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多可憐

2024-08-20 04:46:32 作者: 山梔子
  周靖豐已達武學至高之境,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Google搜索閱讀

  此時方見他抽出那柄薄光劍,便足以令在場的晉王門客心生怯意,他們面面相覷,似有猶疑。

  「周老,快把這蜘蛛網除了去!」

  吳泊秋哈哈大笑著,旋身往上,拂塵白絲勾住金絲網的剎那,周靖豐在高檐之上俯身往下,薄光劍重擊密網。

  跟隨周靖豐與莫韌香而來的數名石鸞山莊的弟子飛身落於金絲網之上,劍鋒與之相抵,數人的內息碰撞。

  「殿下,快走!」

  護在謝詹澤身前的近侍眼見著那金絲網將碎,便當即回頭喚道。

  謝詹澤眼底壓著一片暗沉沉的陰影,在被幾名近侍推著往禁軍用血肉性命開出的那條路走去時,他回頭望見被數名石鸞山莊弟子護在最中央的那對夫妻。

  他緊緊地盯著那雪衣少年。

  「殿下,月童城破,宮門已開,南疆軍和秦家軍都已經入宮了!」

  一名渾身沾血的軍士才至月洞門,便跪倒在雪地里,嘶聲大喊。

  謝詹澤聞聲,腦內仿佛有一根弦驟然繃斷,凜冽的風灌入喉頭,嗆得他灼燒難捱,仿佛身側所有近侍焦急的聲音都已變得有些渺遠。

  莫宴雪與硯竹飛身而起,彼此背對著橫握劍柄,劍鋒擦著鵝毛般的雪花剎那劃破數名禁軍的後頸。

  一片人牆倒下去,為謝詹澤開闢的那條道有了缺口,戚寸心只覺手中的絲絛被少年一瞬抽出,她只來得及瞧見殷紅的流蘇與他沾血的衣袂在半空微盪。

  攜霜帶雪的纖薄長劍已刺破長空,指向謝詹澤。

  「冬霜,你快……」

  一個「走」字尚未來得及出口,謝詹澤才握住身畔年輕女子的手,卻在那金絲網破損下墜的剎那,見她忽然旋身而起,雙足重重地踢在他的腰腹。

  他猝不及防,整個人摔出去。

  金絲網將他纏裹其中,纖薄如柳葉般的劍刃自背後刺穿他的胸口。

  「殿下!」

  近侍大喚一聲,隨即憤而提劍朝冬霜刺去。

  「住手!」

  謝詹澤最先看到的,是刺穿自己胸口的沾血劍鋒,乍聽近侍的聲音,他當即用盡力氣開口。

  鮮血自他口中湧出,他輕抬眼帘,瞧見站立那兒的冬霜,她的眼底再無一絲情意溫存,冷得像始終捂不化的冰。

  「為什麼?」

  他望著她。

  「為什麼?」冬霜迎上他的目光,她忽而輕笑了一聲,那眉眼間再無平日裡的半分柔順,「二公子覺得疼嗎?」

  她喚他二公子。

  「世子死時,我也如你這般疼。」

  她說。

  謝詹澤怔怔地盯著她,他仿佛脫力一般,跪倒在雪地里,隔著殘破的金絲網,他的聲音變得很輕,「你知道了?」

  「知道什麼?知道二公子你借我的手給世子下了猛藥令他病入膏肓,藥石無醫?」冬霜輕抬下頜,她輕呵一口氣,白霧轉瞬消散,「是我愚笨,未曾識破你的詭計,才讓世子含恨而終。」

  風聲哭嚎,猶如鬼魅。

  謝詹澤忽而苦笑,他搖頭,「你可不愚笨。」

  時至今日,他方知謝宜澄即便是死,也不忘算計他,那是早就已經鋪墊好的長線之計,故意讓他看到這婢女冬霜,故意讓她接近他。

  謝宜澄死時,她不悲不哀,滿心滿眼,都只盼望著他實現諾言,將她帶在身邊。

  即便謝詹澤生性多疑,從不向她展露他心中所謀,她也仍舊有那樣的耐心,一步步地靠近他,仰望他,安靜地在他身邊做一朵解語花。

  這不是愛是什麼?

