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目不斜視
千燈夜市,高台笙歌,香車寶馬鬧紅塵。
良辰美景奈何天,有人根本沒功夫欣賞。
姜沉離偷覷了一眼身旁的陸衍,覺得他今日屬實有些古怪。
這是第三個了,她在心裡默默數著。
然後目送又一位扛著蘆葦架的小販,與他們擦身而過。
架子上插滿了誘人的糖葫蘆,山楂顆顆飽滿彤紅,糖衣晶亮如沾了碎星,而陸大佬竟然——
目不斜視地路過了。
他們就這樣漫無目的走在燈火長街上,身旁有兩三稚童拍著手笑鬧跑過,偶有路人驚艷的目光投在他們身上。
她早已習慣這種目光,沒什麼特別感覺。
只是對陸衍的表現十分好奇,被勾得心裡貓抓似的痒痒。
她清清嗓子:「那什麼……你一大早出門做什麼去了?」
陸衍打量著掛在攤位顯眼處,用來招攬生意的精緻天燈,敷衍她道:「自然是有事。」
不出所料,首戰告吹。
姜沉離毫不氣餒,立刻換了個問題:「那你的小師妹怎麼沒一起跟來?
我看你倆很熟的樣子,她老是來殿裡找你。」
他聞言偏過頭來看她,劍般的眉尾斜飛入鬢,莫名其妙地沖她挑了挑:「哪個?」
姜沉離:……
這人究竟有幾個好妹妹?
!
她懷疑地打量陸衍,越看越覺得他此刻像只偷了腥還裝傻的貓:「還能有誰?
你青梅竹馬的辛小師妹。」
她話一出口就有些尷尬——這對話,怎麼有正宮捉姦的既視感。
她移開視線,假裝去挑攤上形形色色的天燈水燈:「我是看她年紀尚小,應該是個愛鬧騰的性子,見她沒來,所以有點奇怪。
她的師父是誰?
沒聽她提過。」
「辛如寄?」
陸衍跟著也托起一盞蓮花水燈,掂了掂重量,「她父母皆是耀義長老的內門弟子,在十幾年前的一次屠魔任務中犧牲了,耀義長老名義上是她師祖,實則也算師父了。」
這身世除了淒涼點,看不出什麼問題啊。
而且這父母雙亡,被德高望重的長老收養,怎麼看都像女主人設?
她還欲再問,身側忽然插入一道驚喜的聲音,抑揚頓挫念著酸溜溜的詩:「不到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她打了個寒顫望過去,是一位富貴閒人打扮的年輕公子哥。
一名隨從模樣的男子半遮著臉,拉著他的袖子,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
公子哥奮力甩開羞憤欲死的隨從,一下衝到她面前,像只求偶的孔雀一樣,「啪」地展開一副日月乾坤扇,沖她拼命搖著金光閃閃的扇面。
「這位絕色仙師,不知如何稱呼,師出何門?」
下一秒,他看見她手上的蓮花水燈,自信一笑:「既然你喜歡,攤上的水燈小爺全要了,不知得此花朝月夕,是否有幸與佳人一會?」
姜沉離滿頭黑線,下意識去瞧陸衍的反應。
只見他正百無聊賴地挑選花燈,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總之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她那股煩悶的情緒又冒了頭,瞬間對這個浪蕩公子哥不爽起來。
公子哥順著她的視線,這才發現了她身後的陸衍。
方才驚艷之下,他太過激動,沒注意到這名穿著玄衣的低調男人:「這位是……?」
「十分抱歉!」
甩開的隨從此時終於插上話,他戰戰兢兢看了眼陸衍,想把人拖開:「我家公子沒出過遠門,多有得罪,唐突之處還情見諒。」
快點把他拖走就行。
她擺擺手:「無妨。」
但公子哥怕是覺得丟了面子,氣鼓鼓甩開隨從的手,對攤主比劃:「這些……還有那些,小爺全包了!多少靈石?」
那攤主坐在搖椅上扇著蒲扇,在貴賓席上看戲,十分怯意的模樣:「都賣完啦。」
公子哥一愣:「你哄誰呢?
!這不還有這麼多嗎?
!」
那攤主剛做成一筆大生意,心情不錯,有問必答。
他對著陸衍努努嘴:「喏,他剛剛全包了。」
姜沉離:?
她兩眼問號,詢問地看向陸衍,意思是你要買?
陸衍也兩眼無辜地回望過來,意思是——
對不起,沒看懂。
姜沉離:……
公子哥看起來確實沒受過社會毒打,繼續不怕死道:「小爺出雙倍,不許賣他!賣給我!」
本已昏昏欲睡的攤主「騰」一下坐了起來,笑逐顏開:「好說好說。」
她對這位公子哥的不爽到達了頂峰——誰還沒兩個臭錢來著?
