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全都怪你
「陸衍?」
姜沉離詫異地盯著來人,「河燈這麼快就放出去了?」
「嗯。」
他又恢復了往日疏離的表情,看不出方才流連往事的落寞樣子,「你在做什麼?」
她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道:「你不是說那年沒吃到糖葫蘆嗎,我就想著,今日我送你一根,怎麼樣?」
「你看——」她扯著陸衍的袖子,想要問他挑中哪根,一回頭卻愣在了原地。
那位小販竟無聲無息憑空消失了。
她有些納悶,如果不是手心靈石的質感真切,她幾乎要以為剛剛是一場幻覺了。
她莫名其妙道:「你有看到嗎?
剛剛站在這兒——那麼大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
「沒注意。」
陸衍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冷淡道,「快走吧。」
姜沉離的手被他順勢握住,用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力道,不由分說往河堤走去。
「……好吧。」
姜沉離愣愣被他牽著,整個人失魂落魄。
周遭也好像漫起蒙蒙大霧,她沒有在意,因為心中的念頭已經盤根錯節,占據了全部思緒——
陸衍真是陰晴不定。
她這輪明月,再也不照他的小破溝了。
陸衍牽著她,走得十分緩慢。
兩人穿過昏暗悠長的小巷,一步步踩在石板路的沙塵上,發出「沙沙」的碾壓聲。
從回音聽來,這條小巷應該格外漫長。
她身後鼎沸的人聲越來越遠,簡直像隔了道天塹。
姜沉離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背:「不是要回去嗎?
芝麻糕呢?」
陸衍猝然停下腳步。
河堤里水燈大多已順流而下,如今只剩微弱的火光。
她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他的輪廓。
陸衍冷淡的聲音傳來:「不就在那兒嗎?」
她被扯著往前踉蹌了幾步,這才發現兩人已到了小巷盡頭。
她順著陸衍所指的方向望去,芝麻糕果然趴在那兒,這才鬆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恐怖片看太多了,怎麼會覺得這個人不像陸衍。」
姜沉晃晃腦袋,跟著他來到芝麻糕棲身的樹下。
一回生二回熟,她這次有了經驗,率先跳上芝麻糕寬闊的後背。
陸衍反倒愣了愣,隨即一言不發,騎了上去騰空而起。
天空星疏月黯,夜風拂過,他們身下被放飛的點點天燈,瞬間搖曳如銀河。
陸衍沉默一會,出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合息捲軸?」
她望著這些閃爍的天燈出神,忽然答非所問道:「你右肩的傷好了嗎?」
陸衍頓了頓:「我傷在左肩。」
「你總這樣!你以為我真的不記得啦?」
她埋怨地錘著陸衍胸口,「對我毫不關心,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故意找茬嗎!」
她側過頭,將別在雲鬢的簪子亮給他:「你都沒發現我今日戴了新簪子!好看嗎?」
「……」陸衍頓了頓,含糊道,「還行。」
姜沉離聞言有些難過地低下頭:「這樣嗎……」
她嬌軟的聲音散在風裡,讓人聽了不免跟著一起憂慮。
這個人真的不是陸衍。
她抬起頭,露出一雙雪亮的眸子,其中迷茫盡褪,像躍出浮著碎冰海面的金烏。
她抬手對「陸衍」的面門送出一掌,趁他彎腰後撤時,利落地從芝麻糕背上翻身而下。
不知道冒充陸衍的這個人有何本事,竟能哄得芝麻糕也聽他的?
她欲招劍而出,不料竟發覺佩劍毫無反應。
她大吃一驚,不由往地面看去——
滿天燈火已不見蹤影,身下是旋風暗涌的深淵。
深淵盡處,是一隻覆著陰翳的渾濁眼睛,本在骨碌碌亂轉,察覺到她的視線後,緩緩轉了過來。
姜沉離如墜冰窟,身體重若千斤般直直墜落,馬上就要落到那隻不人不鬼的眼睛裡,她意識到自己可能中了幻術,這裡並非真實的世界。
於是一狠心咬破舌尖,念咒讓自己清醒過來——
「!」
渾身一顫後,姜沉離猛然睜開眼睛,鬼壓床般的沉重感退去,渾身無力地掙扎著從地上坐了起來。
她的臉被地上的沙石磨得通紅,來不及管火辣辣的灼燒感,她四下一看,發現自己仍在那條長街上。
而那位小販,也依舊幽靈般立在方才的位置。
路人若無其事地在身側穿行而過,仿佛沒看到她的狼狽樣子。
原來她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原地,只是中了幻術,一直被困在這個不知何人設下的結界裡。
姜沉離探了探靈脈,發覺靈力運行滯重,不免心中一沉——
不知何時,她竟中了讓人靈力全失的失魂散。
說起這失魂散,不得不提到一個人,它乃是怪醫逍遙子的得意之作。
傳言中,逍遙子與其師父理念不合,賭氣叛出師門。
不出幾年,失魂散便問世了。
此藥粉末無色無味,入體後經特製的喚魂笛摧動,可使中毒之人修為凝滯半個時辰。
後不知遭何變故,逍遙子自廢雙手,並且毀去藥方,現已不知所蹤。
由於失魂散數量有限,喚魂笛又僅能用一次,到他們這輩時,幾乎無人見過此等密藥了。
而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原著女主因救洛連川身中奇毒,洛連川驚覺已深陷愛河,掘地三尺把逍遙子挖了出來!
