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事情很快就調查清楚了，其實並不複雜。把章哲立召回公司一通問話，章哲立只得如實承認了值班脫崗的事實，但是關於脫崗的緣由還是耍了一點小聰明。9月27日是章哲立因家中安排了相親對象，主動與陸自明調換了班。9月28日晚，按照章哲立的說法是中間突然胃疼，8點到9點外出買胃藥去了，當晚附近兩家藥店都沒開門，所以走得遠了一點。這是個不大容易查證的說法，卻也算是一種合理的解釋。黃選剛知道章哲立不是王榮坤的菜，這次的行動是針對陸自明的。又詢問了幾個相關證人，都證實陸自明27日晚的確在公司值班，不但沒有脫崗，而且連夜冒雨轉移了三個民工。這年頭，有幾個城市的小青年願意做這種辛苦的事？黃選剛心裡很清楚，陸自明是一位有責任心的好青年，從上次陪劉總視察工地就看得出來，這次的調查也再次得到印證。鬼知道他辦了啥事得罪了王榮坤，非得置他於死地。而這個章哲立呢，從上次在工地上看見他第一眼就殊無好印象，擦著頭油坐在現場辦公室里看小說。那個髮型保持的一絲不亂、油光水滑，連個蒼蠅都站不上去，一看就是不肯戴安全帽上工地的主。像這種關係戶集團每年都塞進來不少，有什麼辦法呢？社會就是這麼個社會，哪有什麼絕對的公平可言？這次值班脫崗，很明顯是章哲立的全責，雖然他很油滑地找了個買胃藥的理由，但對這種人黃選剛一清二楚，所說的話根本靠不住，典型的耍小聰明！不過此次他並不是目標，王榮坤也沒有什麼興趣來搞他，也就姑且認為他說的是真的，自己採信他的說法如實上報。把實際情況調查清楚了，且看王榮坤怎麼出牌吧！
黃選剛讓黨辦的小伙子把調查的過程和調查的情況形成一份書面報告，自己也單獨到王榮坤辦公室簡要把情況說了一遍。王榮坤聽後不置可否，沒有表態。
黃選剛只得硬著頭皮問道：「王總，您看這兩個人該怎麼處理？」
王榮坤沉默了一會，說道：「你們先提個意見上來，我再考慮考慮。」
黃選剛心裡罵道：「老狐狸！凡事永遠是不率先表明自己的態度。既然如此，就別怪老子這一棒打到章哲立的頭上了！」嘴裡卻堆著笑說：「好的好的！」
黃選剛出去後，王榮坤頗感失望，沒想到調查出來竟是這麼個結果，與自己當初的設想大相逕庭。本來用這樁事情搬開陸自明這塊絆腳石再合適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思路是走不通了，還得另外想轍。
陸自明下班回到宿舍時，章哲立早已在宿舍里了。下午被黃選剛一通談話，得知自己的值班脫崗的事情被領導查崗查牢，估計要上綱上線了，章哲立預感大事不妙。雖然靈機一動編出了一個買胃藥的牽強理由，但要是當真去查仍是經不起調查的。可是也找不出一個更合理、更能讓人接受的理由了。如果按照黃選剛在談話中以「抗台期間擅離職守」的定性來看，那麼所謂的嚴肅追責，甚至直接被開除也是完全可能的！即使不開除，給個嚴重處分是算輕的，才剛入職身上背個處分，今後的前途也就算是毀完了！應付完談話，章哲立心情灰暗到了極點，沒有再回街道上班，直接回了宿舍。在宿舍里昏昏沉沉想了一下午，也沒有想出什麼應對辦法。總不能坐以待斃吧？陸自明回來後，也是心情黯然，兩人四目相對，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整件事情，陸自明是完全被蒙在鼓裡，非常無辜，可是經歷這麼一出調查，陸自明不得不想這個事沒那麼簡單。來勢洶洶的架勢和調查的時間節點都很值得存疑，為什麼抗台期間脫崗不在當時立即著手調查，反而要等到過去一周多時間才殺個回馬槍重新調查？還沒把事實認定清楚，至少是沒有完全搞清楚的情況下，就已經聽到了霍霍的磨刀聲，而這把刀像是衝著自己來的。自己雖然陳述了事實，而且整個事情確實是由章哲立的值班脫崗造成的，按說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可是經自己的口裡說出，仍是感覺對章哲立抱有歉意，隱隱的內疚感讓他不願面對章哲立灰暗的表情。而章哲立呢，心情其實也大同小異，這個事沒有別人可以怪，責任完全在自己。當晚要不是胡擁軍他們那樣勸酒，自己完全不會碰到這麼一樁倒霉事！哎，這個事其實他一直沒敢跟陸自明說過，以為就這麼平安混過去了。今天突然被調查，而且也聽說牽連到陸自明被談話，他內心對陸自明也是有歉意，感到對不起他！
