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胡思亂想了半上午，陸自明頭腦漸漸冷靜下來。既然外部條件沒法幫到自己，那麼只剩下自力更生這一條路。大學四年裡，自己掙錢的渠道無非三種：一是學校里申請的勤工儉學項目（一般優先照顧困難家庭的學生），課餘時間安排一些打掃宿舍大樓、公廁、校園公共區域的環境衛生工作，每月有一百二十元錢。二是利用寒暑假去做家教，讀大學的城市是個欠發達地區，沒有成熟的中介市場。在河寧工學院門口靠近鬧市區的地方有一條小巷，做家教的學生自己站在街邊，腳下用硬紙板寫著「家教」兩個字，像農民賣自留地上的小菜一樣。由於工學院是當地最高學府，入學成績也是當地最高的，口碑還不錯，因此常會有家長主動前來搭訕談價錢，多年下來也就形成了一個自發的民間市場。甚至吸引了許多醫學院、師專和職院等其他高校的學生也來這裡「站街」。陸自明做家教最高記錄曾在暑假裡一個月賺到了一千二百元錢。三是有時利用周末去參加點銷售活動，幫企業、商家派送發放小禮品、GG紙，賺點勞務費。在這裡，第一條途徑顯然不可能有，第三條途徑也不可能立即就找得到，唯一可以試一試的就是做家教了。現在正好在暑假期間，市場需求旺盛，是做家教的黃金期，而且這個工作自己有經驗，也很有把握和信心。說干就干！
可是到哪裡去找市場需求呢？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自己兩眼一抹黑，不知道有沒有類似工學院那樣的家教市場，即或有，一時也無從打聽到。他想起在一些發達地區讀大學的高中同學說過，那些城市做家教不需要站街，有中介公司對接需求端和供給端的資源，而且供給端做家教的人登記是免費的，中介服務費由需求端的家長承擔。這個城市雖然不大，但也是中國最發達的區域之一，應該會有這類中介吧。他細細回憶周末在城區里逛過的地方，實在想不起有掛中介公司牌子的商鋪。突然，他瞄到隔壁辦公桌上的《深州日報》和《深州晚報》。對，在報紙上找找。他翻遍了報紙的GG版，終於在《深州晚報》的中間夾縫頁里找到了一家中介公司刊登的比小拇指還窄的一則GG：「恆誠中介：本土企業，信譽一流。提供家政、月嫂、家教、代辦證件等各類中介服務，地址：古井街328號（人民商廈旁），電話：202555」。
陸自明虛掩上辦公室的門，撥通了中介公司的電話。
一個女聲傳來：「您好！恆誠中介，很高興為您服務！」
「你好，麻煩請問你們這裡需要家教老師嗎？」陸自明略壓低聲音問道。
「需要的。您是什麼學歷？學什麼專業？」
「大學本科，學建築工程的。」
「那您有沒有家教經驗啊？能教什麼階段的哪些課程呢？」對方的聲音里透著一絲懷疑。
「有的有的！初中階段的數理化都可以，高中階段的數理化麼，輔導會考（相當於現在高考中的學考）基礎課的可以，衝刺高考高分的不行。」
「哈哈，到我們這裡來找家教的，絕大部分都是輔導基礎知識的，真的要衝刺高分的，別人肯定找專業老師了呀！」
「哦哦，曉得了，那我沒問題。」
「這樣，您空了來我們店裡一趟，把身份證、學歷、學位這些證書都帶來，我們需要登記一下，具體待遇面談。」
「好的好的，我中午12點半左右過來，你貴姓？」
「我姓李，那我在店裡等您。」
「好的，那中午見！」
「再見！」
人民商廈是深州市中心城區歷史最悠久的一家老牌商場，也是這個城市的地標之一，很好找。恆誠中介所在的古井街是人民商廈旁邊的一條背街小弄。中午陸自明簡單啃了兩個饅頭，拿上證件匆匆趕去。他很快找到恆誠中介，門口的落地玻璃櫥窗上密密匝匝地貼滿各類招聘、求職信息，旁邊圍著三四個人一張紙片一張紙片地讀著招聘GG。陸自明走進去，大廳里只有一個中年婦女坐在角落的一張辦公桌旁正在打電話。
等她放下電話，陸自明問道：「你是李…...李姐嗎？」
李姐抬頭望了他一眼道：「哦，你是上午打電話來問家教的那個人吧？」
