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深州城進入了深秋。市河邊、街道旁、公園裡:金黃的銀杏、火紅的楓葉、常綠的香樟,還有五顏六色的灌木草花,把這座江南小城裝點的五彩繽紛,煞是好看。
陸自明這段時間依舊保持著夜間讀書、晨起鍛鍊,早出晚歸、規律生活,心情也漸漸恢復平靜。這兩日習字常書范仲淹的《蘇幕遮》詞: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十月份的自學考試結束了,王梅芳估計高等數學這門課還是難以通過。畢竟沒有系統的學習高中階段的數學課程,直接自考高等數學難度是大的。但她並不氣餒,至少這一次比上一次有了許多進步,對題型和深度也有了更好的把握,大不了再來一次!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
這段時間,她已經將更多的時間精力投入到工作和學習上,不讓自己做無益的遐想。除了有時還是會想起陸自明,並沒有什麼其他煩心事。可是這幾天朱小龍對她的死纏爛打越來越升級。今天早晨,她下樓上班時,朱小龍正在單元門口,坐在那輛廠里的「桑塔納」上等她。這輛大眾「桑塔納」不是廠領導的專車,是機動車輛之一。他仗著父親的關係,出車憑心情,經常不服從辦公室的派車安排。有時辦公室指派他到哪裡,他不想去就找諸如車輛修理、保養、補胎,自己生病等等各種藉口不予理會。辦公室主任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拿他無可奈何。後來,大家都知道朱公子的車派不動,也就很少派他的車。時間一長,這輛車倒變成他私家車一般,想什麼時間開就什麼時間開,想開到哪裡就開到哪裡,隨心所欲。而且由此產生的一切費用都由廠里報銷買單,他絲毫沒有覺得有何不妥,反而因此自覺高人一等,頗為得意。朱小龍為了接王梅芳上班精心做了準備,髮型梳成郭富城式的飄逸中分,穿了一條咖啡色薄皮夾克,裡面一件鮮艷的短袖T恤,淺藍色牛仔褲,深棕色休閒皮鞋,出門前攬鏡自照,自覺英氣逼人。出門時還專門戴了一副蛤蟆太陽眼鏡,更覺帥氣瀟灑。見她下來,立馬順手從副駕駛位上拿了一捧昨晚準備好的玫瑰花束,從駕駛室推門走下來,把花束背在身後走向她打招呼:「梅芳!上車,我帶你去上班!」他的這套行頭和動作,都是幾位死黨幫助出謀劃策想出來的。自己也看了很多香港片和港台流行歌曲的MV,裡面的男明星裝束行頭也不過如此,何況在這個小城市?這麼一套肯定能給王梅芳一個震撼或者一個驚喜。王梅芳看了他一眼,禮貌地說道:「哦,不用了,我自己騎自行車!」朱小龍心裡大失所望,別說他預期中的震撼或驚喜沒出現,就連一點點的嬌羞或歡喜也沒有。那雙美麗的大眼睛裡連一點閃爍的光芒也尋不見。但他還是故作瀟灑地用左手撩了撩額頭上的頭髮,伸出右手的花束:「這捧花送給你!」王梅芳有些吃驚,關於朱小龍這個人,自己對他的言行一貫是戒備的,保持著正常同事之間的距離。不但不可能給他以任何的誤解,而且應該說稍有自知之明的人都能理解自己的防備和拒絕態度。但他好像根本不能正確的認識別人的態度,這讓她悟到一個道理:凡是不能正確認識自己的人,也一定不能夠正確的認識他人。她臉色為之一變,拉下臉來冷冷地說道:「朱小龍,我不接受你的花,你的花應該送給其他女孩。我要騎車上班了!」朱小龍還是強顏歡笑,故作瀟灑地說道:「沒事,梅芳,你不用騎車,下班我再送你回來!」王梅芳心裡鄙夷道:「淺薄的男人!」,臉上並沒有顯露出來什麼,仍舊平靜禮貌地說道:「真不用了,我騎單車習慣了!