兩人相見勉強笑笑，心情都感到格外沉重。
陸自明問道：「下午談話，後來黃主任怎麼講？」
章哲立無精打采地答道：「還能怎麼說，讓我等待調查結論，等待處理結果唄！」
「你看能不能找找什麼人呢，幫忙打個招呼總會好點吧！畢竟也沒有實際造成什麼損失！」陸自明關心地說道。
「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調查起這事，颱風都過去十來天了，他媽的！」章哲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那天值班領導我查了一下是王總，黃主任說領導查崗查到的，應該是指他。」陸自明說道。
「是吧，我都沒去想這些，腦子裡亂糟糟的。」章哲立搖搖頭說道。此時，他腦子裡把王榮坤、王根發、許瑛、胡擁軍、黃艷、孫昭勇、孫昭賢、葉苹苹等一眾人物名字全部攪和在一起，過了一遍，迅速找到了一條主線胡擁軍--王根發--王榮坤。這條主線就像一道閃電，撕開了黑洞洞、陰沉沉的天幕。他突然「嘿！」地一聲，使勁拍了一下大腿，把陸自明吃了一驚。「怎麼了？哲立。」陸自明關心地問道。
「沒什麼，沒什麼！我出去一會！」章哲立邊說邊換好鞋，奪門而出。
過了兩天，黃選剛把調查報告放在了王榮坤的辦公桌上。報告的前面部分是調查的過程，調查出的事實情況，最後一部分是處理意見。王榮坤前兩部分一目十行地掃過，著重看了一下最後的處理意見部分：「基於以上調查事實，陸自明在本案中無責任，不予任何處罰。建議對章哲立擅自脫崗行為給予全公司通報批評，扣罰今年全部獎金，並延長一年見習期。」
王榮坤讀完，面無表情，看了看黃選剛，問道：「這就是你們提出的處理意見？」
黃選剛咂摸著王榮坤對處理意見不滿意，於是臉上立即擠出一絲笑意說道：「哦，王總，這個主要還是黨委辦的意見，他們搞紀檢監察的有經驗，我也是配合搞清楚事實，處理的意見建議由他們來提。」
王榮坤眼神瞟了黃選剛一下，心裡罵句「滑頭！」，嘴上輕飄飄地說道：「兩人這個行為從一開始就是擅自換班的行為，沒有紀律性嘛！如果都可以私下換班，那還要這張值班表有什麼用？！調查事實，就是要查清楚因果。所有後來的果，都是從這個因開始的。怎麼能輕易說無責任呢？」
王榮坤語調不高，可是語氣裡帶著嚴肅，黃選剛聽著很刺耳。他心裡罵道：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無非就是小陸這個小伙子得罪你了，你必欲除之而後快！還在這裡裝什麼大尾巴狼！心裡這麼想，嘴裡卻附和道：「是的，王總，是我們考慮的欠周到！那您看如果需要重新改，我把這個意思跟黨委辦溝通一下，這個處理意見是要上黨委會的。」
王榮坤略一沉吟，說道：「這事先放放吧！也暫時不要上黨委會。」
黃選剛告辭出去了。王榮坤想借調查這件事除掉陸自明的算盤落空了！本來即使查明臨時脫崗的事實，黨委辦給予章哲立的處罰已經是夠重的了，凡是涉及處罰幹部職工的人事問題必須要經過黨委會討論決定的，如果能掌握陸自明的脫崗證據，他完全有把握說服黨委會，一定要把他開除掉！他分析過了，黨委書記鄭義平和他是盟友，會支持他的決定；其餘兩個副總資歷比自己淺，又不涉及他們的分管範圍，沒人敢提出反對意見。唯一沒有把握的是劉積仁，但這個外地年輕人來深州才幾個月時間，不可能跟他有多麼深的淵源，他不至於為一個小青年跟自己翻臉。