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面對陸衍的發問,胡融摟著瑤瑤不置一詞,竟還是不肯認輸的意思。
瑤瑤見狀,有些著急地勸道:「胡融叔叔你快說吧!再這樣的話,我便是神魂俱散……也怕是不得安心!」
胡融渾身一震,這才不情不願地開口:「當初我瞞著你,將那兩位仙師引走後,也以為必然元氣大傷,甚至很有可能無法逃脫了,後來看見你為了救……」
說到這裡,胡融的眼風剜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元啟:「……為了救這沒用的皇帝,神魂即將散盡,就已經準備放手一搏,去救下你最後的一縷神識了……」
……
胡融喘著粗氣,逃竄中聽得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音。
他心中暗罵瑤瑤真是個不省油的燈,等這次回去,一定要讓她好好記住這個教訓。
耳畔在極速奔逃中划過呼呼的風聲,緊張凝滯的氣氛中,他卻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這個小丫頭時的情景了。
彼時他正被族裡的同類報團排擠,但高傲自戀如他,向來是不屑理會這些風言風語的,反而更加得意了。
畢竟他這身火焰般的鮮紅皮毛,合該就招人嫉妒。
他慢慢悠悠踱步到林間,發現了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他又湊過去顧影自憐了一會,確認自己的外表還是那麼完美無瑕。
不過……胡融皺眉看了看當頭的烈陽,心說這是什麼破天氣,都都把自己的毛烤得乾枯了。
他四下一望,瞄準了橫在前方的一座小橋,於是昂著矜貴的狐狸頭,一溜跑去躺到小橋下的荷葉上。
涼氣在周身氤氳,他妥帖地喟嘆了一口,準備來個舒舒服服的午間小憩。
「哇……」
昏昏欲睡間,一個俏皮活潑的女子聲音從頭頂傳來,胡融以為還在做夢,抖了抖耳朵,又接著睡了。
「哇哇……」
這下終於確定不是幻聽了,胡融緊惕地支起耳朵,一骨碌爬起來。
他環顧一圈,最終眯起眼睛,打量著由於水汽蒸騰而掛在橋上的一道朦朧彩虹,狠狠呲了呲牙。
「小虹妖,知道擾我睡覺會有什麼後果嗎?」
那女聲卻沒聽出他的警告,猶自沒心沒肺:「對不起……可是我覺得你好好看!」
「嗯?」
胡融瞬間被順了毛,罷了,雖然這個小虹妖看起來什麼也不懂,但勝在眼光頗佳,饒過她好了。
他又放鬆下來,在荷葉上攤成一道狐狸餅:「算你這小丫頭識相,叔叔這身完美無瑕的皮毛,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的。」
方才還活潑的聲音突然變得沮喪起來:「真好……我也想擁有一身醒目的皮毛,那樣別人就能一眼看到我了,而不是只有在被光穿透時,才能得到旁人的注意。」
狐妖懶得理她,心道現在的小妖真是越來越奇怪——長著毛的彩虹,那能看嗎?
看來自己真的是老了。
那聲音低落一會,突然又高興起來:「狐狸叔叔,不如我們做同伴吧!方才在天上,我一眼就看見草叢裡的你了,不是因為毛色惹人注意,而是你看起來也好孤獨,若我們做個伴,不就再也不會寂寞了?」
胡融沉默一瞬,嗤笑道:「真是不知所云。」
後來,他嘴上說著因為這裡清淨,也漸漸習慣了來這裡午睡。
一晃光陰流逝,瑤瑤也練出了人形。
她化人那天,興奮地捧起軟趴趴的胡融轉了好幾個圈,把胡融轉到頭暈目眩破口大罵,才笑著抱著他跌倒草地上。
胡融七葷八素地趴在她肚子上,來回甩著九條赤尾:「至於嗎?
人形究竟有什麼好,還沒有原身舒服。」
「才不是,」瑤瑤難掩激動,「化成人形後,我不就可以去山外,認識更多同伴了嗎?」
他甩尾巴的動作一僵,片刻後硬邦邦道:「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
被別人賣了都不知道,還去山外遊玩,若是遇上修道之人,一根小手指頭就把你超度了。」
她似乎被嚇了一跳:「那……那我便不去了。」
胡融滿意地點點頭:「嗯,這還差不多。」
瑤瑤想了想,把他抱得更緊了:「有你陪我就好了!」
胡融嫌棄地用一隻爪子把她推開,一張火紅的毛臉似乎更紅了:「……誰是來陪你的,我只是覺得這地兒用來午睡極好。」
回憶被凌空斬來的劍氣攪碎,又是那對窮追不捨的道侶,胡融暗罵一聲,急忙變化人形混入一隊宮人中,想要矇混過關。
埋頭行走間,卻突然聽見身旁傳來陣陣驚呼:
——「你們快看,那是什麼!」
胡融心裡飛快閃過一絲不安,他猛然抬起頭,瞳孔驟然緊縮。
身側宮人的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
——「白虹貫日,天生異象,這是……」
——「快閉嘴!你不要命了?
!」
眾人驚慌四散,只有他一人默默呆立在路中。
瑤瑤,這就是你想要的,被萬人矚目的感覺嗎?
胡融心中悲痛萬分,拼著暴露的風險,想要去救下她的最後一縷神識。
果然,一直追捕他的仙師立刻感到異動,瞬間傳送於此地,一前一後將他包圍在中間。
胡融冷冷地看著前方的男人:「讓開。」
那男人疾言厲色道:「狐妖,你禍亂宮闈,現在可知罪?
