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哭什麼?」
她聽見陸衍用冷冽的聲音問到。
姜沉離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陸衍應該也不會懂她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吧。
胡亂抹了把臉,姜沉離還是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就是莫名……有些感動。」
陸衍的眼神更莫名奇妙了,似乎是在疑惑這有什麼值得感動。
他張了張嘴,竟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算我心太軟還不成嗎!」
她被看得有些羞窘,忍不住跺了跺腳,伸手把陸衍的臉轉回去:「老看我幹嘛,正事還沒辦完呢!」
坐在地上的胡融像座堅硬古老的石像,不知瑤瑤最後跟他說了句什麼,他的神色卻奇異地很柔軟,似乎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里。
她方才已經想過了,原著里,洛連川之所以能輕易解決此事,怕是捉了胡融便交差了。
以洛連川的心智,不可能看不出此事有詐,卻任憑胡融留下的幻陣戕害元啟,直至他神智失常。
於是,元舟不僅掙得個為皇兄奔波操勞的好名聲,更可能暗中掌握了皇權。
明面上洛連川只是獲得了皇族的好感度,實則皇室大權旁落至不學無術的元舟手中,洛連川根本是有機會可以插手皇族事務了。
這樣看來,躲在暗處的面具人,不管是在這裡還是在崖底,從頭到尾都在幫洛連川啊?
姜沉離默默犯嘀咕,同是陸岳橫的兒子,陸衍怎麼待遇怎麼差這麼多?
要說有什麼不一樣……
突然,她想起一件事。
天燈節那日,面具人誇過陸衍跟聞清長得像,她便下意識以為這人是聞清的情債,可她一直忘記了,幽氏也是跟聞清出了名的像!
如果從這個方向考慮——
面具人是幽氏的愛慕者,由於得不到幽氏恨上了陸岳橫,但念及舊情,不忍傷害幽氏的兒子,反而暗中幫洛連川?
姜沉離越想越覺得自己找到了正解,興奮地看向被自己撥開腦袋後,乖乖站在一旁的陸衍,仍舊是天塌下來也十分淡定的樣子。
她嘆了口氣,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吧,陸衍吃過胡融的大虧,她還真的不知道陸衍會不會放過胡融。
姜沉離想了想,旁敲側擊道:「看來元舟跟面具人才是一夥的,胡融只是因為瑤瑤,才會被他們要挾利用……」
不知道自己的瘋狂暗示陸衍聽懂沒有,總之他此刻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胡融,俊美無雙的臉上看起來沒什麼同情之色。
姜沉離微微嘆了口氣,看來陸衍不打算放過胡融了。
場面陷入僵局時,遠方忽然有喧譁之聲隱隱傳來,她悚然一驚,想起了洛連川他們還被晾在一邊,於是立刻追問陸衍。
「你方才是如何從元舟和洛連川身邊脫身的,這是他們追過來了嗎?」
也顧不上糾結胡融的事了,她著急地對陸衍說:「現在怎麼辦?
被元舟看見有又話柄給他了,不如你先走,我來將胡融——」
話說到一半,她卻怎麼也說不出為了金手指,要把胡融抓起來這種話。
不知是因為溫柔月色讓人太過軟弱,還是一直沉默的陸衍才讓她心中猶豫不定,兩難之下,嘴唇被她咬得泛白,眨眼時,還能感到眼睫上殘留的潮濕之意。
頭頂似乎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嘆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份嘆息的意味,陸衍先一步對胡融開口了。
陸衍的語氣依舊輕描淡寫,卻聽得出十分認真,不似玩笑:「你走吧。」
姜沉離眨眨眼,等明白陸衍話里的意思後,她聽見心底有煙火噼里啪啦炸開的聲音。
原來陸衍不是不懂她的想法。
起初,胡融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陸衍的話,一動也不動。
片刻後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沉沉看著陸衍。
「你真的想好了……要放我走?」
「若你不願,那便算了。」
陸衍淡淡說著,欲要提劍上前。
姜沉離一把拉住了這個嘴硬心軟的人,拼命對胡融使眼色:「你聽錯了!我聽到他說願意了——是不是?」
胡融在她的殷切矚目中,終於晃晃悠悠站起來,定定打量著他們,片刻後,胡融對著陸衍嘲諷一笑,又好像只是在自嘲而已。
「想不到,情之一字,真的會讓人變得不像自己。」
胡融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從她的臉上滑過。
雖有些似懂非懂,姜沉離還是皺了皺眉,想要阻止胡融繼續說下去,生怕那張嘴又說出幻境裡的驚世駭俗之言。
她不是此間塵世之人之類的話,可千萬不能再讓陸衍聽到了。
上次大概只是運氣好,由於陸衍剛剛破陣神思不穩,才沒有在意這句話,萬一這次他又聽見,轉而察覺到什麼,自己這條小命還要不要了。
索性,胡融也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繼續問陸衍。
「今日你放了我,將來若是跟我一樣,渾身狼狽,再無驕傲可言,不會後悔嗎?」
陸衍冷冷道:「我不是你。」
胡融哈哈大笑,笑到後來,化為一道紫煙消散無蹤,空中一滴眼淚卻落下來,和瑤瑤方才的淚痕融在一起,蒸發乾涸,就此塵埃落定。
胡融雖走了,事情卻還沒完全解決。
姜沉離聽見喧譁的人聲漸漸逼近,心下一橫,作勢要啟動傳送陣,先把陸衍送走再說。
卻不料剛剛抬起手,卻被陸衍一把握住了。
「怎麼了?」
姜沉離半是不解半是焦急地問,「我自己可以應付,你繼續呆在這兒,讓元舟抓到把柄,反倒說不清了。」
陸衍搖搖頭,將躺在地上的元啟抓起來,放回涼亭坐好,又從容走到她身前站定,恰好是能將她整個人籠在背後的位置。
她心中一暖,正要繼續撬這個悶葫蘆的嘴,殿門卻「砰」地一聲推開了。
元舟走在前面,身後墜著一行侍衛,一群人握著火把魚貫而入,院內的如真似幻的氛圍被打破,紅塵俗世的紛擾迎面而來。
她心中頗有些失落,還沒問陸衍方才究竟是不是邀她賞月呢。
元舟他疾步走過來,掃了一眼坐在涼亭陰影里的元啟。
「不知二位仙師,捉到那隻作惡多端的狐妖沒有?」
姜沉離不捨得陸衍跟元舟虛與委蛇,於是搶答道:「早已除了。」
她早有打算,指著地上那截斷尾:「這便是信物。」
看著元舟若有若無打量元啟的懷疑眼神,姜沉離心中得意,這還是她從原著的洛連川那裡得來的靈感。
反正只要一口咬死狐妖已除,拂事令便可了結。
至於元啟為何同原著發展不一樣,從幻術中清醒了過來,沒有變成神智失常的傀儡皇帝——
抱歉,一概不知。
察覺到陸衍有些詫異的目光,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意思是讓你剛剛先走你不聽,小瞧人了吧?