況且這是自己分管範圍內的人事問題，自己帶頭要求嚴肅追責，自我加壓，有什麼錯呢？這盤棋他布局都布好了，陸自明居然不往裡鑽。現在拿這麼個報告，要處理章哲立。本來麼，做戲做全套，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既然煞有介事地開展組織調查，就應該對這件事有一個結論。他章哲立主動撞槍口上來了，那就順便拿他祭祭旗，整頓整頓作風也未嘗不可。可是昨晚王根發專門為這事來家裡一趟，替章哲立苦苦求情，說了一堆好話，希望給年輕人一個機會，留著為以後長遠打算。他的想法又改變了，既然如此，乾脆把這事壓一壓，到此為止，也就當一切沒發生吧。只要自己不再追究，目前這事也沒有其他人盯牢。畢竟也是自己分管的領域，出這麼個事情，說到底是自己臉上無光，讓別人看笑話。
關於王榮坤這一系列想法的轉變外界沒有人能猜得透。但是章哲立第二天就收到了胡擁軍傳來的消息：王根發幫他把事情擺平了，集團不會處理他，讓他絕對放心！章哲立反覆確認，是真的搞定了嗎？胡擁軍在電話里說道：「他跟我拍胸脯說的，而且他負責到底！你把心放回肚子裡去，啥事沒有！」
章哲立開心地說：「那這兩天我請你和根發大哥吃個飯怎麼樣？」
「好說好說！上次開歌廳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那個門面房我帶黃艷去看過了，她說開個中小型的KTV正合適，地段也很理想，邊上人流量很大，應該可以做起來！」胡擁軍問道。
「哦，那個房子我也騎車去看過，位置確實不錯。我當然要跟你們一起搞啦，你也知道，我剛上班，沒有存款，要跟家裡拿。我看到時能籌到多少錢就入多少股吧！」章哲立誠懇地說道。
「隨你啊，根發大哥的房子估計要下個月才能交付，還早。有錢大家賺，有財大家發！哈哈哈！」胡擁軍滿不在乎地說。
「我曉得，我曉得。那這兩天你定個時間，我來安排一起吃個飯。」章哲立說道。
「好滴！」胡擁軍豪爽地答應道。
此事王榮坤是想經過一段時間冷處理，漸漸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不過組織調查的影響力還是有的，很快工程科悄悄傳遍了一些風言風語，沒多久其他科室也有人開始議論此事。奇怪的是在這個調查事實基礎上，陸自明聽到議論更多的是自己擅自調班的情形，仿佛引起這件事的矛頭仍是陸自明一般。而且你很難和這種傳聞去較真，它就像夏夜房間裡的蚊子，不停地「嗡嗡」叫、騷擾你，等你開了燈它又不見了。只有兩個人的議論讓陸自明充滿了感激和力量，一個是施科長的評論：「這個事小陸是沒責任的。責任在小章，男子漢嘛，既然答應換班，責任就在你！不能因為換了班就各打五十大板，責任不清！」
還有一個評論是來自吳帆青的，她從市委黨校培訓結束回來後，聽對面的小伙子敘述的。雖然後來此事不了了之，但是她曾當面告訴他：「這個事你完全沒有責任，不要放在心上。如果後續還要調查，我可以為你證明。什麼擅自換班，這個事的影響並不是換班造成，而是脫崗造成的，為什麼扯到換班上面？同志之間出於善意的照顧行為怎麼可以定性為違紀呢？」
好言一句三冬暖。這二人從道義上的支持，使得陸自明感到自己不再孤單，對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傳播什么正不必放在心上，所謂公道自在人心！這些溫暖的力量永遠留在陸自明的心裡，令他心存感激。經此一事，陸自明更加認清了集團人事的複雜局面，凡事也更會三思而行，留個心眼。不打緊，來日方長！這些走過的彎路、踩過的坑，都將成為日後人生道路上的養料，讓他變得更加成熟和老練。他記得是尼采說過的：「只要打不死你的東西都會令你變得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