你開你的車吧!」說完,不等他說什麼轉身到單元樓道里推出自行車。朱小龍三分之一的臉被太陽鏡遮住,看不清表情,但已沒有了剛才的輕鬆灑脫狀,說道:「梅芳,還是坐我的車吧,不用自己費勁騎車了。以後我每天都來接送你!」王梅芳本來已準備騎車出去不搭理他,聽他這麼說,推著車停下,正色說道:「朱小龍,我認真地跟你說,我上下班不需要你的接送,也請你以後不要再開車到我家來!」,說完騎上車自顧自去了。朱小龍自討沒趣,只得灰溜溜地上車,慢慢地跟在她後面。跟到大街上,王梅芳轉到非機動車道,他開在機動車道上,想慢慢開跟著她,但是後面的車輛不停打喇叭催促。他渾身燥熱,頭上已有汗意,才感到今天穿皮夾克還不合時宜。心裡一陣火騰上來,腳下油門用力一踩,車子疾馳而去。
上午,深州市第一紡織廠生產技術科的大辦公室里正在開會。一個人手捧著一大把玫瑰花在門口敲門問道:「哪位是王梅芳?」大家都有些驚訝地望向她,王梅芳也一臉茫然,站起來說道:「我是!」「哦,我是思念鮮花店的,有人給你送花。」那人把玫瑰花送給她轉身離開。王梅芳瞬間明白了怎麼回事,心裡一陣惱火,這個朱小龍!「喲,男朋友送花啦!」大家紛紛打趣道。她勉強說道:「沒有什麼男朋友。」說完把那捧玫瑰花直接丟在了辦公桌的垃圾桶邊上。大家見她一臉慍色,也就都識趣地不再說什麼。
第二天,王梅芳上班心裡有了戒備,下樓時從單元樓道口往下一望,果然朱小龍還是站在樓下等她。她心裡一陣反感,但也無可奈何。今天朱小龍沒有開車來,而是騎了一輛嶄新的山地車,顏色鮮亮、製作精良、輪胎寬大,一看就價格不菲。見她下來,他仍是熱情地打招呼:「梅芳早!」
第三天,王梅芳看看他,平靜地應了一聲「早。」
「梅芳,這是我昨天新買的美國崔克自行車,送給你!你的車我看有點舊了......」
王梅芳嚴肅地說道:「朱小龍,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關係,我是不可能接受你的禮物的!」
「梅芳,我,我......」朱小龍支支吾吾地說道。
王梅芳轉身進樓道里推出自行車,見朱小龍還站在門口,她停住車,認真地說道:「朱小龍,有些話沒必要說出來。我講得很清楚了,我們只是普通的同事,不要再到我家來。還有,以後也不要再往我辦公室里送花了!」說完徑直騎上單車而去。朱小龍只得無趣地騎上崔克山地車尾隨其後。
朱小龍接連碰了一鼻子灰,心裡打起了退堂鼓。看來這小妞對自己沒意思,從小到大幾時看過別人的臉色,受過這種羞辱。晚上和幾個死黨喝悶酒,幾個狐朋狗友勸他,不要熱臉蛋貼冷屁股,索性果斷放棄,另尋目標;如果不願放棄,那就只能死纏爛打,沒有哪個女孩能夠抵擋住一個男人的糾纏,只要臉皮厚最後肯定是從了。朱小龍的內心陷入矛盾,夜深人靜時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一會兒腦子裡幻想有一天自己找了個更好的姑娘,當著王梅芳的面當眾奚落一頓,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讓你後悔去吧!一會兒又想起王梅芳烏黑亮麗的長髮,美麗的臉龐衝著他笑,穿著素裙露出一截白嫩的小腿,那健康豐滿的身體是如此誘人,不知裙下藏著怎樣神秘美麗的風光。從她進廠第一天起,自己就喜歡上她了,朝思暮想,求之不得,思之令人神傷。還真當我是沒人要的?!家裡介紹對象的、保媒的多了去了,只是自己看不上罷了。她一定自以為是個技術員,而他只是個駕駛員,瞧不上自己,哼!走著瞧!我讓你當不成這個技術員,看你怎麼清高!
