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晚上12點前還有一章(七月餓到現在還沒吃飯,以後幾天也是會更的比較晚,這周事太多了~(>_<)~ )
趙兵發動總攻的地點位於秦邑小丘陵和大野澤、濮水的平原間,周圍的土地大致平坦,從北往南,由西向東有些低緩的下坡,丘陵遍布其間。丘陵里還有些許林木點綴,不過此間樹木多半已被伐盡,闢作農田,再被大雪一蓋,恍如一面反射著陽光的鏡子。
黎明時分,朝陽自地平線升起,一根根淡紅的手指從東方伸出。西邊的天空是一片深紫,綴著幾顆星星,將整個雪原變成了一片溫暖的粉紅色。
「等打完仗,這裡就會被血染成深紅,幾天後就是臭烘烘的黑色,明年則是綠蔥蔥的莊稼,有了成千上萬具屍體肥田,這片田地一定會有好收成。」
陽虎已經換上了一身新裝,臨時給他尋來的皮甲有些不合身,但絲毫不影響這位新生者的情緒。站在車上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他說了這麼一句話,一旁騎行的無恤卻只覺得陽虎自從背齊投趙開始,話就變多了。
昨日,陽虎在與趙無恤言語交鋒後冒險暗示了自己的來意,無恤瞭然,又是引誘又是賠罪又以他弟弟陽越的性命脅迫,這讓走投無路的陽虎下定了決心。
於是在拜見趙鞅時,陽虎毅然出賣了同行的齊國勇士東郭書,指證齊侯派人來請平是假,窺探趙軍虛實和刺殺趙鞅是真。
趙鞅大怒,這場雙方都沒什麼誠意的請平還沒開始就告吹了。在東郭書被拿下後,陽虎隨即藉機請求歸入趙鞅麾下,助他進攻齊侯大軍。
「因為此戰,義在晉國,在趙氏!」當趙鞅詢問陽虎為何突然反水時,陽虎如此回答,說得大義凜然,連無恤都為他臉紅。
「此人數度叛主,先架空季氏,如今又出賣齊人,乃無義無信之人,縱然對吾等有利,也不可不防。不若先執於牢籠中,待戰後再行發落。」傅叟斜眼看著陽虎,隱隱覺得這個魯國人若是入趙,可能會成為自己未來爭奪第一家臣職位的敵人,故有此建議。
這位眼下趙鞅身邊的第一謀主冰冷的言語讓陽虎冷汗直冒,但
趙鞅擺了擺手道:「不可,如此一來,我與齊侯有何區別?」
他對陽虎倒是沒有太多惡感,過去幾年晉國多次仰仗魯國牽制齊人,陽虎的積極為他提供了不少方便,無恤入魯,此人也十分配合,算起來,趙氏還欠了陽虎一個人情。魯城之亂的具體情形趙鞅不是很清楚,但從一些傳言看,自家兒子的確是算計了陽虎的。
他瞥了一眼兒子,雖然此小子一副無愧於心的模樣,自從再度和趙無恤會師以來,趙鞅也發覺他的成長不僅是外表,還有內心。大概是受了那些孔門儒者,偽詐之人的影響?除了作戰時依舊勇銳外,無恤的行事風格漸漸不再像自己,反倒和祖先趙宣子神似。
但縱然趙氏有對不住陽虎的地方,可這是兩國相爭,不是談恩怨的時候。趙鞅也不是每次都以個人好惡來做決定,他不會為難陽虎,卻不代表會用他,於是詢問的目光看向了當事人趙無恤,想看他如何說。
這一次,就試試兒子的胸襟和氣度罷。
既然傅叟已經搶了黑臉的角色,那趙無恤自然樂意唱紅臉的角色,雖然在陽虎眼中他無論做什麼都是張反覆無常的白臉。
「小子曾聞,良禽擇木而棲,父親乃是求賢若渴的檀木,天下身份自由的猛士誰不想離開舊主投入聚賢館中,我想陽子也是這心思?何況他這數月來與齊軍同吃同住,頗知其中虛實,又執齊國勇將東郭書獻予父親,有功於趙氏。莫不如給他一個機會,委命為副車虎賁,為趙兵前驅,以觀後效。」
趙鞅暗暗點頭:「無恤能看出陽虎的用處,拋棄舊怨為他開脫引薦,倒是有幾分當年祁黃羊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子的胸襟,大善。」
於是趙鞅許之,讓陽虎快快謝過趙無恤,然後跟隨父子倆的雙旗行動。
但趙鞅還是駁斥了「良禽擇木而棲」這種言論。他希望其他卿大夫的家臣私屬絡繹來投,卻要守好自己的陣腳,強調和推崇忠誠。對叛臣他可以不介意外人的眼光和抗議敞懷接納,但絕不能贊同其背主行為!
對於趙無恤來說,此舉是對陽虎的一個考校,看看他能不能被趙鞅駕馭住,若是敢露出了絲毫桀驁和反水的意圖,無恤便會親自割下他的頭顱擲於馬下,永絕後患!
