,將腐爛的屍體啃食乾淨,等待著用死亡作為飛升的動力,長出一雙代表骯髒的翅膀。
我很害怕。
不想一個人在家。
媽媽......我不想埋葬你。
我恐懼這樣孤獨的夜晚。
媽媽,我真的幫你解脫了嗎?
你的樣子越來越難看,甚至白嫩的皮膚上苔蘚般長出大塊的屍斑,一路蔓延到你枯死的臉上。
原本最美的臉。
媽媽,這樣死去,實際上很可怕也說不定。
我或許是做了什麼壞事......
媽媽,我很好奇,你的屍體真的是你嗎?
還是說它只是一堆將要潰敗,發臭的有機物?
媽媽,靈魂,真的存在嗎?
還是說這只是一套本就不存在的假象?
如果你的細胞再次分裂,血液再次流動,胸腔再次起伏,腸道再次蠕動,你是否就能活過來?
如果能讓的你的身體變得再次美麗動人,能讓你再次露出那溫柔的微笑......
我日復一日的清理著母親身上的蠅蟲,可悲的是,這依然阻止不了她的屍體越來越不成人樣,關節和顱骨外包裹的皮膚掉了個乾淨,只有幾跟乾癟的血管依舊死死地附著在泛黃的骨頭上。
''死''。
我是從幾歲開始知道這個概念的呢?
六歲?大概吧。
但真正面對它時的那種無力感......做什麼都阻止不了所愛之人的日漸腐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我真的慌了。
我開始後悔。
或許再自私一些,把母親留在身邊,再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像是''別放棄''之類的?再之後我們母女相擁,這也不錯吧?
殺死了母親,我只感到麻木與害怕。
為什麼我連一滴眼淚都不掉?
我所有的,不過是不經過悲傷洗滌的,純淨的苦痛。
''希薇婭,媽媽死了,你殺了她,所以啊,你倒是懺悔啊......雙手合十的大哭一場啊......讓母親入土為安啊......'',我時不時對自己說。
在這幾天裡,我徹底習慣了屍臭味,倒不如說我自己已經被醃入味了,甚至混入百鬼夜行的隊伍都不會有鬼發現吧?
每一天我都在譴責著自己。
不過嘴上功夫罷了。
我就這麼日復一日的絮絮叨叨,自我批判,直到媽媽徹底失去了所有血肉,只有了散落一地的骨頭,遍地的黑色液體,滿屋子的蒼蠅,以及黑水中零零碎碎的蟲卵和剛剛出生的蠕蟲......連收集起來都極為麻煩。
媽媽......
對不起。
母親死後一個月後,父親和村民們一起回了家,對於鎮上所發生的事情,他們全都閉口不言。
爸爸他......在知道母親被我殺死後只是點點頭,他到底是和我一樣,悲傷到麻木,還是壓根不在意?
答案我很快便知道了。
父親先是開始不著家,我只是以為爸爸是去散心了,畢竟自己心愛的妻子死去了......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很正常吧?所以做飯之類的家務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這自然也不是大事,不過他在飯點也總是不回來,就算回來了也是摸著肚子,一副撐得慌的樣子,一言不發。
是他吃了什麼東西嗎?我不住懷疑,甚至考慮了他另找情婦的可能性。
不知為何,大概又過了一年,我沒有被感染的事情在某一天突然被傳開了。
也就是那時,我被迫獲得了【巫女】的稱號......這自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人類總愛把不幸歸結於那些幸運者,致力於讓天選的幸運之子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悲慘惡兆。
沒錯吧?
某些情況下,社會的確需要針對對象吧?
悲傷,不滿,恐懼,將一切的一切歸結到一個群體身上......
一場意外的發生只要怪罪那個不小心之人就好了吧?
一項剝削制度的推行,只要怪罪提出者就好了吧?
一套體系的腐敗,只要怪罪某個環節就好了吧?
甚至人類自己無法根除的的劣根性,只要將他們全部安置在一種膚色或是一種宗教的成員身上就好了吧?
