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老張的家門口,黃石才感到心臟漸漸平穩了下來,但是那種瀕死的感覺揮之不去,吃飯的時候他完全心不在焉,老張一家奇怪地問了他好幾次,也只得到哼哼哈哈的敷衍。
「我知道,我知道」張又弟盡力展示著他的大嗓門:「一定是看上誰家姑娘了,犯相思病了。」
這話引起了一片笑聲,桌子旁邊的兩個女人也笑著附和,還有名有姓地舉出了幾個名字。黃石叼著筷子頭還是沒有搭腔,嘴裡還在無意識地嚼著東西,他們的聲音就慢慢小了下去,張又弟也尷尬地摸摸鼻子,沒有繼續取笑下去。
「我吃好了。」黃石把筷子拍在桌子上,魂不附體地離開了老張家。
回到家中躺下的黃石半天也沒有睡著,感到歷史的洪流正尖叫著撲過來,要把他撕成碎片,一想到整個鎮子會被烈火焚燒,熟悉的鄰居會被屠刀砍成肉塊,黃石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這些人不像今天走過去的那些士兵,他們在黃石心中都是血肉豐滿的人。
鎮裡雜貨鋪老闆狡猾的笑容出現在黃石眼前,每次討價還價慘敗之後,這種表情都會浮現出來;左手隔壁前篇一律的抱怨讓他不勝其煩,你們兩家的婆娘爭端跟我訴苦有什麼用處?幾個有兒子到了成親年齡的家庭把自己當作績優股,這些家庭的幾個姑娘總投過來羞澀或者大膽的目光。
最後是恩人一家的面龐,老張飯後滿足地打著嗝;主婦不停地嘮叨著鹽又漲價了,小心地拔下鳥毛;大兒子總是在碗裡留一塊肉,直到看著老婆夾到嘴裡才轉過頭來聽大家胡聊;老二嘴頭上總是掛著別人家的一個女兒,私下聽說黃石贊助他點錢的計劃後,先是無力地謙讓了幾句,然後一個勁地嘟嘟兩家世世代代都是好兄弟。
「我沒有力量保護你們啊,」無奈的話語打破了屋內的寧靜,雙手背在腦後的黃石大睜著眼睛,奇怪怎麼突然發聲說出了心中的想法,「現在我只能想辦法讓自己逃命。」
三月底,壞消息接踵而至,瀋陽、遼陽相繼失陷,十幾萬遼東軍全軍覆滅。廣寧全軍大嘩,在周圍人們的一片恐慌混亂中,黃石面不改色地接受了這個現實,照常砍柴打獵,這種混亂的情況導致眾人無心工作,正好讓他小賺了一筆。
後金軍沒有像大家擔心的那樣乘勝來襲,遼東巡撫王化貞大人也很快就開始在廣寧集結軍隊,不到一個月,大家的生活就恢復了正常,黃石處變不驚的表情更是給街坊鄰居留下了深刻印象,老張一家也佩服得五體投地。
「毛文龍應該已經被推薦給了王化貞,他正在夢想著有一天能封侯,而他的進攻yu望也很和王化貞的胃口,還有兩個月就會派他向遼海出發。在幾年內,這支不到二百人的軍隊就會發展到近十萬。所以只要趕上這次出兵,那麼憑藉歷史知識,三年內我應該做到參將的位置,五年內我可以做到副將。」
又一次盤算了脫身計劃以後,黃石長出了一口氣,他的逃生計劃就是跟上毛文龍的軍隊,後金席捲遼東的歷史他還是知道的。而穿越前對明史的突擊讓他記住了毛文龍這個名字。
現在唯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把老張的兒子帶走幾個,老張那麼大歲數了,肯定是毫無辦法可想,只能希望他自己逃過這場戰火。但是他的三個兒子,黃石很希望能統統帶到未來的東江軍中去。
第二天下操的時候,張又弟跑過來和黃石一起回鎮子,一看到滿臉的神秘就知道他又有什麼故事要講了。
「石頭,你聽說程將軍帶兵度過遼河了麼,不知道這次如何啊。」
這個月王化貞又派出一隊廣寧軍去襲擊後金領地,黃石估計是凶多吉少,所以他很明確地表示他根本不看好這次進攻。
張又弟似乎有些不同意見:「程將軍那是我們廣寧軍的好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薩而滸戰役後連續的慘敗讓遼軍士氣低迷,為了振作士氣,遼東巡撫王化貞不停派出小股部隊跨過遼河去偷襲,結果一場接一場的慘敗讓軍心更加低落,黃石默默地盤算著,什麼時候能藉助毛文龍的機會逃離這即將淪陷的土地。
吃午飯的時候張家又為這個問題爭論一番,張有弟也是支持他弟弟的看法,程將軍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漢。黃石懶得多說,表達清楚自己的看法後就埋頭吃飯。倒是張再弟和他兩個哥哥爭論起來,還鬧了個臉紅脖子粗。
