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樹下小攤兒的主人將松子和核桃仁敲碎,『揉』入加了冰糖屑和豬油的面里,那麵團雪白雪白的,『揉』的時候加了融化的『奶』酥,在鍋里煎烤著,煎得兩面金黃了,才往上頭灑了把芝麻。Google搜索閱讀
粗布麻衣的少年和穿著藕『色』襖衫的姑娘守在攤前,直愣愣地瞧著鍋里的燒餅,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老頭抬頭瞧了一眼他們兩個,樂呵呵地把兩個剛出鍋的燒餅遞給他們,燒餅燙得很,他們兩個接過去就被燙得鼓起臉頰吹手指。
但到底誰也沒撒手,反倒忙不迭地先咬上一口。
「戚寸心付錢!」少年咋咋呼呼的。
戚寸心咬著燒餅,一隻手抽空掏了出幾文錢來扔進攤子上的盒子裡。
「小九,他怎麼還不來?」
戚寸心坐在樹蔭底下的石頭上,一邊吃著燒餅,一邊朝那學堂的前門張望著。
「都這個時候了,按理說他早該來了。」
小九也覺得奇怪,皺著眉嘟囔了聲,「難道他生病了?」
「你們這是找誰啊?」
老頭擦拭著攤子上的油漬,聽到他們兩個說的話,便側過頭來問了聲。
「爺爺,我們找柳公子,」
小九自來熟得很,「就是在這兒教小孩兒念書的柳希文,柳公子,您認得他嗎?」
「那你們可來得不巧。」
老頭聽見這麼個名兒,便道,「他啊,昨兒將學堂里的一個娃兒打得進了醫館了,以後他都不來了。」
「啊?」
戚寸心瞪圓眼睛,燒餅差點掉了。
「先生教訓頑劣的學生,這本不為過,但他昨兒好像打得狠了些,他們家裡頭還賠了些錢給人家。」老頭常在這兒擺攤,不少孩童下學便要在他這兒買燒餅吃,他也是聽那些來接自家孩子的『婦』孺說的。
「……這把學生打得都進醫館了,這還脾氣溫和?」小九又咬了一口燒餅,看向坐在身邊的戚寸心。
「是我姑母說的。」戚寸心對上他的視線。
兩人一時相顧無言,還是小九飛快地吃光了燒餅,站起來拍拍屁股,說,「你姑母還說他人長得周正,那我們何不瞧瞧去?」
戚寸心記得戚氏說過,柳家的『潮』雲酒肆在城東的泗水街上,她與小九兩個人找過去時,便見『潮』雲酒肆里人來人往,熱鬧極了。
「這柳家也算好過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小九隻瞧了一眼酒肆裡頭的光景,便感嘆了聲。
戚寸心不搭理他,只猶豫了會兒,還是踏進了酒肆大門。
老闆娘倚在櫃檯上懶洋洋地撥弄著算盤,塗了脂粉的面容難掩老態,她耷拉著眼皮,看起來心情並不好,聽了跑堂的幾句話,她便眼睛一橫,瞅著樓上的一道身影,她想發作卻又忍了下來,只揮揮手打發了跑堂,對身邊那穿著一身枯黃衣袍的中年男人道,「夫君,希文不吃不喝的,這可怎麼好?你倒不如放了他回後院去,要他在這鬧騰的地方念書,他又如何念得進去?」
柳掌柜冷著臉,「不讓他在眼皮子底下待著,難不成再讓他去惹禍?」
「夫君,昨兒的事你還在怪希文?他往日裡如何這樣過?還不是因你想『逼』他娶個丫鬟!」
老闆娘的聲音壓下些,已刻意不叫堂內的客人聽了去,但戚寸心與小九自門口走進去,卻還是隱約聽見了。
小九想側過臉去瞧瞧,卻被戚寸心抓住衣袖,拽著坐在了離櫃檯近些的桌子前。
「要我同你說多少遍?她做了月容的義女,那便不是什麼丫鬟了,月容說了會多照管她的義女,言下之意就是咱們兒子娶了她,月容自然也會跟咱們親上加親,再照顧咱們些。」柳掌柜擰著眉頭同妻子說著。
跑堂的來了,小九拍了拍她,小聲問,「請我吃碗麵?」
「兩碗陽春麵。」
戚寸心抬頭,說道。
見跑堂的走了,小九才小聲說,「戚寸心,陽春麵里有肉嗎?」
「沒有。」
「那你要陽春麵做什麼?」
「便宜。」
小九撇撇嘴,「守財奴。」
兩碗陽春麵很快端上桌,戚寸心才吃了一半,小九的碗就已經見底了,他往四周瞟了瞟,「寸心,上頭都是雅座,我們也不好上去,看來今天是見不到他了。」
戚寸心吃麵時一直小心注意著掌柜夫『婦』,樓上下來不少人,但也沒見他們有什麼多餘的舉動,這也就說明下來的人里並沒有柳希文。
「小九,我們走吧。」
面吃完了,戚寸心嘆了口氣,站起身。
走出門檻外時,她卻聽見裡頭老闆娘喊了聲:「希文,你聽話!」