我們所崇尚的答題格式並非''為什麼'',而是''是什麼''。
我們不回答''因為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所以猥褻了他人'';取而代之的,我們回答:
''因為他是男人。''
我們不回答''因為他法律意識淡薄,所以偷盜'';取而代之的,我們回答:
''因為他是A省人。''
我們不回答''因為他從小受到暴力的薰陶,從小沒有受過父母的管教,所以殺人'';取而代之的,我們回答:
''因為他是個黑人。''
我們追求簡潔至極的偏見,只為了能夠不加以區分的到處發泄怒火。
我們在一起一起偶然的事件中,一遍一遍強化自己對偏見的認同,在一群人渣里找到群魔亂舞的共鳴感......而那些違背偏見之事,沒人想看見,也沒人想讓你看見————
有人反對麼?
將這些,令人瘋狂的苦難全部變成惡意,肆無忌憚的,毫無愧疚感的迸射出去,仿佛這樣就可以報仇,就可以雪恨,就可以無悔,就可以盡孝。
實際上,除了增加一群受害者以外,沒人能做任何事。
你真的以為他們不清楚這個道理?
不不不,那群呆逼清楚的很。
他們之所以裝作失了智,只是在自欺欺人,找個藉口拿別人當出氣筒,事後在舌頭一吐,擺出悔恨的樣子,說:
''誒嘿,抱歉了。''
誰要你的道歉啊?真是搞笑。
We are sinners.
(我們是罪人。)
大家都不再願意和我交朋友,哪怕是看到了都覺得晦氣,各個對我避之不及,我很想衝上去,拽住那些對我投來鄙夷目光的路人,大聲的質問他們,為什麼?
我也的確這麼做過。
''喂!大叔,請問一下......為什麼你們都躲著我呢?我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嗎?'',我當時這麼喊道。
被我抓住的男人表情先是驚恐,隨即變得嫌棄,噁心,最後成了被他人引火燒身的憤怒,抬腳將我踹倒在地,破口大罵:
''你......媽的,別他媽碰我,嘖......晦氣死了......都是你的原因,你的母親,你那條死狗,你的好朋友,還有千千萬萬個家庭,它們都被你毀了!你這個巫女,滾啊!操你媽。''
胃酸倒灌進氣管,酥麻的灼燒感伴隨著窒息的痛苦讓我憋的滿臉通紅,劇烈的咳嗽著。
那時的我......雖然不小了,但在那樣偏遠的地方,我還不清楚''操你媽''只是個罵人的詞彙,不由得憤怒,陰沉著臉,攥緊拳頭,站了起來——
我心想:
操誰?
我媽?
你說操我媽......?
操我媽......?
操我媽......?
你她媽的居然說......操我媽————?!
混蛋東西,你不知道麼?她死了啊......
呵呵呵......她都已經死了啊!
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敢在我的面前說這話?
媽媽她現在已經爛在地里,只有一堆白骨,所有能給你草的地方早就被臭蟲吃乾淨啦!
既然這麼惦記她的身體,那不如你就下地獄找她好了......
下地獄吧,賤人。
''怎麼了?想打架嗎?小婊子......'',男人順勢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照著我的臉拍了上來,門牙都被打飛了一顆......當然,成為【使者】後它很快長回來了。
這一年來,本就不夠健壯的變得愈發薄弱,自然抵禦不了這樣一個五大三粗的成年男人,一回合就被掀翻在地,緊握的拳頭隨之慢慢鬆開,只能自己倒在原地抽泣。
呵,沒辦法,這太正常不過了,世界上一切弱小的憤怒最終化為悲傷,而一切強大的憤怒最終歸於虛無。
見我沒了反抗能力,男人不願再糾纏,又往我身上踩了幾腳,啐了口唾沫,將手上的灰隨便的拍拍,再在褲子上蹭蹭乾淨,揚長而去了:
''別想那麼多,災星......嘁巫女就是巫女,沒一點人樣......吃點【聖肉】去好了......啊啊,真是不情願,倒霉死了......''
他邊走邊抱怨道。
【聖肉】?
那又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