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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鉤霜劍她是我妻子,有什麼是我不能給……

2024-08-20 04:46:08 作者: 山梔子
  河畔點上百盞燈火,照得煙波之上行船如織。

  一艘商船在渡口停泊已久,船艙內衣冠整齊的老者躬身屈膝,朝坐在桌前的紅衣少年恭敬行禮:「臣董成祿參見小郡王。」

  可少年卻只是輕瞥他一眼,反喚一聲,「徐允嘉。」

  寡言的青年聞聲,便從門外走進來,拱手朝謝緲行禮,「臣在。」

  除了丹玉,徐允嘉便是謝緲入北魏麟都之時,明面上帶的第二個隨侍。

  「你就留在東陵守著她,」

  謝緲一手撐著下頜,撥弄著手腕的鈴鐺,卻沒聽到一聲響,「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露』面。」

  即便他不說,徐允嘉也知道「她」是誰。

  於是他當即頷首,「是。」

  但在他轉身要踏出門外去時,卻又被謝緲叫住,他回頭時,便見謝緲的目光終於落在那仍跪在地上的老者身上。

  「董大人,」

  少年的一雙眸子總是要格外清亮剔透些,他面上帶了幾分淺淡的笑意,「你帶銀子了嗎?」

  「……臣帶了。」董成祿低首答,隨即將懷裡的一疊銀票遞上去。

  謝緲只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一疊銀票,隨手便都給了身邊的徐允嘉,他語氣輕快,「你都給她。」

  但他隨即又皺了一下眉,「這些夠嗎?」

  董成祿額角已有些薄汗,他遞出去的那一疊銀票加起來已有萬兩之數,但他小心瞧了一眼謝緲的神『色』,便又從衣袖裡掏出來一疊銀票雙手奉上。

  待徐允嘉接過銀票轉身離開,謝緲好似才終於有空正眼去瞧董成祿,他彎起眼睛,漫不經心道,「董大人怎麼還跪著?」

  董成祿用衣袖擦了擦額角的汗意,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卻仍微躬著身子,小心翼翼道,「郡王,您娶妻乃是宗室的大事,本不該避過祖宗禮法草率行事,您在東陵娶的這位妻子,只怕您父親不會答應,皇室更不會承認……」

  「他們承不承認,與我何干?」

  謝緲輕笑一聲,滿不在乎。

  董成祿霎時噤聲,凡是宗室子弟,婚姻大事又有誰能夠憑自己做主?這小郡王到底年紀輕,尚有幾分天真。

  船行半夜,下起了傾盆的雨,在茫茫長河之上,幾隻烏蓬小船綴夜而來,靠近商船時,小船上的人便一個個飛身上去。

  丹玉身上帶著水氣,他一頭辮子濕漉漉的披在肩上,發間的銀飾在月輝燈影之下閃爍著凜冽的光澤。

  他悄無聲息地潛入謝緲的艙房內,便見那穿著一身殷紅喜袍的少年仍坐在桌前,臨著一盞燈,漫不經心地翻看著一本遊記。

  「小郡王,密信已經拿到,已經交由程寺雲,他會走陸路回南黎帶給太傅。」

  丹玉垂首行禮,刻意壓低了些聲音。

  「戚明貞呢?」

  謝緲沒抬頭,只淡聲問。

  「臣奉郡王之命,去追葛照榮的小妾蘇月蓉的馬車,但臣帶人追去時,蘇月蓉的馬車已經墜下山崖了。」

  「戚明貞也在裡面?」謝緲終於抬首。

  丹玉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不由感嘆,「臣一開始也以為是的,可崖下只有蘇月蓉的屍體,臣也沒有在她身上找到鑰匙,但臣才回東陵城內,程寺雲便傳消息來說有人將鑰匙送到了悅人客棧。」

  他抬首看了一眼謝緲,「送鑰匙的,正是戚明貞。」

  葛照榮的私宅曾是齊王府邸,偌大的府宅,葛家父子住了好些年也沒找到昆先藏寶的密室,但謝緲身為齊王謝敏朝的嫡次子,雖然當初謝敏朝在東陵時謝緲還未出生,可他要拿到東陵齊王府的建造圖紙卻比滌神鄉要容易太多,只怕葛家父子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密室就在拱月橋後那片被荒廢的南院之下。