  在金源遇刺時,當她捨身為他擋劍受傷,險些沒命的那個時候,謝詹澤以為,這應當就是她的愛。

  什麼愛啊……

  原來都是她用自己為代價的精心算計。

  「何必呢?」

  他面上血色盡失,輕輕嗤笑,「冬霜,他已經死了,你在我身邊的每一日,就沒有一刻動搖嗎?」

  他如今看起來可憐極了,可冬霜輕撫微微隆起的腹部,耳畔的淺發晃動,「世子就算是死了,我也是他手裡的一把刀。」


  她仍舊記得那日。

  形銷骨立的世子宜澄躺在床榻上,眼角浸滿淚意,他是那樣絕望,最終只對她道:「冬霜,我還是心有不甘。」

  「可惜,什麼都晚了。」

  冬霜那時已如謝宜澄所打算的那樣,刻意接近了謝詹澤,但誰也沒料到星危郡王謝繁青逃出北魏皇宮的消息一出,謝詹澤便趁謝敏朝不在月童之際,對謝宜澄下了死手。

  謝宜澄的一計還未成,便徹底一病不起,最終不治而亡。

  可冬霜不願他飲恨而終。

  所以在謝緲帶著戚寸心回到月童後不久,她便自甘投誠,做了謝緲手中的一顆棋子。

  但謝詹澤多疑,他待自己的母妃吳氏尚且說三分留七分,對於冬霜,他自然也不會輕易吐露心中所想。

  故而冬霜是在金源的那場刺殺之後,才真正得了謝詹澤的信任,此後金源送至謝緲手中的消息,無一例外,皆出自她手。

  謝詹澤隨著她的手,看向她的腹部,他的嗓音乾澀得厲害,「這孩子,是否也在你的算計之中?」

  「若沒有這個孩子,如何能令你的王妃與岳丈心生危機?」

  冬霜的聲音是溫柔的,說出的字句卻殘忍。

  她故意在晉王妃趙棲雁的面前顯露謝詹澤對自己的偏愛,她一次次有意無意地撕破謝詹澤在趙棲雁面前的溫柔偽裝。

  但這些遠遠不夠。

  愛女如命的趙喜潤若非得見她身懷謝詹澤的骨肉,若非見自己的女兒為情所困,骨瘦如柴,痛苦非常,他又怎會如謝緲所願,臨陣倒戈,燒九璋殿,逼得謝敏朝不得不從坐山觀虎鬥的局外人,變作局中人。

  畢竟劉松已投靠謝詹澤,烈火灼燒之下,他若發現謝敏朝有一絲一毫的異樣,必定會立即稟告謝詹澤。

  殷紅的血液不斷順著他的傷口流淌下來,浸濕他的衣衫,染紅純白的積雪。

  謝詹澤滿眼是淚,頹然大笑。

  「冬霜,你何必多此一舉?」

  他回過頭,對上少年的那雙眼睛,「我若逃了,父皇精心設計的這盤棋,就不好看了……」

  天涯海角,他無處容身。

  他也不屑於狼狽出逃。

  「繁青,從前我只覺得你可憐,」他也沒有力氣去擦拭唇邊的鮮血,說話已經十分費力,「如今我卻覺得,做父皇的兒子,我們三個,都是可憐的。」

  他又在笑,聲聲泣血。

  冷風之中,少年烏髮微盪,他面無表情地握緊白玉劍柄,驀地撤出劍刃,纖薄的劍鋒上有血珠簌簌而落,謝詹澤重重倒地,一雙眼睛大睜著,慢慢失焦。

  冬霜側過臉,閉起眼睛,手指蜷縮緊握。

  「緲緲……」

  戚寸心望見少年赤足踩雪,轉過一張蒼白的臉來,星星點點的血跡更襯他此刻神情冷透。

  「娘子,你在這裡等我。」

  他朝她一笑,語氣似乎是輕盈的,但那雙眼睛卻是漆黑陰鬱的,透不進一點光亮。

  他的劍鋒擦在雪地里,隨著他的步履而逐漸消去諸多血跡,戚寸心看著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月洞門後,卻聽身側傳來周靖豐的聲音,「寸心,弒兄再弒父,他若真的這麼做了,天下悠悠眾口,莫能堵之。」

  戚寸心如夢初醒。

  她當即反應過來,忙對周靖豐垂首行禮,「先生,我知道了!」

  隨後她便提起裙擺踩著厚重的積雪跑出去。

  「硯竹。」

  周靖豐喚了一聲那青衣女子。

  硯竹當即領會,與子意,子茹二人緊隨戚寸心而去。

  長長的宮巷,滿地是死屍,鮮血將朱紅的宮牆浸染過一遍又一遍,從樹梢墜下的積雪消融在溫熱的血水裡。

  少年雪白的衣衫染血,拖著一柄長劍,在劍鋒摩擦地面的森冷聲響中,緩步前行。

  「緲緲!」

  戚寸心終於看到他的背影,她腕上的鈴鐺也響了起來。

  少年似乎是有些遲鈍的,聽見她的聲音,他隔了一會兒才停下步履,轉過身看向她。

  她一口氣跑到他的面前去,喘著氣抓住他的手腕,「你想做什麼?」


  「娘子。」

  他輕輕地喚她一聲,想伸手去擦她臉頰的血跡,卻驚覺自己滿掌都是未乾的血污,他的手頓了一下,手指還是蜷縮起來,他說,「你不要可憐他。」

  「我沒有可憐他,但任何人都可以殺他,唯獨你不能動手。」戚寸心緊緊地攥住他的手腕。

  「我為什麼不能?」

  少年眼底壓著幾分迷惘,他的語氣已經足夠輕柔,「他那麼希望我死,我也要他先入黃泉。」

  他輕笑一聲,像是渾然不覺自己仍陷在怎樣的夢魘里,只是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隨即借力一躍,施展輕功離去。

  戚寸心只來得及瞧見他的一寸衣袂,她來不及多想,便回頭喚硯竹,「師姐!快,我們去陽春宮!」

  但她們到底還是去得遲了些,陽春宮內主殿的大門緩緩合上,她落地站穩便上前去拍殿門,「緲緲!」

  「看來她不想你殺我。」

  謝敏朝坐在台階上,他身側是已經死去的貴妃吳鶴月,他聽得殿外戚寸心拍門的聲音,竟還有心情朝那提劍而來的少年笑一聲,道,「她是個知輕重的,給你做皇后,的確再合適不過。」

  劍鋒已貼近他的咽喉,但謝敏朝卻並無半分驚慌之色,他很平靜,仿佛從來也沒有這樣平靜過,「你若殺我,往後多的是人對你口誅筆伐,擔著弒父的暴君行徑,你要天下人如何看你?」

  說著,他伸手輕指一旁的木盒,盒內的兩顆丸藥只餘下一顆,「不必那麼麻煩,我自己備著了。」

  少年的目光落在那木盒之間,他沒有多少血色的薄唇微微一彎,「父皇,二哥被我殺了。」

  「我知道。」

  謝敏朝一頓,隨即又示意他去看一旁的案几上鋪展的一卷聖旨,「晉王逼宮篡位,太子撥亂反正,這傳位遺詔我親自寫的,墨跡還沒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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