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來了興趣,他們都知舞陽的畫技不錯,畫什麼都栩栩如生。
可真看了之後,原本其樂融融的氛圍一下被打散了,武成帝的臉色可以說一下就沉重了起來。
畫面上畫的是洪水淹沒了村莊,畫的是密密麻麻看不到頭的逃荒隊伍,畫的是一道道饑寒交迫的身影。
舞陽低聲說:「父皇,這都是兒臣所見到的景象,太慘烈了。」
「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家園,病了無錢可治,餓了無糧可食,為了能讓家人吃飽,有很多人還將自己賣了……」
舞陽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起來,「兒臣現在才真正能體會為君不易四個字的意思。」
武成帝淡淡開口,「掌一國之事,從來不是簡單的。」
舞陽說道:「兒臣想送給父皇的畫,其實是這一副。」
又一幅畫卷被緩緩展開,這是一副長約一丈,寬約三尺的巨幅畫作。
武成帝這次看了之後,原本沉鬱之色一掃而空。
「這是中秋燈會?雲漳州的?」
舞陽笑著說,「這是雲漳州密雲郡燈會時的場景。」
歡快的氣氛,豐富的色彩,每個人都活靈活現好像會說話一樣,將當時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皇后笑著說,「還是這幅畫瞧得讓人心底愉悅。」
舞陽拉著武成帝的手走向畫卷的左端,「父皇看這裡。」
這幅畫卷是很多的人在叩拜,從動作神情來說,十分的虔誠,感恩。
武成帝驚訝,「這叩拜的是什麼?」
舞陽抿唇一笑,「是父皇啊,他們向北而拜,在感念父皇的仁德。」
「父皇,兒臣見過朝臣們叩謝皇恩,但沒有什麼感觸。可他們給兒臣的感觸很大,這是由心而發對活命之情的感激。」
武成帝心有動容,他當政以來,幾乎年年賑災,遞上來的摺子,那些溢美之詞,他都不想去看。
因為他知道沒有幾分真實性。錢撥了,可收了多少民心誰知道呢?
可舞陽畫的畫,卻肯定了他的功績,這比那些浮於表面的浮誇之話可好上太多了!
可更讓武成帝覺得開心的是,懿姝是真的在替他拉攏民心。
「你這份禮物很得朕心,比送什麼都好!」
武成帝臉上喜氣洋洋,轉身吩咐馮毅,「將這畫給朕收好。」
馮毅笑著應了。
蕭貴妃說:「陛下這是真高興了,臣妾許久都未見陛下這麼輕鬆了。」
武成帝哈哈一笑,一手拉住皇后,一手拉住蕭貴妃,「你們給朕養了兩個好女兒,賞,全部都得賞!」
眾人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飯,武成帝喝得已經有些微醺,他站了起身,「皇后,朕送你回宮。」
皇后扶住武成帝的胳膊,低聲說:「好。」
長樂宮的暖閣里火龍燒得極旺,皇后給武成帝解開大氅後吩咐了下去,「去將醒酒湯取來。」
她說著就想解開身上的大氅,卻被武成帝按住了手,「暖一會再脫。」
又對女侍說道:「不要什麼醒酒湯,你們全都下去吧。」
皇后被武成帝擁住,自然而然的環住自己夫君的腰,靠在了他的身上。
對這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靠,武成帝低低的喟嘆一聲,眉眼也柔和了下來,低頭看著妻子美麗的面孔。
儘管她已嫁給了他近二十年,可仍舊美麗的動人心魄,尤其是眉眼間溫婉純善的氣質,仍然會讓他看得出神。
他用手指划過令他眷戀的眉眼,忍不住又問出了那個他問了無數遍的問題,「你見我第一面的時候怎麼就對我動心了呢?」
他知道自己就是個莽夫,不算丑,但也說不上好看,根本不具備讓人一見傾心的條件。
可她還是喜歡上了他,甚至是拋去了身份,克服了膽小恐懼的心理,去尋他。
皇后唇角勾出淺淺的笑意,似是在回憶過去的時光,她輕聲說,「就是一眼就忘不了了。」
忘不了的是那雙孤傲的眼睛與孑然的背影,和那份略顯粗魯的……溫柔。
她自小被養在深閨,一言一行都在規矩下約束成長,她沒有出色的才情,就被要求知禮守儀,要求柔婉賢淑。
她是父母兄長的乖女兒、乖妹妹,日後在父兄安排下嫁人,也會成為一個好妻子,好母親。
這樣被規劃好的人生讓她窒息,覺得一眼就看到了盡頭。
可終究出現了意外,她遇見了元澤。
戰亂逃亡時,聽到外面戰馬嘶鳴,鐵甲錚錚時,她做了一件脫軌的事,就是掀開了車簾。
一眼與元澤的視線對了正著,她心口猛烈被撞擊了下。
她向來不敢看男子的,更別說對視了,無論是嚴厲的父親,溫文的兄長,她都不敢直看。
那是一雙孤傲的眼睛,寒冷不易接近,帶著疏離與驀然,驚得她將手中拿著的絹帕掉落在地上。
她一下就急了,想要去揀,可又不敢。
在她倉皇不知所措時,元澤翻身下了馬,躬身撿起了絹帕,將絹帕遞給了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卻氣勢迫人。
她沒膽伸手去接,可元澤的手就在那一直伸著。
她最後只能抖著手去拿,等到人翻身上馬,她才記得要說感謝的話,可只看到了筆挺的背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可第一個烙印在她心頭的就是這樣一個陌生不知名的男子。
她不知他的姓名,也不知他的出身,甚至不知道他是否有家室,就淪陷了。
就在她悵然之時,她又見到了他,遠遠的。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丞相家的二公子,還未曾婚配。
這樣的身份,是他們之間的跨越不了的鴻溝。
她開始不著痕跡的去搜集他的消息,想要去了解他,就這樣一顆心徹底陷落了。
再之後,她父親將她許配了人家,門當戶對,對方是同她父兄一樣詩禮傳家的人。
在母親詢問她是否願意時,她做出了離經叛道的選擇。
她不想再被安排,她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找自己的郎君,哪怕……萬劫不復!
她就是帶著孤注一擲的心偷跑出了家門,在亂世中走了三天去尋他。
想到這裡,她不由抱緊武成帝,「去尋你,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