她回頭,便見老闆娘上了趟樓,下來便扶著一青年的肩膀,那青年同她站在一起,竟也只比她高出了一點兒。
他五官生得還算周正,只是膚『色』要暗淡些。
「他都是你慣的!」柳掌柜黑著臉,斥了聲妻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平日裡最聽你話,這回哪是他不願娶那丫頭,分明是你不滿意人家!」
「兒子孝順我有什麼錯?」老闆娘正忙著哄兒子,乍一聽丈夫發難,她便也豎起眉頭反駁。
眼看他們就要鬧得滿堂皆知,戚寸心也沒再看,轉過身走下了階梯。
「長得是不難看,但是也沒多好看啊,還有那身量……怎麼看著還跟我差不多?」小九雙手抱臂,跟在戚寸心身邊走著,「我才十五,肯定還要長高的,但他還長不長就說不一定了。」
「而且這人……」
小九或是想起方才那老闆娘哄他的模樣,還有那柳掌柜的一番話,他不由皺起臉,「他好像什麼都聽他娘的誒,那要是你嫁過去了,他娘有心為難你,那他怕是也不會幫你吧?」
戚寸心耷拉著腦袋,悶悶的不說話。
「你那封信呢?方才為什麼不送出去?」小九忽然想起來。
戚寸心腳下一頓,隨即『摸』了『摸』衣襟,信還好好地裝在裡頭,「我忘了。」
「那你還去嗎?」小九問。
戚寸心回頭望了一眼那間酒肆,她搖頭,「算了。」
或是知道她心情不好,小九一路上再沒說什麼話,後來他買了兩串糖葫蘆,分給她一串,兩人坐在護城河畔的樹蔭底下。
「那個人,你還沒讓他走嗎?」小九忽然問。
戚寸心乍聽他提起謝緲,她咬下點紅紅的糖衣,搖頭嘆氣:「沒有。」
「我好多次都想跟他說的,」她說起這些就有點懊惱,「但是每次我一看他,就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你那是為『色』所『迷』。」小九哼了一聲,拖長聲音。
「……我回去了。」
戚寸心不想同他多說些什麼了,她站起來轉身便走,只是賣糖葫蘆的從她身邊走過時,她又買了一串。
今日輪休,她不用去廚房做事,但回了府里她也沒急著去拱月橋後頭的院子,而是去了皎霜院找戚氏。
在皎霜院外頭的亭子裡,戚寸心將今天的事都同戚氏說了,末了,她小心地偷看了一眼戚氏的臉,又添一句,「姑母,他長得也不是很周正……」
「你才見過幾個男子?」
戚氏皺著眉,聞聲抬頭,『摸』了『摸』她的鬢髮,「知道什麼周正不周正的?他那模樣雖不算出挑,但也不算差。」
明明見過的。
她已經見過最出挑最好看的人。
但戚寸心悶著腦袋憋了會兒,也沒跟戚氏透『露』半分,更沒反駁。
「那他還打小孩,還只聽他娘的話。」
她小聲說。
戚氏聞言,神『色』便也有些複雜,其實她心裡清楚柳家人若答應這門親事,怕也是想要和姨娘再親近些,她原想著,若是這樣,柳家人應該也會待戚寸心好一些。
「我原先見他時,瞧著他識文知禮的,說話也溫柔,還以為他是個脾氣好的,這事是姑母看錯了人。」
當日她隨姨娘去柳家時,那柳希文也不是這樣的做派,可誰知私下裡,又是變了個模樣。
戚氏是真心想給戚寸心找個好人家,哪知這柳希文是個慣會由著母親的,她不難去想戚寸心若真的嫁了過去,那明里暗裡,要受多少委屈。
這事是姨娘牽的線,自是不能貿然下了姨娘的面子,可戚氏自然也不可能就這麼將戚寸心送到火坑裡去,她拍了拍戚寸心的手,「這件事作罷。」
「可姨娘那兒怎麼辦?」戚寸心望著她。
「姨娘那兒你不用擔心,」戚氏朝她笑了笑,寬慰道,「我在姨娘身邊好些年了,她待我自是不同的。」
話雖是這麼說,但戚氏卻並不想同蘇姨娘直說,只是思忖著戚寸心方才說的那番話,打算從柳希文的母親那兒著手。
「這事兒我也不聽你一面之詞,免得是你哄我,」她鬆開戚寸心的手,正了正神『色』,「我自個兒叫人查去,若是真的,這事便作罷,若是假的,」戚氏瞧著自家的侄女兒,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腦門兒,「你可記著,即便沒了一個柳希文,我也還是會給你相看其他男子。」
「你也別生姑母的氣,」
她輕嘆著說,「寸心,我這輩子都是要跟在姨娘身邊的,她與我是主僕,她在這深宅里,我便要在這裡,但你不一樣,我不希望你留在這兒,你要有個自己的家。」