  何況謝緲是裴寄清的親侄兒,滌神鄉又是裴寄清一手創建,程寺雲自然不會瞞著謝緲。

  「她果然是滌神鄉的人。」

  謝緲似乎也並不意外,自前日戚寸心同他說起戚明貞先於她離開南黎,不知所蹤,六年前卻又突然出現將她帶至東陵,再聽她說戚明貞一生未嫁,他便已經察覺到了一些異樣。

  凡是入滌神鄉的人,三十歲之前,不得嫁娶。

  而出任務未歸者,無論年歲幾何,在外嫁娶皆是死罪。


  「身份呢?查清了嗎?」謝緲合上書卷,隨手擱在桌上。

  丹玉搖頭,「如果她真是執行任務出來一直未歸的歸鄉人,那她的身份一定是機密,程寺雲說,等回到南黎查看了卷宗,再與郡王明說。」

  「她將鑰匙給了程寺雲之後呢?」

  謝緲神『色』未動。

  「回了舊王府,殺了葛家父子和師爺趙子恆,臣等去時,她已不知所蹤。」丹玉看著謝緲殷紅的衣袖,「她這麼做,應該是怕葛家父子查出她殺了蘇月蓉奪鑰匙的事,牽連戚……牽連郡王妃。」

  謝緲聞聲,卻垂著眸,半晌沒出聲,任是丹玉這六年來一直跟在他身邊,此時也看不出他內心所想。

  丹玉憋了會兒,忍不住開口,「小郡王,臣聽說,您將鉤霜留給郡王妃了?」

  名劍鉤霜,纖薄如柳葉,削鐵如塵泥。

  那本是郡王的師父送予他的寶物。

  「嗯。」

  謝緲輕應一聲。

  「以往您可是從不離身的……」丹玉的聲音小下去,僅僅只是一個多月的時間,小郡王不但自己定了門親事,娶了一位郡王妃,竟還將自己隨身的鉤霜也送了出去。

  「她是我妻子,」

  謝緲隨手拿起剪刀剪去過長的燭芯,火焰在冰冷的金剪間跳躍閃爍,照著他的側臉時明時暗,映出他眼底幾分玩味似的笑意,「有什麼是我不能給她的?」

  他的聲音很輕,側過臉時,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羽『毛』銀白的鳥被人放飛,雙翅拍打著,很快消失在茫茫雨幕。

  他的手指觸『摸』著腕骨上的銀鈴鐺,裡面有一隻蠱蟲本能地蜷縮起身體。

  ——

  入夜時分傾瀉而來的一場雨,已將院子裡磚縫間殘留的血跡沖刷乾淨,穿了一身殷紅衣裙的姑娘已在廊上呆坐許久。

  她再按那透明的圓珠,纖薄的劍刃便收了回去,此時只餘一截白玉劍柄被她擱在廊椅上。

  她就那麼怔怔地望著那劍柄,那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腰飾。

  夜半三更,她卻沒有絲毫睡意。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那劍柄,是在晴光樓顏娘的手裡。

  顏娘和那幾個護院死後,小九對她說過,顏娘那幾日常佩在腰間的那截白玉,原是謝緲的東西。

  她記得自己曾問過謝緲那白玉腰飾的事,那時他也點頭說過,那的確是他的東西。

  她想起那個夜晚,她半夢半醒隱約察覺自己被一隻手狠狠地扼住了喉嚨,她想起那個清晨她將醒未醒時聽到被一隻手撥弄的水聲……

  如果,那些本不是錯覺,

  那麼在那夜扼住她喉嚨的是他,殺了顏娘和那些護院的,也是他。

  戚寸心蜷縮著蹲在廊上,一隻手緊緊地揪住衣襟,她在腦海里無法克制地去想像,想像那個清晨她聽到的水聲,也許是他在沖洗滿是鮮血的雙手,也許是在擦拭那柄劍刃上殘留的血跡。

  她渾身血『液』幾乎冷透,身體也無意識地出現細微的顫抖。

  再度看向那白玉劍柄,

  戚寸心臉『色』蒼白,唇上新紅的唇脂也早已被她抹了個乾淨,她的眼眶泛紅,渾身都是冷的。

  他是故意的。

  他知道她見過他的這枚白玉劍柄,所以才會在離開的時候,親手交給她這樣東西。

  他就是要告訴她,

  顏娘是死在他的手裡,而他也並非是她以為的模樣。

  「即便是成了親,做了夫妻,我們也不一定能永遠在一起。」

  「寸心,但願你不會讓我失望。」

  漫天綺麗的霞光里,紅衣少年就在那道門外回抱她,下頜抵在她肩上對她說了這樣的話。

  她終於明白他那句話隱含的深意。

  他親手戳破謊言,又在離開的時候主動撕破偽裝,是要等她什麼樣的反應?