姜沉離從靈囊里摸出一整包靈石,放到小攤上:「十倍,我買了。」
被三個人圍在中心的攤主,好像忽然懂了什麼,黝黑質樸的臉泛起羞澀的高原紅,一副嬌嬌怯怯的模樣:「本店……只賣燈。」
「……」姜沉離一陣惡寒,將水燈全捲入靈囊,逃也似的扯著陸衍就走。
陸大佬有人付帳,樂得清閒。
便任她東倒西歪地扯著自己,還抽空回頭看了一眼。
她聽見公子哥在背後憤怒喊著什麼,生怕再被他纏上,更是加快了腳步。
感到被陸衍挑釁的公子哥見兩人走遠,氣得擼了擼袖子,對旁邊的侍從說:「不行白央,小爺一定要知道她是誰,你快幫我查他們是什麼來頭!」
被點名的白央翻了一個克制的白眼,口不稱心道:「好的,公子。」
……
衝動消費後總是特別空虛的,姜沉離機械扔著一盞又一盞水燈,如是想到。
為了避免遭受旁人「人傻錢多」的眼神,她沒跟陸衍去人頭攢動的石橋,而是拉著他來到四下無人的河堤旁。
身後長街的喧鬧聲隱隱傳來,她望著百盞河燈順流而下,心中頗有幾分成就感。
只是……
都說肯愛千金輕一笑,她看了看身旁的冷冰冰的美人……不是,陸衍,深感錢就跟這蓮燈一樣,盡數打了水漂。
她想想覺得實在太虧,決定厚著臉皮繼續打聽,賺點本錢回來。
她幾度欲言又止,卻不料陸衍先開了口:「知道今日為什麼要放燈嗎?」
美術生薑沉離撓撓頭:「……祈福?」
不好意思,她的歷史課都是在課本上畫小人中度過的。
陸衍大概只是隨口一問,很快自顧自接著說:「傳說後參偶得一夢,夢見其母墜入無量獄,飽受倒懸拔舌之苦。
他驚醒後,為解母難,自剝其皮,托人製成十盞天燈河燈,分別去往天極地級,代母受過,為母請願。」
姜沉離:「……」
居然是個這麼重口味的故事嗎?
這手裡的蓮燈忽然不香了。
姜沉離下意識追問:「可這跟你今日不吃甜食有何關係?」
陸衍今日的傾訴欲出其強烈,竟也沒嫌她得寸進尺:「十六年前的今日,母親帶我上街遊玩,給我買了一串糖葫蘆,然後我趁她不備,偷偷溜了。」
姜沉離絞盡腦汁,拍著大佬的馬屁:「看不出你小時候這麼活潑!」
「……」他盯著河裡慢慢遊蕩的河燈,眼神有種陷進回憶的茫然:「路邊有一個哭得很厲害的小女孩,於是我就隨手送她了,反正我那時覺得很難吃。」
姜沉離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發展,陰陽怪氣道:「我知道了,那個小女孩是你師妹吧。」
「……不是。」
陸衍莫名其妙地看了過來:「我不知道她是誰。」
姜沉離正賭著一口悶氣,兇巴巴朝河裡扔著水燈,聞言手僵在半空中:「你不認識她……那這個故事的意義在於?」
逗她玩兒呢?
!
陸衍伸手取過她手裡那盞蓮花河燈,食指從燈芯上拂過,將其點燃:「我後來被人擄走,之後幾天的記憶通通消失了。
再度醒來,母親的牌位已經入了宗祠。」
他將那盞燈輕輕拋入河裡,雖然它還是沒承受住這份輕輕的力道,一入水就翻了個底朝天。
陸衍:「……」
他站起身來,同呆呆坐在地上的姜沉離說:「回去吧。」
陸衍正欲抬手召芝麻糕,不料發覺袖子被扯住了。
「?」
陸衍低頭看著姜沉離,只見她猛地抬起頭,明澈的眼睛被連片河燈映得發亮。
她也站起來,同陸衍並肩立在岸邊。
「我的母親也很早就離開了。」
她輕聲道,「她臨終前並不放心,叮囑我,如果遇上不開心的事,一定記得說與她聽。」
如果姜河在這裡,定會覺得奇怪。
因為她口中所說的,是她原身的母親。
她的母親在她五歲時出車禍去世了。
不知為何,關於母親的記憶早以模糊不清,只有這段對話,她一直銘記於心。
她想了想,指著那盞被陸衍禍害的河燈:「所以……你今日還沒有祈願成功。
這盞翻了,不能算。」
她摸出一盞河燈遞給他:「有什麼話想說,便對它說吧。
這次好好放燈——記得閉眼祈願!」
「……」陸衍沉默一會,接了過去。
姜沉離看著陸衍立在河邊的頎長背影,踮著腳悄然後退,拐進小巷,一溜煙跑到大街上。
她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來回張望,眼睛突然一亮,找到了目標。
她迫不及待地跑過去,停在牆角的糖葫蘆小販面前,興沖沖問:「多少錢一根?」
那小販似乎累了,懶洋洋靠在牆上,扣了一頂草帽在頭上,開口時聲音沙啞:「一粒碎靈石。」
「行。」
她摸了一粒碎靈石出來,爽快地遞了過去。
那小販壓了壓草帽,伸過手來——
她忽然感到有些奇怪,直覺後退半步,遲疑到:「你……」
身後,一隻手忽然拍上她的肩膀。
她驚得縮回手,轉過了身。
待看清來人時,她的瞳孔驟然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