元舟果然無話可說,向來笑吟吟的臉色有些陰沉。
「那真是極好,」他話鋒一轉,聲音有些尖刻地質問,「但為何陸仙師違背了拂事令的契約,擅自闖入後宮?」
這題就超綱了,姜沉離只能默默看向陸老師。
雖然她也不知陸衍為什麼不肯先走,但心中卻並未十分驚慌。
畢竟陸衍雖然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但好像做什麼都有自有道理。
元舟質問著,怒氣沖沖朝這邊走過來,陸衍還是一言不發,只是徹底攔在了她身前。
「是朕允許的,有何不妥嗎?」
一道低沉的聲音就在此時想起,聽到這句話後,元舟的臉扭曲了一瞬,在森森火把下顯得尤為可怖。
「皇……皇兄?」
元舟勉強笑道,「你何時醒過來了?
這些日子真是讓臣弟憂慮得夜不能寐。」
姜沉離轉過身,看向從涼亭中一步步走來的元啟,與此同時,一列精兵模樣的侍衛也無聲無息將這座院落包圍了。
元啟的臉從陰影中一點一點露出來,被火光逐漸照亮了,臉上沒了剛才稚童的無措與迷茫,只剩下堅定如鷹隼的目光。
「那真是多謝皇弟為我操勞了。」
元啟似笑非笑地瞧著元舟,直把元舟看得額角直流冷汗,「今日太晚了,且先回去歇息吧。」
他略略一擺手,其中幾個精兵立刻衝上來,把臉色灰敗的元舟半扶半強迫的帶走了。
元啟處理完元舟後,默默走到她與陸衍身前。
姜沉離兩輩子以來,頭一次被活生生的帝王之氣波及,卻出乎意料的沒有什麼感覺——怕不是跟陸衍呆的太久,被鍛鍊得刀槍不入了。
「這次之事多謝二位,拂事令已結,以後若有麻煩,只要是朕力所能及之事,定傾囊相助。」
姜沉離被突如其來的承諾砸得暈暈乎乎,這難不成是……金手指到帳了嗎?
元啟看著他們,目光卻好像穿透了過去,恍惚地盯著那座涼亭,不一會兒,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堅定,對剩下的侍衛吩咐道:「都燒了吧,做的乾淨點。」
姜沉離驟然睜大了眼睛。
元啟說完,再無留戀懷念之色,頭也不迴轉身離去。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陸衍,想讓他解釋一下,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陸衍這次居然很快接受到她的訊號,十分自然地點點頭:「走吧。」
「……」發覺到他倆的腦電波其實沒對上,姜沉離愣愣地問,「去哪兒啊?」
下一秒,陸衍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她。
他吹哨召來了芝麻糕,翻身躍了上去,朝她伸來一隻手:「不是你說,想要賞月?」
夜燈兼露,月朧星淡。
姜沉離嘴角抽搐,看了看這個荒涼到鳥不生蛋的山頭,十分懷疑陸衍是隨意挑的地兒。
「你平常——就在這種地方賞月?」
她踢開了附近的枯枝敗葉,才挨著躺在地上的陸衍坐下。
「平常?」
陸衍好像只要躺下來,整個人就會變得懶洋洋的,「我平常從不賞月。」
「……」她就知道,不過這會她有更好奇的事情要問,「你都做了什麼?
為什麼皇上會突然醒過來?
還知道我們幫了他?」
「方才不是挺聰明?」
陸衍語氣重突然帶了一點戲謔,朝她看過來,冷清的眉目變得生動起來,「怎麼不再猜了?」
姜沉離:「……」
怎麼回事……這人真的學壞了。
雖然心中無語,但她實在太過好奇,趴下身子湊到陸衍面前:「求你了,陸先生為學生傳道受業解惑一下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陸衍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
他伸手輕輕推開她,將她的坐姿扶正:「沒什麼,只是把你塞給我的丹藥,提前餵給皇上了,他一直都是清醒的。」
「……什麼?
!」
姜沉離愣了一秒,忍不住撲上去揪住他的領子,「你知道那些藥丸有多貴嗎?
!陸衍我看你就是怕苦不想吃藥吧!」
陸衍被她晃得渾身越來越僵硬,忍不住一把擒住她的手,發力將兩人調轉了個方位。
一陣天旋地轉後,姜沉離望著頭頂的夜空,和夜空下陸衍面無表情的臉,感到事情好像有些大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