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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榻上睡她頸間一痛,失去意識。

2024-08-20 04:46:04 作者: 山梔子
  戚寸心買回來的美少年不愛說話,常一個人坐著發呆。

  小半月的時間,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人也精神了些,至少能自己扶著門框出來走動。

  夏日黃昏,餘暉刺眼,穿透枝葉縫隙投向廊上,穿著白紵衣袍的少年才至門口,便被那夕陽餘暉刺激得半眯起眼睛。

  後知後覺般,他伸手擋了擋,自他指縫間疏漏而來的光『色』映照在他尚有些蒼白的面龐,他那雙眼睛透著些琥珀的『色』澤。

  廊下傳來些響動,他放下手,輕瞥一眼被放置在門框旁的木棍,他拿過來拄著,才走到廊椅旁,底下忽然冒出來一個腦袋。

  他微怔。

  戚寸心滿手是泥,也不知什麼時候蹭到了臉上,她一轉頭過來,謝緲便看清了她的那張花臉。

  「在做什麼?」

  他輕聲問。

  「南院雖荒了,但也能在『亂』瓦廢墟裡頭撿出來些還能用的物件。」戚寸心不知道自己臉上沾著泥,她又蹲下去,「你病還沒好,這幾日喝冷茶夜裡總是咳嗽,有了這個風爐,便能煮上茶湯,時時添炭。」

  他夜裡咳嗽起來,她也總睡不好。

  風爐?

  謝緲隨即在廊椅坐下,隔著欄杆間的縫隙,看到底下那個沾著泥土的風爐。

  樣子有點丑,黑乎乎的。

  戚寸心再抬頭看他。

  他看起來好像跟這裡的一切格格不入。

  脫了漆老舊不堪的廊椅欄杆,帶著些『潮』濕霉味的簡陋屋子,還有……她撿來的這個風爐。

  「可能有點丑,你別介意。」

  她垂著腦袋,用帕子仔細擦拭風爐。

  「不會,已經很好了。」

  忽聽他的聲音,她又抬起頭望他。

  他的一雙眼睛看起來清凌凌的,那樣認真的神情似乎做不得假。

  「你別看它黑乎乎的,我再往上面畫點花樣就好看了,畫幾隻兔子!」她彎起眼睛來,有點開心。

  寡言的少年常像一副不會動的畫,但此刻卻眉目生動,朝她輕輕頷首,耐心再應一聲。

  隨即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那雙清澈溫和的眸子底下藏著些冷冷淡淡的晦暗疏影。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府尊已經用過晚飯,廚房裡的人大都已經習慣戚寸心飯量陡增這件事,莫氏甚至還事先幫她留好了飯。

  「寸心,你還回屋吃啊?」莫氏滿臉笑容,伸手遞上戚寸心的小食盒。

  戚寸心點了點頭,「我自己來就好,莫大娘。」

  「你方才不是忙著別的活兒麼?我順手的事。」莫氏殷勤地將食盒塞到她手裡,「明兒還要早起,快回吧,廚房也要落鎖了。」

  戚寸心才轉身出門,那身形臃腫的林氏才將灶台擦拭乾淨,她輕抬一雙吊梢眼,陰陽怪氣,「巴結個丫頭,也不嫌臊得慌。」

  戚寸心一走,莫氏一改那副笑盈盈的模樣,斜眼對上那林氏,「人家的姑母,那是蘇姨娘跟前兒的紅人,她即便是進府里來做工的,那也比我們強啊。」

  正夫人前年就去世了,如今府里只有一位蘇姨娘,頗為受寵,誰也說不準她什麼時候或被抬為正室,這府里想巴結蘇姨娘身邊人的不在少數。

  這廚房裡頭也多是看人下菜碟兒的,知道戚寸心和那戚氏的關係,她們自當是要對戚寸心面熱些。

  戚寸心卻只裝不知她們的心思,也從不收她們的東西,謹慎得很,這便令廚房裡那些個廚娘心氣兒不順,不知道怎麼使力才好。

  院裡已經點上了燈,各處守門的輕敲梆子,提醒府中家僕院門將要逐一落鎖,戚寸心匆匆忙忙跑過月洞門,卻聽有人喚:「寸心。」

  她停下來,抬頭瞧見不遠處提著一盞燈籠的『婦』人,她身後還跟了兩個小丫鬟。

  「姑母。」

  戚寸心提起裙擺,忙跑過去。

  戚氏將燈籠遞給身後的丫鬟,隨即掏出來一方手帕,向來嚴肅的眉眼裡流『露』幾分溫和的笑意,她替戚寸心擦了擦滿頭的汗,「每晚下值都跑得這樣急,可怪我將你安排到廚房去?」