  她又該如何反應?

  後背一身冷汗,戚寸心本能地要去拽掉手腕上的銀珠手串,那顆鈴鐺早不會響了,可無論她怎麼用力,即便拿來剪刀,竟也還是鉸不斷纏在尾端的紅絲。

  「這樣你才輕易摘不下來。」


  她驀地想起那日他替她戴上這手串時說過的話。

  迎著拂面而來的濕冷水氣,戚寸心呆呆地坐在廊椅上,雨聲掩蓋不了外頭越來越嘈雜的聲響,仿佛這座城今夜沒有人可以安眠。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戚寸心才回過神。

  她冒雨跑下去開門,一雙眼還什麼都沒看清,便有一隻帶血的手撐在她的肩膀,推著她往門內去。

  院門驟然合上,推她進門的人便倒在了雨地里。

  檐下昏暗的燈火映照出那人一張面容,戚寸心只看了一眼,便失聲喊,「姑母!」

  她匆忙去將戚明貞扶起,卻看見她腰腹間已經被鮮血濡濕一片,她滿臉驚慌,「姑母,您這是怎麼了?」

  她用盡力氣想要將戚明貞扶去廊上,卻被戚明貞按住手臂,她低頭便見戚明貞朝她搖頭。

  戚明貞打量著她那一身殷紅的喜服,她向來嚴肅的面容上竟『露』出了最為溫柔的笑容,她點了點頭,勉強開口,「我好歹是瞧見了你穿這身衣服的樣子,真好看……」

  「姑母……」戚寸心眼眶裡砸下來的眼淚混合著臉上的雨水滑下去,「姑母我這就去給您請大夫!」

  「沒用了寸心,我傷得太重,」

  戚明貞用力抓著她的手臂,朝她搖頭,「外面太『亂』,城外的難民殺了守門的官差,都湧進來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姑母?」戚寸心將戚明貞緊緊地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戚明貞聞聲,卻只朝她笑。

  「寸心,你可以回南黎了。」

  她伸出手,滿掌傷口浸出的血沾在小侄女兒蒼白的面頰,她用手指擦了兩下,卻又沾了更多的血跡,她眼眶裡浸出淚來,卻被雨水淹沒,「回去,帶著你母親,我嫂嫂的骨灰,也帶著我的,回澧陽去,將你母親和我,都葬在你祖父和你父親的旁邊。」

  她嘴唇顫抖,不舍地看著眼前這個才十六歲的小姑娘,「我不知道死後還能不能見到我的父親和兄長,便托你給他們帶句話,告訴他們,戚家的冤屈,明貞……都替他們洗乾淨了。」

  她笑起來,「他們活著是乾乾淨淨的,死了,他們也是乾淨的。」

  「什麼冤屈?什麼洗乾淨?」

  戚寸心握住戚明貞的手,她更咽著喊,「姑母,您在說什麼?您和母親瞞了我什麼?」

  戚明貞神情變得異常平靜,仿佛這一生顛沛,她終於有了個解脫,嘴角淌出來鮮血,她用足了力氣喚她,「寸心,」

  「以後,你要和沈小公子好好過。」

  她眼瞳里的神光逐漸變得渙散,仿佛雨水已經朦朧了她所有的視線,即便戚寸心一聲又一聲地哭著喊她,她仍只盯著檐下那一盞燈火。

  燈籠的火光在她的眸子裡成了最絢爛的影子,她的腦海里全是那條隔斷南黎北魏的長河,河邊是蓊鬱的蒲草,江河之上是茫茫的白霧。

  多年前,她懷著家仇,背著國恨,撐杆行舟,遠渡他鄉。

  那年她二十三歲,身無長物,唯一腔愛恨,支撐她度過無數個漆黑長夜。

  到如今,

  總算是——求仁得仁,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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