想不到如今現世,竟然是用在她的身上。
姜沉離自嘲一笑,兩手撐在地上,強打精神跟結界裡的另一人對峙。
是位穿著白衣服的男人,視線再往上移,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銀質面具,十分普通,卻和宋老畫的圖相差無幾——
居然是那位買烏金爪的買家。
「你是何人?」
她心中巨震,面上卻不顯,只裝作不知。
「想不到赫赫有名沉光美人,除了一張俏臉,還有令人驚喜之處。」
面具人本有些惱怒,大約看見她強自鎮定的表情,又被取悅到了,「我的幻術有何破綻?
差一點就能要到我想要的答案了,真可惜。」
他的聲音大概被施過術法,從腦海中一閃而逝,每每又留不下痕跡。
「我只是不像某些小人——」她嘲諷一笑,吐出因咬破舌尖而流的血,心說你錯在妄圖冒充陸衍,陸大佬的路數是你能摸透的嗎?
「盡挾弄歪門邪道的幻術,勸你儘快放了我,否則無論哪宗,都不會放過你。」
面具下傳來桀桀大笑,像是聽到絕頂荒唐的笑話:「是嗎——誰不會放過我?
你那位道侶?」
那人笑累了,突然撲過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你以為,陸岳橫用一生心血教出來的得意兒子,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她的咽喉被死死掐住,感到自己的肺如同一個破舊的風箱,沉重地喘著氣。
那人一手掐著她脖子,另一手慢悠悠伸進懷裡,摸出一個霜色的瓷瓶,用牙咬住瓶塞上的紅綢,將之拔出吐掉,又將瓶內的藥水盡數灌入她的喉嚨。
面具人確認她服完藥後,鬆開手,又將倒空的藥瓶隨意一扔。
他好整以暇抱著手臂,欣賞她狼狽咳嗽的樣子:「為什麼突然改主意,沒有嫁給姓陸的那個小兒子?」
姜沉離正咳得心肝脾肺腎蜷成一團,聞言拍著胸口的手一滯。
要不現編一套說辭,講他個十天半月?
雖不知這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但能拖一時是一時,如果能熬到失魂藥的效力減弱之時,自己能動用靈力了,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
因為她也不確定……陸衍究竟會不會來,還是別對他抱有過多的希望。
然而剎那間,一股涼意從足下升起,刀割般的痛楚瞬間席捲四肢百骸,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才沒有癱軟在地。
雖然看不見面具人的臉,但不難想像他此時的得意之色:「訴真水入喉,便不要妄圖撒謊。
若是想少受點苦,就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
姜沉離烏黑的鬢髮被冷汗浸濕,一縷縷貼在額頭,一時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那人聳聳肩,似乎也不太在意的答案的樣子,單刀直入道:「你與陸衍的合息捲軸,寫了什麼?」
姜沉離一愣,為什麼這個面具人這麼執著的要想知道捲軸上寫了什麼?
說實話,她真的都快忘了這玩意兒了。
那天看完後,好像將捲軸隨手一扔,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房裡便沒有合息捲軸的蹤影了。
「可。」
她忽然心生一計,說完答案後,好似不堪忍受般匍匐在地,「……可你為什麼問這些?
你到底是誰?」
等待幾秒後,她內心一陣狂喜,果然沒有方才的錐心之痛傳來——這勞什子天道捲軸,確是警世恆言啊!
她暗暗掐著手心,嘴唇都咬出了血,擺出一副寧死不屈、儼然就義的模樣。
「當然是為了讓陸岳橫那老兒,嘗嘗什麼是錐心之痛啊!」
面具人看她垂死掙扎的樣子,果然頗為得意:「真是個倔強的孩子,不知你為他受盡這般折磨,他聽聞後會有幾分感動呢?」
姜沉離還在飆戲,沒空理他。
她用指尖深深摳進地面,爆出滿手的青筋,內心暗暗吐槽:「生活所迫罷了,誰是為了陸衍啊?
!」
「這不,」然而,面具人狂妄地打斷了她的腹誹,「來的正好,我倒要看看這齣好戲,會如何收場?」
面具人的話沉甸甸砸在心頭,她若有所感,從滿地塵埃里抬起頭——
一眼就望見了燈火闌珊處的那道人影。
她的眼眶瞬間模糊,用力眨了眨,才把眼裡莫名湧出的水汽擠掉。
陸衍逆著人潮走著,一副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樣子。
可還是有許多少女被他的英俊模樣蠱惑,用手帕半掩著通紅的臉,回頭望上幾眼,見他確實頭也不回,這才有些失落的走了。
她屏息看著陸衍一步步走來,生怕一眨眼就與他錯過了。
陸衍一路閒庭信步,終於來到這位小販身前,停下了腳步,與她僅擱幾步之遙。
只見陸衍與那小販交談了幾句,點點頭,然後遞過去一粒碎靈石。
「……」姜沉離被憤怒沖昏了頭腦,衝到屏障邊緣,用剛剛積攢的微末力氣一掌打了上去,企圖讓他察覺到一絲靈力波動。
「陸衍!」
她暴躁大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吃!」
陸衍不為所動,淡然接過那根糖葫蘆,就要拂袖而去。
姜沉離正欲破口大罵,突然想起自己還在裝虛弱,暗道糟糕。
她急急轉身,果然看見面具人默默在她後面,歪著頭打量她。
那面具人作勢要伸手來抓她,口中狐疑道:「你怎得……無甚反應?」
姜沉離嚇得貼近靈壁,想儘量遠離對方,不料直直跌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她聽見陸衍冷靜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
姜沉離呆立幾秒,又想起現在不能說謊,只能哇哇大哭:「——還不是為了給你買糖葫蘆!誰讓你今天挑食!全都怪你!」
「……」陸衍沉默一會,決定不要跟哭泣的女人講道理,「以後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