「姑母……」戚寸心吶吶地喚了聲。
「好了,日頭盛,你回去吧。」戚氏站起來,轉身便要往亭子外頭走。
「姑母!」
戚寸心卻忽然叫住她。
戚氏只聽她脆生生的聲音傳來:「我已經有想成親的人了。」
「你說什麼?」
戚氏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驀地轉身,瞧見戚寸心站在那兒,她便往回走了幾步,壓低聲音,「戚寸心,我沒聽錯吧?」
戚寸心不說話了,她忐忑得很,連看姑母的眼睛都不敢。
戚氏眯起眼睛打量她這副模樣,「你真不是哄我?那你說,你瞧上的人是誰?住在哪兒?叫什麼?」
她這好一通盤問,令戚寸心更慌張了,她支支吾吾一會兒也沒說出個名字來,最終她只扔下一句,「我還沒問過他,我不能說!」
說罷,她轉身提起裙擺便跑了。
戚氏在後頭笑了聲,「就知道你這丫頭是哄我。」
戚寸心沒聽到戚氏的話,她只顧跑,一路跑回了拱月橋後面,打開那道隔絕了荒蕪廢墟的木門,跑回那個荒蕪的院落。
少年倚靠在欄杆上,手裡握著一卷書,那是昨日戚寸心買回來給他打發時間的一本遊記,他漫不經心地翻看著,或聽到推門的聲音,他隨即抬頭一望。
那個姑娘站在太陽底下,或因跑得太急,她白皙的臉頰添了些紅暈,直到她喘著氣跑上木廊來,他又看清她鼻樑的小痣似乎也更為殷紅了些。
「謝緲。」
她雙手扶著膝蓋,彎腰喘氣的當口,忽然連名帶姓的喚了他一聲。
少年眼睫微動,有些驚詫。
「這個給你吃。」
她把猶如琥珀般晶瑩的糖葫蘆遞到他面前。
她拿了一路,表面的糖衣被烤得有些化了,謝緲瞥了一眼,才接過來,輕聲問,「你怎麼了?」
「我今天去看柳公子了。」
她扶著腰站直身體。
「我知道。」
他拿著糖葫蘆,遲遲沒吃。
「可是他長得也沒有很好看,身量也不算高,還把小孩打進醫館了,還只聽他娘的話。」
她說。
「嗯。」
他應了一聲,等她的下文。
「你說你沒有家,那你還有什麼別的打算嗎?」她卻忽然轉了話題。
謝緲微頓,一雙清澈的眸子望向她,「你是想我走?」
戚寸心連忙搖頭,「不是不是。」
她有些躊躇,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臉頰又添了些溫度,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說,「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沒有別的打算,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和我成親嗎?」
「我姑母她待我很好,她總想我能早些成親,可是我又不想就這麼跟生人成親,即便今天攪黃了個柳公子,明天也不知道還會有誰,」說出這些話她已經很不好意思,但此刻她也沒什麼退路了,「你不用考慮別的,不用考慮我救你的那件事,我知道成親對一個姑娘很重要,對男子應該也很重要,所以我想問問你,你如果覺得我不好,那麼就不要答應我。」
她說得很真誠,且並不希望他因為她救過他的這件事而影響了他的判斷。
但她等了片刻,卻遲遲沒等到他開口。
周遭很安靜,她變得有點懊惱,「你就當我沒……」
「若你嫁給柳公子,你會死嗎?」
他忽然打斷她。
「啊?」
戚寸心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問這個,但她也認真想了一下,想起那老闆娘字字句句里透『露』的嫌棄,想起那個被柳希文揍進醫館的小孩,還有他那副唯母是從的模樣……她不由鄭重地點了點頭,「可能會吧。」
可能會憋屈死。
她又聽到他輕聲問,「你覺得和我在一起,你就不會死嗎?」
戚寸心搖頭。
他又沒有家人,當然也不可能有那些家長里短的糟心事折磨人。
可謝緲垂眼看她,一雙眼睛彎起漂亮的弧度,卻藏了幾分耐人尋味。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碾碎入風裡:
「那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