「對，對，我姓陸，這是我的證件。」
李姐接過證件，看了一下，笑道：「喲，還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吶。嘴巴很甜麼！我兒子也比你小不了幾歲，你應該叫我阿姨了，哈哈哈！」
陸自明略感尷尬，其實他對判斷人的年齡完全沒有把握，尤其是女同志的。之所以叫李姐，是上周報到的時候把黨委辦的吳帆青叫成阿姨，鬧了一回笑話。之後他做了反省，他記起村里最有學問的本家三叔曾經講過一句老古板的話「逢人減歲，遇物加錢」，這些人情世故的道理，自己怎麼在實踐中就忘記了呢？因此，這次就把「李阿姨」叫成「李姐」了。看得出來，雖然被打趣，但李姐很開心。道理一旦在實踐中得到驗證，就會加強認同，最終將成為指導生活實踐的思想理論。
李姐先複印了相關證書，同時了解了一些他的基本情況。
「李姐，你看看有沒有適合我的家教機會？」陸自明懷著急切的心情問道。
「小陸你稍等哈，我來找找看。」李姐翻開一個筆記本，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間遊走，「喏，這裡有一個前天來登記的，需要初中家教，輔導數學，時間麼下午或者晚上都可以，一節課兩小時，價錢是40-50元，這個價錢不錯啊，一般報價都是30到40元一節課的。」
「嗯嗯，這個合適的，我一般晚上才有空，你幫我聯繫一下吧。」陸自明答道。
李姐一邊遞給他一張登記表，一邊拿起電話聯繫起來，「哦，這個電話是要轉的。等等他會回過來。」過了幾分鐘，電話打過來。陸自明一邊填表格，一邊豎起耳朵聽著李姐講電話。
「是的，是新畢業的...…但是學校很不錯呢，學理工科的…...您放心，小伙子很有家教經驗的...…這樣啊，哦哦…好吧，那我來問問…好的，再見！」陸自明聽著對方是不滿意自己履歷的意思，估計沒戲了。李姐放下電話，「哎」地輕嘆口氣道：「她女兒是上初二的，數學成績很差，經常考不及格，但嫌你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怕沒有經驗…...」
「哦...哦，沒關係的......」陸自明略帶失落地答道。
「對方的意思是要先試一節課，試課的價錢只給20塊，你覺得怎麼樣？」
「太好了！我可以的！」陸自明激動得幾乎要跳起來，這樣至少解決了燃眉之急，而且他對自己的知識還是很有自信的。
「不過...還有個問題。如果試課不滿意，對方是不付中介費的......」李姐支吾地說道。
一句話又像一盆冷水澆到底，陸自明懂得李姐的意思，就是要自己先墊付中介費。可是自己哪有錢墊中介費呢？
「李姐，中介費......要多少錢啊？」陸自明試探地問道。
「哎！要五十塊錢。這是公司的規矩，我......」李姐面露難色道。
像車子開進了死胡同，剛剛燃起的希望眼看又要破滅了。
「李姐，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呢身上的確沒有錢墊付這個中介費，不過你先讓我去試一下課。如果對方滿意呢，中介費就由他出了；如果對方不滿意呢，我把試課的20塊錢都交給你們公司怎麼樣？我......實在沒有其他的錢了！」陸自明帶著近乎哀求的眼神道。
李姐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沖他笑笑說道：「就這樣吧，小陸！如果對方不滿意，這一單我也不收你中介費了，但是你還得找我來聯繫家教哈！反正下一單可以把中介費收回來！」
「好的好的！李姐，那是一定的！我當然還是找你的！」陸自明大喜過望，他知道中介服務都是按次收費的，如果沒有短暫的人際交往中留下的好印象，李姐完全沒有理由為自己破這個例的。