黃石帶張再弟上山勞作的時候,他還在憤憤不平:「黃大哥說的當然不會有錯。」
「嗯。」黃石懶得理他。
「我大哥、二哥都不曉事。」張再弟又補充道。
「嗯。」
「對了,我和他們說起老趙的事情了。」一段時間相處下來,趙慢熊在張再弟嘴裡變成了老趙。
「哦。」
「我娘說我不曉事。黃大哥是想把老趙本事學全了,然後再踢開他單幹。」張再弟激動地嚷嚷起來:「我說不是這樣,我娘還笑我小,讓我多學多看。」
「哦?」這個話題讓黃石有了興趣,他知道未來幾年的災難,所以也沒有長久的打算,倒是沒有利用完趙慢熊就甩的打算,想不到老張婆娘已經給自己的行為定性了:「你是怎麼想呢?」
「黃大哥不是總說人要守信麼?」張再弟自信滿滿地說道:「我自然知道黃大哥不是那種人。」
接下來的一路黃石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根本沒有注意到張再弟又說了些什麼,到了林子裡也沒有發覺前面的吵鬧,還是張再弟提醒了他。
有三個也是獵戶打扮的人正在和趙慢熊喊著些什麼,還推推搡搡的看起來很不友好。
黃石皺著眉頭走過去,攔在了他們中間;「你們是誰,和他有什麼事情?」
三個獵戶看面貌似乎是三兄弟,其中最年長的瞄了黃石一眼:「你又是什麼東西,這裡沒你的事!」
黃石臉頓時沉了下來,他正要開口回敬,三人中看起來最小的那個就爆發出悽厲的一聲嚎叫,原來張再弟已經繞到了他們側面,一斧子背掄在了他腿上。
不動手是不可能了,小張下手顯然夠毒,被他陰的那個人就沒有站起來過,兩個一米六的明朝獵戶也被黃石几拳就打翻一個,他接著就撲向和張再弟纏鬥的最後那個傢伙。
等三個人都倒下後趙慢熊立刻大喊起來:「停手,不要再打了。」
黃石倒是住手了,張再弟卻是不肯,剛才黃石來幫忙前他也結結實實地吃了幾下,此時他正在踢回來。
趙慢熊一邊叫著:「別打了。」一邊繞過去扶另外兩個躺在地上的人。
張再弟又踢了幾下也解氣了,喘著粗氣就要退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趙慢熊一個箭步就衝上去把張再弟緊緊抱住,衝著那人喊道;「還不快走。」
三個人連滾帶爬地溜走後,站在一邊把全過程看了個清楚的黃石忍不住大笑起來,「趙慢熊你這是玩什麼呢?」
趙慢熊也笑了起來,笑過之後他先是衝著張再弟謝道:「張小弟可算是替我出氣了。」
「他們敢罵黃大哥,真是活膩了。」
那三個人果然是三兄弟,也是趙慢熊同村的獵戶,用趙慢熊的話說就是三個無賴。趙慢熊心靈手巧善於製作各種陷阱,還自己設計製作了不少好用的工具,可是父母早亡又是孤身一人,這三兄弟就總欺負他。
「偷學了我不少本事,還強搶我的獵物和工具。」趙慢熊憤憤地說:「不給他們就打人。」
「真是無賴。」張再弟說著就往地上呸了一口。
黃石古怪地看了張再弟一眼,又看了趙慢熊一眼,總覺得這話有指著和尚罵禿驢的嫌疑。
趙慢熊一看黃石的臉色就登時醒悟:「石頭大哥就很仁義,分東西的時候總是很公平,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次和你打架不是想搶你的東西。」張再弟並不笨,他聽了之後也不好意思起來,撓著頭說訕訕地說:「是你對黃大哥太不客氣了。」
「知道,知道。」趙慢熊看起來很大度,笑著揮揮手表示他根本不在乎。說到自己的看法,趙慢熊認為得罪這些無賴是不可以的,但是也不能太軟弱可欺。所以長久以來,他也幫那三兄弟作些東西,但是一直拿捏著分寸,保證不太多免得刺激了他們的貪婪之心。
「我讓石頭大哥作的捕獸夾子是我改良的,今天被他們看見了就要搶走。」趙慢熊在地上畫了幾個圈,想了想抬頭對黃石說:「石頭大哥能不能再作幾個,我想晚上給他們送去。」
「憑什麼。」張再弟激憤地嚷嚷起來:「這種人見一次打一次。」
趙慢熊沒有理張再弟,而是面衝著黃石說:「我想石頭大哥一定同意。」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