  戚寸心忙搖頭,「在廚房挺好的,姑母。」


  戚氏替她擦過汗,又替她拂開鬢邊的淺發,「寸心,你只在廚房做個燒火的丫頭,無論是這府里前後哪兒的火都輕易燒不到你身上去,但外頭的事,你是再做不得了。」

  一聽她說「外頭的事」,戚寸心怔了一瞬,隨即她抿起唇,片刻才小聲問,「您知道了?」

  「姑母對不起,我……」

  「我給你那角門的鑰匙,不是讓你去外頭胡來的。」她的話被戚氏打斷。

  即便戚氏此時的語氣比平日待旁人時溫和得多,但也仍令戚寸心頗感壓力,她耷拉下腦袋,有點不太敢開口說話了。

  「寸心,姑母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想多賺些錢,回南邊的澧陽去,是不是?」戚氏輕嘆了口氣,抬手撫『摸』她的發頂,「可是寸心,如今朝廷時不時的就要跟南邊的舊朝打仗,眼下兵荒馬『亂』的,便是這東陵都不太平,一時半會兒,你是回不去的。」

  戚氏想起那些沾滿血淚的往事,卻仍十分平靜,「再說了,回去又能如何?」

  戚寸心垂著頭不說話,握著食盒的手指卻緊了又緊。

  「你一個還未出閣的清白姑娘,怎麼能出入花樓,給那些煙花女子洗衣裳?」戚氏探身低聲耳語,隨即又輕拍她的手,「這府里人多口雜,你若被發現,難免落人口實。」

  「知道了,姑母。」

  戚寸心終於出聲,她沒抬頭看戚氏,只輕聲說,「我不會了。」

  「好孩子,去吧。」

  戚氏聽到滿意的回答,便頷首,再將身後人遞來的一盒酥餅塞入戚寸心手裡。

  因戚氏的吩咐,往北院的幾道門遲了些時候,還未落鎖,守門的家僕見戚寸心出來才將門鎖上。

  世道『亂』,而當今東陵的葛府尊家財萬貫,不但買了個知府的官,連昔日大黎舊朝受封在此處的齊王的舊王府,也被他買下,做了自己的府邸。

  但當初魏國皇室帶兵入中原,曾在這東陵有過一仗,齊王府內以南拱月橋盡頭的水榭亭台都被一把火燒得差不多了,齊王府的兵士與魏國的兵士更是在那兒血戰過,誰也不知道那底下埋了多少屍骨,才能夜夜燃起磷火,猶如死士亡魂般經久不散。

  即便知曉這裡埋了不少人,葛府尊也仍是一擲千金,將其買下,只是拱月橋以南殘損的亭台院落卻未再修繕,乾脆就棄置不用。

  因而這舊朝王府也只有一半的宅院可用,而府中奴僕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之數,他們大多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奴,人數有嚴格的控制,如戚寸心這般外來做短工的並不多,她本不應住在府里,但因著戚氏的這層關係,便也住了下來。只是到她這兒下人房便不夠住了,原也有長工在拱月橋那邊的荒院裡短住過,但都是些男人,平日裡府里的丫頭們是沒一個敢去拱月橋那邊的,戚寸心不想再麻煩戚氏替她行方便,她也圖一個人住著清淨,也就大著膽子去住了。

  戚寸心緊趕慢趕回了荒院,塌了的半邊院牆下頭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死了,屍骨埋在那底下,才有磷火偶爾燃燒,夜裡看起來是有些嚇人。

  唯一能住的那間房裡亮著燈,戚寸心踩上木廊,失修的木板咯吱作響,她推門進去,便見那少年靠坐在榻上,借著一旁的燭火在看一卷書。

  ……書?

