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草摸了摸女兒的兩個小辮子，看著她走進還算隱秘的二層門，才轉身踩著石階上去了。
外面，七八個漢子正拿著棍子在各處敲敲打打的，方小草突然從幾棵桃樹後面的草地上鑽出來，一人看見喊了聲，其他人便都衝上來。
林秋末和林春醒本來只是老實地站著，見此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在那些人跑過去前將方小草拉到一邊。
這些人最講究的也就是穿個汗衫子，頭臉都曬得發黑流油，甚至還有兩個骨瘦如柴的，看見地窖口的目光像是狼見了肉。
眨眼間，三五個人就沖了下去。
方小草道：「各位好漢，我們家本來就沒有藏多少糧食，你們也是求一個活路，我們不跟你們計較，取了吃的，請你們馬上離開我家。」
唯一一個穿汗衫的漢子，也是領頭人，一柄大刀抗在肩上，上下打量了方小草幾眼，嘿嘿笑道：「妹子，你倒是個有見識的。如今，我黃虎在北邊的濯垢泉邊有一幫隊伍，也想爭爭這天下嘗嘗公主的味道，你要是現在跟了爺。哪天打到皇宮，爺讓你做大，那公主做小，怎麼滴？」
滴你個頭，林春醒真後悔沒把槍做出來，一槍崩了這丫的。
然後他看到母親頭上的簪子，心裡把穩了很多。
方小草卻沒理會這話，她看著一直跟在這大鬍子身後的小男孩，小男孩頭髮結塊打綹，光著脊背，瘦的肋骨凸現。
「你是陳家那個孩子，陳沖？」
聽到這句話，半低著頭的小男孩頭埋得更低。
「林姨，他就是陳沖。」一個冷靜平靜的聲音響起。
陳沖抬頭，惡狠狠的目光直刺林秋末。
林秋末道：「你領著他們來的。」
陳沖四下看了看，不敢說話的樣子。
黃虎哈哈笑道：「就是我這個小弟弟帶領著我們少走了許多彎路，直接來的你們村子。」
這時候，下去的幾個人又上來了，懊惱道：「大哥，沒想到這家是表面光，除了兩袋子面，一些蘿蔔大白菜，什麼都沒有了。」
黃虎拍了拍陳沖的肩膀，「看來小弟弟沒說假話，這家人不是你們村最好過的。走，去下一家。」
被認出來了，陳沖徹底不隱藏，道：「虎哥，糧食藏的最多的，是陳大有家。」
「走，」虎哥一聲吩咐，七八個人隨即跟上，都快走出後院了，他還回了下頭，對方小草道：「妹子，我記住你家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成不了大事，沒關係，等我打下更多的地盤兒，就來接你。」
方小草一臉的面無表情，一直看著人走出後院，跟著幾步，看他們果然出去了，這才趕緊跑過去拴上大門。
林春醒道：「娘，我去山上通知爹他們。」
方小草不放心，她透過門縫往村里看，只有那幾個人走過此時已經干黃的草墊子，大搖大擺往村里走得場景。
村子裡沒有冒煙，離得遠，她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所以根本不知道這村里子是不是還有這些人的同夥。
眼看著那些人進了村北口，方小草才把兒子放出來，隨即將頭上的簪子拽下來塞到兒子手裡，「去跟你爹說，但讓他們小心。」
去山裡挖井的，也不過是十幾人，大部分人應該都在村里。
林春醒嗯了聲，鑽出門縫就一溜煙朝著山里跑去。
林秋末道：「林姨，咱們家住在村外，那個老大卻還帶著人親自來，剛才聽他的話，也不像是陳沖引著人來的，只怕是村里人有弄鬼的。」
方小草是沒想到這點的，聽到這話，心中便是陣陣發寒。
這村子，難道也不是個能安穩的地方。
正想著，看到女兒抱著籃子從後院走來，方小草趕緊上前，將裝滿冰塊的籃子從她懷裡奪出來，摸摸頭道：「囡囡不怕，咱們只是損失了兩袋面。」
林家只是損失了兩袋面，而此時此刻的村子裡，好些人家都是雞鴨鵝亂叫，老人被推到在地，額頭上出血的，孩子被幾個餓紅眼的人抓著往湯鍋邊拽的，一刻鐘前還平靜的小村莊此時如同惡魔降臨人間。