不過趙無恤覺得,自己在身邊,只會加劇這傢伙的不自在吧。
好在他們很快就要分道揚鑣了。
……
持續數日的小規模騷擾和追擊已經夠了,經過整夜無休的長途行軍,齊人此刻一定筋疲力竭,雖然遠沒到人相食的崩潰時刻。但若今日再不發起致命一擊,齊人至遲明天傍晚就能從容退入齊境,保全大部分兵卒。
黎明的晨光中,隨著趙鞅不斷發出的命令,全軍開始展開。在齊國大軍身後尾行數日,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趙兵終於露出了全貌:他們有如一朵緩緩綻開的青銅玫瑰,尖刺閃閃發光,覆著皮毛和甲衣的堅硬溫暖外殼。
趙鞅坐鎮中軍所在的丘陵之上,他身處可將戰況盡收眼底的高地,視情形將部隊投入最需要的地方。身邊簇擁著家臣們和黑衣衛士組成的預備隊,四周是此戰的主力,來自趙氏本部的步卒和弓手,多達三千餘人。
陽虎則位於前拒的副車上,他回過頭,觀察自己未來的新主君,即便從遠處觀之,這位全身漂亮甲冑的卿士依舊輝煌耀眼。
趙鞅的大氅由數十張紫色的北地貂皮織成,毛色光滑發亮。他的甲衣則是厚重的銅皮合甲,內里是上好的犀牛皮,染上了亮紅色的漆,手臂和護胸、腿部則有青銅鑄造的半套防具,均有繁複的流雲紋裝飾。
至於銅胄,更是氣勢逼人,那是一隻羽毛刻畫得栩栩如生的三足金烏,由純金打造,鑲了紅寶石眼睛。它一爪探空,張口鳴啼,雙翅做成了胄的護耳翼,由細長鳥羽構成的尾巴則構成胄頂的纓。
趙鞅是全軍的中心,兵卒們一抬頭就能看到他的甲冑,便會心安,就會奮勇向前。
他的氣勢和風度,連趙無恤與之相比都會黯然失色,他的眼神瞥來時,其中的威儀讓陽虎不敢造次,趕忙垂下了頭。
「趙卿乃世間少有的英傑,我不可再用對付之前幾人的法子對待他,否則……」
陽虎恍然覺得,自己如今的處境和在魯時徹底架空魯侯、三桓,魯侯不同,也與在齊侯面前的口是心非大不一樣。
在趙無恤面前,陽虎有嚴重的不安全感,感覺自己的秘密都被窺探去了,隨時要小心防備。而在趙鞅面前,他則不敢生出之前有過的覬覦心思,只能做好眼下自己的事情。
那就是作為嚮導帶著趙兵前鋒,進攻他昨夜為他們指出的齊軍薄弱之處!
帶路這種事情,他還是很擅長的。
……
趙兵前拒是熟悉此地地形的趙無恤武卒,趙鞅在下達軍令時沒有絲毫的隨和,認為是合適的部隊就會受到指派,無論他們是誰的部屬。
而趙無恤自然不願自己的嫡系去打前陣,承受無謂的消耗。
說起來,趙無恤自從出了晉國,已經兩年沒有在軍陣中居於人下的經歷了,最初被趙鞅庇護和指揮時還很不適應,父子間曾有過幾次小小的頂撞。所幸他很快反應過來,趙鞅性格里有虛心納諫的一面,也有剛愎自用的一面,在那些沒有大錯的事情上,不要過多與其爭執。
尤其不能讓趙鞅感覺自己試圖在軍政上凌駕其上,他只能抽空建議幾句。
所以這一次,面對趙鞅不講情面的強硬,無恤卻沒法置喙,趙鞅性格是外強內剛,無恤則是外柔內剛。最後他只能退讓服從,但請求讓已經從趙鞅家臣變為自己私屬的虎會統領武卒。
對這一點,趙鞅允了。
無恤也有些心憂,這種情況從前就有,只不過那時,還有秀外慧中的姐姐季嬴從中調和,不像這次,爭執差點起了口角。
「若我此戰後便回了晉國,失去了對直屬領地的控制,就成了無根之水。今天的情形會不會再度重演,甚至與他產生更大的分歧,到時候還得一讓再讓麼……」
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又豈是魯國之內存在,無論哪個家族,哪座山頭皆是如此。趙鞅還年富力強,無恤沒記錯的話,他還能執掌趙氏二十餘年。
如何當上一個既出色又不和父親搶風頭的世子,這對已經走出和歷史上不一樣道路,建立了自己班底的趙無恤來說,恐怕是一個比起歸國更大的難題。
「看來,還得和孔子多學學中庸之道啊……」
此事尚早,暫且不必操心,無恤放眼望去,黎明的雪原上,前方齊國三萬餘人的隊伍拉得很長很長。但齊侯也有意識地讓眾人聚集在一起,避免被截成兩半,有的部分散亂,有的部分依舊嚴陣。
而呂杵臼那輛金碧輝煌的八馬車輿,就隱藏在最中間!
眼下,趙兵按照圍獵的模式組成了一個巨大的人字雁行陣,就和早先無恤跟曹伯陽吹噓的,這個冬天咱獵的不是野獸,而是獵諸侯、卿相,獵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