荷園小區的打樁結束後,質監站檢測中心出具了樁基礎的檢測報告,二標段5號樓的幾根樁承載力不達標,導致滿足不了設計要求。王根發專門找了集團總師室主任張新宇,讓他抓緊對接設計院,就這種情況趕緊給出個解決方案。張新宇知道王根發的來頭,自然不敢怠慢,迅速聯繫了設計院的副院長,馬上出具了一個補樁的設計加強方案。因為張新宇反覆交代,設計院也不用考慮太多設計盈餘,將保守係數降到最低。這樣只需要在原來的基礎上補打五根樁即可,王根發考慮這樣處理也是影響最小的方案了,於是立即進行了補樁整改。打樁全部結束後,隨即開始土方開挖。由於江南土質濕軟,荷園小區原址上又是一片水漾,土質以淤泥為主。因此設計上要開挖兩米多的基坑,然後再回填塘渣,再覆蓋混凝土。
陳英俊和章哲立這段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工地進入土方開挖階段後,各種挖掘機、翻斗車、土方運輸車等工程車輛進進出出,道路上的撒漏、揚塵現象嚴重,直接影響附近居民的生活健康,尤其是,有的工程車野蠻駕駛的行為給交通安全帶來很大的影響。周邊的居民本來快要平息的怒火再次點燃,正在私下串聯準備再次集體上訪。街道聞風而動,加大了上門做工作的力度。
晚上八點半,章哲立回到宿舍時,陸自明正在讀書寫字。聽到他進門的聲音,一會兒便沒了聲響。陸自明暗自納悶,這不符合他一貫的進門風格啊。於是起身走出房間,看到章哲立房間門敞著,他趴在自己的床上一動不動。
陸自明關心地輕聲問道:「哲立,你怎麼了?」
「哎!累死我了!」章哲立悶著頭說道。
「哦,」陸自明略覺放心,說道:「是不是居民又要上訪了?」
章哲立翻過身來,面對他說道:「可不是!工地這段時間開挖土方,老百姓意見老大了!聽說已經發生幾起工程車刮擦小汽車的交通事故了,幸虧沒撞到人,否則人命關天,這群眾工作更難做了!」
「嗯嗯,是呢,昨天施科長還召集三個標段的項目負責人在工地開現場會,這個工程車駕駛員的管理約束也是整改要求之一。」陸自明說道。
「嗨,早知道做群眾工作這麼煩人,我當初就不該報名去街道!」章哲立抱怨道。
「得了吧,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中文尋呼機都用上了,女朋友也找好了,你就偷著樂吧!」陸自明揶揄道。
兩人同居時間長了感情加深,說話也很隨便了。
章哲立反擊道:「尋呼機麼,你不也配好了?再說我找女朋友靠的是顏值和才華,難道是靠中文尋呼機?」
「哈哈,你就吹吧,沒有魚餌你釣得到大魚?沒有尋呼機你泡的上小錢?」陸自明開玩笑說道。
「咦?陸哥,你的尋呼機呢?沒帶身上?」章哲立坐起來盯著他突然問道。
「帶著呢。」陸自明背手把尋呼機從後腰皮帶上解下來,拿給他看。陸自明分到的是普通數字機,機身比中文機明顯小一號,屏幕也小很多,只能接收數字信息,沒有接收文字的功能。
「你怎麼這麼低調啊!別人有個尋呼機,誰不是放在最顯眼的地方顯擺,你倒好,有個尋呼機還別在後腰皮帶上。」章哲立說道。
「哎,也不是,我是覺得放在後腰舒服,別在前面坐下來總感覺有點膈應。」陸自明答道:「再說,我這個數字機體型這么小,要顯擺也不如你那個中文機,一看就像個大款!」
「也是,畢竟是中文機麼,去街道上班還是值得的!」章哲立心情又突然好起來。
「今天你不去約會啦?」陸自明問道。
「嗯,這一周小錢上夜班,白天睡覺晚上值班。唉,一周都不能約會了。」章哲立沮喪地說:「只希望工地上土方快點挖完,老百姓也不要再鬧了,我還是回工程科安淡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