整個下午，陸自明獨自坐在工程科大辦公室里翻看初中年級的數學學習筆記，面前放著幾本制度和建築規範做做樣子。除了偶爾有人探頭進來，發現是一張陌生臉孔，就迅速退了出去。清淨的一個下午，他又一次梳理了初中數學的主要知識點，以及各個階段的測試資料，頭腦像是再次充滿了電一樣，那種對知識的掌握和駕馭感令他神清氣爽。
的確，陸自明的自信心並非夜郎自大。他初中、高中的數理化一直很強，之所以考入普通高校，完全是因為語文，特別是英語拉了後腿。當時的高考採用3+2模式，即語、數、外必考，理科另選物理、化學兩門，文科另選政治、歷史兩門，每門功課滿分150，總分750分。他高考數理化每門平均130分，語文91分，英語74分，當年本科線540分，重點線580分，就這樣他以555的總分入學了一所普通高校。這幾年寒暑假不間斷地做家教，主要輔導對象大都是初中生。因此，初中的數理化課程就像庖丁解牛一樣，他把各個版塊的基礎知識點早就剖筋剔骨研究得比較透徹了，對於差生提高基礎得分是比較有幫助的，因為這些在實踐中得到過檢驗。有時候他甚至覺得，當年不應該報考建築工程專業，如果報考師範大學，自己將成為一名很優秀的理科中學教師。
他不時地看看腕上的電子表，生怕錯過下班時間。口袋裡放著李姐給他寫的紙條：「晚上6:30到車站新村5幢308室，孫女士」。車站新村小區大致的位置，李姐跟他講了，就在他來這座城市下車的汽車站附近。5點半下班後，他騎單車先來找車站新村5幢，順利找到後，看看時間尚早，就到汽車站附近去買點吃的。他口袋裡剩下最後5元錢，因為有了賺錢的渠道，他打算把這五塊錢都花掉，犒勞一下自己。在汽車站附近的小吃攤點轉了一圈，本來5元錢可以吃一個盒飯，但他恐懼身無分文的感覺，最終還是買了一個大肉粽子，一杯豆奶，花去2塊5毛錢。他原來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肉粽，老家包粽子要麼是白粽子、要麼是紅豆粽子，偶爾也吃過排骨粽，不過都不能和這個肉粽相比。糯米用醬油以及一些大料浸泡上過色，裡面包裹著肥瘦相間的一塊大肉，肥肉已經化成油與糯米混為一體，一口下去，滿嘴的米香、油香、肉香，香糯可口。如果放開吃，他估計至少要3-4個才能吃飽，想想口袋裡的錢，還是算了。哎，他輕嘆口氣，江南自古繁華，想不到連粽子也如此美味。他似乎對這個城市的好感增加了幾分。
吃完粽子，才六點鐘，騎過去只要五分鐘，不能這麼早到。他做家教是有經驗的，一般以約定時間提前5分鐘左右為宜。遲到是大忌，但提前太多也不好，有時別人家裡晚飯還沒有吃好，到早了也尷尬。6:25分，陸自明準時出現在車站新村5幢308室的門口，樓道里沒有燈，光線很暗。幸虧他剛才來「踩過點」，否則不容易找到樓幢號、門牌號。他定一定神，堅定而輕柔地敲了敲門。
「啥寧啊？」屋裡傳來一句女聲，一位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把門打開了。
「您好！您是孫阿姨吧？我是小陸。」
「哦哦，你是......家教老師吧？中介公司跟我講過了。快請進吧。」孫阿姨讓進陸自明，一邊拿拖鞋，一邊扭頭大聲吼道：「樓道里的燈不亮了，跟你說過多少次，就是不去換燈泡，哪天你腳骨頭摔斷了就曉得換了！」
陸自明換好鞋，稍稍打量這幢房子，和自己的宿舍格局差不多，套型也是兩室一廳，兩室朝南。大約是家具、物件多的緣故，感覺面積要小許多，顯得比較侷促和擁擠。但是收拾的很乾淨，客廳餐廳的瓷磚地板泛著光。客廳的吊扇轉得飛快，沙發上坐著的大約就是男主人，赤膊端個茶杯正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對剛才孫阿姨的大喊大叫充耳不聞，對陸自明的來訪也無動於衷。陸自明定睛一看，心跳陡然加快！這個男人不正是開小面的的「光膀子」麼。居然這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