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胡融冷笑一聲,正準備拼死一博,卻不料一個白衣人突然出現在他的身邊。
那人出現得實在無聲無息,毫無預兆,胡融被嚇得拉開幾步距離,驚疑不定地盯著這個白衣人。
那人帶著一個銀質面具,不知是敵是友。
下一秒,只見他單手結印,剎那間施出一個精妙絕倫的幻術,胡融只來得及瞥到大致的法印走向,竟很像一頁殘本上的圖樣,可那幻術已經失傳許久了。
方才還對他窮追不捨的兩人瞬間中招,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是你?
!」
就陷入了一臉呆滯中。
好厲害的幻術!胡融暗自驚嘆,他們九尾狐族,魅術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而這帶著面具的神秘人,卻看不出來路。
雖摸不清對方的底細,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胡融略略抱拳:「多謝閣下。
今日胡某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言,將來若有機會,定結草銜環,報答救命之恩。」
他說完抬頭看了看天空,瑤瑤的虹氣幾乎看不見了。
胡融心中焦急,轉身欲走,卻不料被那神秘人物一把攔下,他怒道:「這是何意?
難不成你也是來抓我——」
他的聲音僵在當場,因為面具人的手中緩緩浮起一物,正是瑤瑤的一縷神識。
那人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這縷虛弱的神識,像是隨時都要捏碎的樣子。
「你到底是誰?
想要我做什麼?」
胡融定了定心神,聲音沙啞道。
再看出不這人是抱有目的而來,也說不過去了。
「我是何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你有求與我,我同樣也有事找你幫忙,我們各取所需,不是天經地義?」
胡融咬咬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你要我做什麼?」
面具人這才滿意了,森森笑了一會,將那縷脆弱的神魂放進懷中:「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時機成熟,我自會來找你。」
他心中一急,還想要說什麼,卻被面具人擺手制止了:「你放心,這縷神魂我會好好保管,不會出問題的。
但……這並不是在與你商量,你只有答應或不答應的權利。」
胡融別無選擇,妥協道:「若是將來你忘記了此事,我找不到你怎麼辦?」
那人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情,笑得彎下腰來,摸上自己的腿:「你大可放心,哪怕是將那人剝皮抽筋,都太過輕饒了他,無法解我心頭之恨。
所以……事情未辦成之前,我是絕無可能忘記的。」
說到這兒,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起來你倒提醒我了,你們狐妖一族朝三暮四,萬一將來你變卦了,我找誰說理去。」
胡融怒極反笑:「你待如何?」
那人摸著下巴,打量了他一圈:「既然如此,那就把你這一身好顏色,褪給我吧。」
胡融瞬間臉色蒼白了下來,這對他們狐妖一族,簡直是天大的侮辱。
然而,他只沉默了幾秒,便平靜應道。
「成交。」
……
「十數年很快過去,那人依約前來,讓我想辦法用狐族秘法,取到你的完整生魂。」
胡融自嘲一笑,「想不到我居然失敗了。」
姜沉離心中震動,居然又是面具人,而且是十幾年前……她還未穿越而來的時候。
原來那時面具人就已經對陸岳橫恨之入骨,哪怕殺了他都不解恨,於是盯上了陸岳橫用畢生心血培養出的陸衍。
但既然這樣……面具人為什麼要偏偏等到現在才動手?
被這種濃重詭譎的疑雲包圍,她下意識看了看陸衍,他倒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看不出什麼情緒。
她稍稍冷靜了一點,追問道:「那元舟和你是什麼關係?
你和他有什麼交易嗎?」
「他?」
胡融輕蔑一笑,「與我何干,八成又是那人搞的鬼吧,我只要幫瑤瑤……」
他的聲音突然頓住了。
姜沉離心中微微一沉,陸衍破陣之後,瑤瑤沒了胡融的法力支撐,已經是強弩之末,強撐到現在——
馬上就要神魂俱散了。
瑤瑤一直沉默地聽著胡融的敘述,不知在想些什麼,似乎是迴光返照般,此時的她儘管滿頭華發,卻莫名有了點回憶里明媚小妖的影子。
瑤瑤強撐起身,對著她與陸衍點點頭:「我走後,胡融叔叔不會再對元啟施術,他也會恢復正常,不會再有這段時間的記憶。
二位拿我去交差便是,可以……放過胡融叔叔嗎?」
她說完,像是不敢聽他們的回答般,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地上的元啟,而後迅速轉身,看向靜靜坐在地上的胡融。
瑤瑤的眼淚簌簌砸到地上,激起四散的灰塵:「胡融叔叔,對不起,說好要陪你一起,還是讓你寂寞了這麼多年。」
她俯下身子,最後抱了抱胡融,對他輕聲說了句什麼,隨即在月色下,化為和原身類同的塵霧,徹底從這場夢中離開了。
姜沉離看著胡融,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她仿佛看到了曾有隻皮毛火紅鮮亮的狐狸,懶洋洋窩在有道彩虹的小橋下睡覺。
後來不知過了多年,只剩一隻毫不起眼的灰狐狸,獨坐在小橋流水中發呆。
這何嘗又不是胡融的一場美夢。
但元舟與面具人的事還未查清楚,姜沉離從情緒中抽身,對上一旁陸衍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還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了。」
甫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艱澀嘶啞,她正疑惑,卻感覺眼尾一陣溫熱拂過。
陸衍抬著手,滿指淚痕在月下閃閃發亮——原不知不覺中,她居然流淚了。
姜沉離有些尷尬,剛準備說點什麼轉移話題,卻聽見陸衍淡淡的聲音傳來。
「——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