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雜畜,由得你們撒野?」
長信宮的太監指著幾個欺負人的厲喝一聲,那些人一鬨而散,跑了個沒影。
那太監撇了嘴,嘟囔一句江妃馭下不嚴,便上前給地上的人扶了起來。
「你沒事吧?」
「無事。」
那太監佝僂著身子,腰脊彎得厲害,身上穿著宮中最下等的太監服,髒舊得沒法入眼。就連腳踝和手腕都露在外頭,想來是無人給他置換衣裳。
宮中當差命有不同,待遇也天差地別。若是命好得了哪一宮主子賞識,或可成為人上人,若是人笨嘴懶不招待見,便不比地獄好哪裡去。
宋挽看著眼前太監裸露在外的手腳肌膚,心下不忍。
那手上滿是青紫血痕,外露的細小傷口無數,手心手背又儘是凍瘡反反覆覆發作留下的疤痕,一看便知這人是常年受苦不曾得閒的苦命人。
這樣的傷,往日她還只在醫書上瞧見過。
「你在何處當差,怎得在這裡?」
小太監道:「小的名喚吉榮,今日得東宮王公公吩咐,來衍慶宮尋常勝公公拿些東西。」
長信宮太監聞言解釋:「都是奴才未聽過姓名的,想來是這群小雜畜私下裡賭輸了錢派他來要銀子,這才被人敲了悶棍。」
宋挽見被欺負的太監點頭,便讓蘅蕪拿了二兩銀子給他:「若你在宮中實在無處安身,可去長信宮尋我姑母。」
他身上的確是陳年舊傷並非作假,言談也不似尋常內監圓融,這種人在宮中定然吃不開,長信宮不怕多他一個掃灑太監,但對吉榮來說,卻或許可保住一條命。
哪想他聞言只呆呆搖頭:「小的在東宮當差。」
「小雜畜,你怎麼敬酒不吃吃罰酒?」
宋挽淡笑:「無妨,他有處安身即可,且我亦敬重太子殿下,在東宮並未有何不好。」
這話說完,吉榮同宋挽身邊的太監都愣了愣。
東宮之主癱瘓半年,太子尊位形同虛設,就是他們這群太監提起東宮,都難免語露不屑,倒沒想宋挽這等貴女會說出敬重太子的話。
畢竟太子五歲便去往鄰國為質,回來時已成廢人一個,在宮裡實在沒什麼存在感,倒是她姑母所生的三皇子,是下一任太子的大熱人選。
宋挽說完便轉身離開,吉榮卻喃喃道:「為何……敬重太子?」
宋挽笑答:「王者父天母地,太子乃天子所出,自然也同天子一般福厚延綿,他們庇佑江山百姓多年,是以我尊重太子。」
吉榮看著宋挽離去背影,心頭詫異。
他一路回到東宮,只見整個東宮同冷宮無異,清冷孤寂不說,宮女同太監也散漫不堪。
「你跑到哪去了?裡頭那東西又尿在榻上了,騷哄哄的還不快去收拾。」
見他回來,一個坐在東宮寢殿前的宮女厲聲催促,吉榮聞言走了進去。
處處明黃的太子寢宮瀰漫著一股騷臭,他走到金榻前,看著面頰凹陷,一身肉都瘦幹了的太子道:「也不是白遭了一場罪,還是有人念著你那功勞的。」
說什麼福厚延綿,不過是託詞罷了。
朝廷國力薄弱,送個五歲孩童給鄰國為質,本就是奇恥大辱。當今聖上用太子之命換取十年太平,可當太子回朝,迎接他的並非榮寵加身,反而是唾棄鄙夷。
只因太子活一日,整個朝廷從君至臣,便需背負無能之名,太子一日不死,以孩童之軀換天下安穩的不堪事實,便無人能忘。
是以,從無一人敢說這十二年的太平是太子給的,也無一人敢說句敬重太子。
吉榮看著目光渾濁,口中無意識發出嗬嗬之聲的太子,將他扶了起來,手腳利落的換了身下衾褥。
世人都在等東宮早薨,卻不想他生生挺了八年。
若非如今三皇子還小,大皇子又實難當大任,聖上怕是早除太子於後快,以消心頭恥患。
宋挽今日的話不僅吉榮聽著震撼,就連長信宮那太監也心有戚戚。
「夫人日後莫再提那一位。」
見他指了指東面,宋挽笑著點頭。
鬧劇已過,幾人在衍慶宮小花園裡逛了起來,直到離開前,她都未見上江妃一面。
看著江行簡出來,宋挽遙遙對著百花窗內的江妃拜了一禮。
「宋挽尚可。」
江曼擺弄著繃斷的指甲面無表情,身邊宮女聞言道:「大爺自幼心慕宋家女,娘娘既覺得宋挽尚可,為何棒打鴛鴦?」
「為何?」
江曼嘆息:「為宋芸寧誕下三皇子,宋家擋了本宮的路罷。」
「老侯爺邊關之事……」
江曼挑眉,滿目野心:「無論爹爹是不是宋府所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來日三皇子同我的沭兒必有一爭,虎兕相逢勝敗猶未可知,我不能讓易兒分半點心,有一絲一毫心軟的可能。」
「且長痛不如短痛,若兩人註定不能有個好結局,倒不如最初便不曾開始。」
江曼看著江行簡的背影低低出聲,見他走出殿外這才離開。
宋挽只見江行簡自衍慶宮出來後,面上神色便淡了幾分,遠不如先前那般溫柔和煦,她心下悵然,一時有些無措委屈。
江行簡沉著臉走在前頭,眼中隱有掙扎痛苦。
他心知宋挽無辜,卻也明白她與宋府一體同心,若無宋府謀劃在前,便無宋挽榮華在後。
女子心思細膩敏感,見他這副冷淡模樣,宋挽便知定是江妃說了什麼。她看著江行簡忽而生起幾分勇氣。
他是她的夫,她總不能任由二人如此冷淡下去。
宋挽面色緋紅,抿著唇快走了幾步。
她看著江行簡的手許久,才鼓足一腔勇氣輕輕握了上去。
哪知江行簡手臂一僵,思索片刻後,將她甩開,再未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