  戚寸心還沒放下食盒,那少年已側過臉來看她,她忙上前將那本書奪了過來藏到身後。

  「你……怎麼看這個呀?」她的臉有點紅,藏在身後的手快把書捏成了捲兒。

  那是之前小九送她的,寫書生和小姐的酸話本子。

  「就在這底下,無意間看到的。」少年坐直身體,指了一下枕頭,看她時有幾分歉然。

  戚寸心想起自己還沒買他回來的某天夜裡,「挑燈夜讀」的事了,又見少年蒼白的面容,她到嘴邊的話咽下,只應了聲,「哦……」

  她也沒打算再怪他。

  「你識字?」

  謝緲瞥了一眼那被她擱到柜子上的書,輕聲問。

  「嗯,小的時候學過一些,」戚寸心將將食盒放到桌子上,一層層打開來,隨口道,「只是字寫得不好。」

  飯菜尚有些溫熱,兩人坐在一處吃飯,戚寸心偶爾偷看對面的少年,他執筷用飯竟也文雅端方,像是受過極為苛刻的教養,才有這樣的姿儀。

  謝緲才一抬眼,對面的姑娘便迅速垂下腦袋,她匆忙扒飯的樣子談不上文雅,但……可能有些下飯。


  或是她吃飯吃得太香,謝緲不知不覺,倒也比平日多吃了幾口。

  收拾了碗筷,又洗漱完畢,戚寸心在窗邊坐著擦頭髮,可擦著擦著,她又拿出來衣兜里的銀錢數來數去。

  寂靜的夜裡銅錢碰撞的聲音很清晰,那麼幾個錢也沒什麼好數的,她嘆了口氣,回頭正好對上謝緲的眼睛。

  她抿了一下唇,欲言又止。

  「你有話要說?」謝緲點破。

  她也沒多猶豫,「我想去榻上睡。」

  這些天她總趴在桌上睡,要麼便是在翹了邊兒的木地板上鋪一床被子躺下睡,但被子薄,地板又硬,她常常睡不好,白日裡總忍不住打瞌睡。

  「好。」謝緲輕應一聲,垂首時一縷淺發輕拂他的側臉,少年乖巧又有禮,伸手拿了被子。

  戚寸心看他彎腰鋪好被子,底下翹了邊兒的木板卻將薄被弄得並不平整,她抿著唇有些猶豫。

  他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要是不小心被那些翹邊兒弄裂了,不但她之前的錢要白花,後頭指不定還要再花多少……

  夜漸深,燭芯已經剪過。

  謝緲躺在床榻里側,垂眼看著中間多出來的那個枕頭,而挨著床沿,縮成一團的姑娘蓋著另一床薄被,只『露』出一雙杏眼,「這樣隔著,就好了。」

  長夜寂寂,殘燭也將要燃盡。

  事實上謝緲並不習慣身畔有人,即便那姑娘十分謹慎地縮在床沿,但聽見她平穩的呼吸聲,閉著眼的謝緲仍遲遲不能入睡。

  他下意識地要去『摸』一樣東西,卻想起它早已遺失。

  毫無預兆的,

  睡夢中的姑娘一個翻身滾到了他的懷裡,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謝緲脖頸的剎那,他驟然睜眼,下意識地伸手扼住她的脖頸。

  力道之大,令原本睡著的戚寸心一下子驚醒。

  燭火將熄未熄,閃爍不定,她睜眼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便覺頸間一痛,她隨即失去意識,昏昏睡去。

  燭火已熄,謝緲鬆開掐住她脖頸的手,他坐起身來,借著窗外疏漏的月光,慢條斯理地打量她的臉。

  隨即他輕飄飄地移開視線,活動了一下手指的關節。

  月華散漫如霜般披落於檐角屋頂,少年如雪的衣袖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赤著一雙腳,慢悠悠地走在屋頂脊線之上,低睨著底下鋪陳的燈火。

  那些燈火,照見了這座曾經的齊王府,如今的知府私邸的幾分輪廓。

  月輝與燈光在他身上交織成冷暖兩種光影,他那一雙眼明明是晦暗冷淡的,但那少了些血『色』的唇卻忽然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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