自赤水河改道，夷水村一直都比較安穩，如今家家戶戶都有藏水，但此時也全都被禍害個乾淨。
村長陳金名老爹為了保護家裡的水，被一個人用尖叉搠在腹部，腸子都流了出來。
回到村中帶著虎哥等人往大伯家走著，路過村長家看到這一幕，陳沖渾身都是麻痹的，腳下明明是乾淨的土地，他卻感覺像是走在鋪滿粘膩鮮血的路上。
陳沖忍不住，提醒道：「虎哥，我們說好了，不殺人。」
黃虎朝那院子裡喝了聲，隨即對陳沖道：「你也知道這些兄弟，有的又渴又餓好些天了，不好管。哥是想成大事的，當然不想他們這麼幹。但是，也沒辦法。」
陳沖看了眼那院子，隨後強迫自己放在腦後，這些人，在他被大伯娘磋磨的時候，不是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嗎？
自己如今也只是為了生存，沒有什麼好過意不去的。
「虎哥，好歹別讓兄弟們吃人。」陳沖說道：「有個吃人隊伍的名聲，咱們以後是收不到正直有為之人的。」
「說得對，」黃虎拍了拍陳沖的肩膀，「果然讀過幾年書的小兄弟就是不一樣。」
黃虎這次沒喊，走到隔壁院子，一刀一個，將兩個正要給這家院子小娃子開膛破肚的瘦骨嶙峋之人劈死了。
溫熱的鮮血兜頭淋下來，這家的小男孩都嚇得不會哭了。
他爺爺拖著一條被打折的腿，哭著喊著「樹牙子」，爬過來將傻愣愣的孫子抱在懷裡，不停地叫魂。
樹牙子的爹是在家的，但此時也不死不活地在地上倒著。
陳沖站在外面，就這麼冷冷地看著，之後一直到大伯娘家，都沒有看見那個小女孩。
許是她不在家，卻也沒在村里玩，反正虎哥那兩下子之後，是不會有人再敢煮小孩吃了。
那麼，她沒事就好。
「大爺們，家裡就這麼點兒糧食了，全都拿出來了啊。」
還未到大伯娘家，陳沖便聽到她哭喊的聲音，跟在虎哥身後走進去，看到她髮髻散亂地跪坐在地上，不由地開心地笑了。
陳大伯娘聞聲一瞧，瞬間跳起來，「白眼兒狼，是不是你把這些賊招來的？」
一個人拿起手中磨得明亮的尖叉，送到陳大伯娘脖子邊上，她立刻噤聲，再次老老實實地跪坐下去。
陳老太太在廚房門口坐著，看見孫兒，混濁的老眼立刻通紅。
「二沖子，你大伯娘好歹養活了你半年。你、」
陳沖說道：「奶奶，我家的地也給大伯娘種了，她養我，應該的。」
「你個龜孫、」陳大伯娘怕這些土匪，卻不怕陳家這個小兔崽子。
只是才罵出來一半，那面無表情的陳沖就抓起一個同夥的鐵叉，一下子插在陳大伯娘腹部。
「兔崽子，」那邊一直老老實實不敢反抗的陳家的幾個孩子，見此都忍不住罵出聲來。
陳沖側頭，向他們看了眼，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然後一下又一下，將還能叫喚的陳大伯娘捅得一點聲音發不出來。
陳老太太已經暈了過去，陳家的幾個孩子叫喊著讓衝過來，但根本動一下身上就挨一叉。
陳沖取出鐵叉，在褲子上蹭了蹭，面對陳家人道：「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過之前在你家的那段豬狗不如的日子。你們是我的兄弟，我不殺你們，但我允許你們日後找我報仇。」
說完，他轉身看向黃虎，道：「虎哥，廚房裡還有個地窖，裡面藏著至少三十袋糧食，我只要她把我換出去得回的那袋。另外，再給我這些兄弟們，還有老祖母留兩袋，其餘的，你們都搬走。」
院子裡十幾個黃虎軍的人，此時看著這個瘦弱的，在親手殺了他伯娘之後卻言談自若的孩子，一個個直打腳底兒冒涼氣。
黃虎忽然哈哈大笑：「陳小弟，你是個好樣的，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二弟，咱們黃虎軍，以後讓你當軍師。」
陳沖抬手，才十二歲不到，卻跟成年人一般行了一禮，道：「謝謝虎哥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