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流

  當夕陽沉入地平線，夜幕降臨，無邊的牧野上總會亮起一片溫暖柔和的燈光，召喚著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回家。晚風拂過，攜著煙火的氣息和野草的清香，載著人們的歡聲笑語飄向遠方，一種悠遠的寧靜和恬淡的祥和縈繞在尤里爾王國西部邊陲的卡賓達小鎮。

  灰色斗篷掩蔽下的羅德里克從旁路過，卻不曾瞥一眼幸福的小鎮，他鷹眼般的褐瞳掃視著黑暗籠罩的曠野，似乎在尋找什麼。很快，在零零散散放牧歸來的小鎮居民中，羅德里克的視線捕捉到一個神秘的黑袍人，夜色下那人恍若一個遊蕩的鬼魂，正緩緩向他逼近。羅德里克眯著眼，警覺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挪步迎了上去。

  「淒風敗月鎖孤城。」咫尺相隔，羅德里克緊盯著那黑袍人，徐徐開口道。

  「陌上寒鴉避夜鶯。」黑袍人抬起頭來淡淡地回應道。「你遲到了，羅德里克。」

  「吉爾伯特王子？怎麼是您……」當羅德里克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禁驚呼。

  「好久不見啊。」吉爾伯特面帶微笑地打量著這位闊別多年的舊友。八年前，羅德里克在他的授意下秘密潛入尤里爾，如今終於到了該他發光發熱的時候了。「眼下是沒有時間敘舊了，等事成以後，咱們再好好喝兩杯吧……我要的東西呢？」吉爾伯特伸出手問道。

  羅德里克再次舉目環視，確定沒有人注意他們後，才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吉爾伯特。「都在裡面了，殿下。」

  「很好，這次行動如果順利，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戈爾菲托，而你當居首功。你應該明白這對你以後的路有多重要吧？」吉爾伯特接過信，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羅德里克的肩膀說道。「到時我也會幫你煽煽風，你可是前途無量啊……」

  「如此，多謝殿下。昔日知遇之恩，羅德里克無以為報，惟願終生追隨殿下效犬馬之勞。」羅德里克目光堅定地望著吉爾伯特，仿佛在宣誓。「不過眼下形勢緊迫，您怎麼敢一個人來這裡，實在太危險了。倘若被尤里爾的人發現，您可就……」羅德里克話鋒一轉，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

  「呵……誰說我是一個人來的？」吉爾伯特無所謂地擺擺手。「看你身後。」

  羅德里克聞言轉過身，不禁打了個寒戰。一個幽靈般的黑影赫然佇立在他身後一丈遠處，而他竟毫無察覺，這是人是鬼？

  「你是……」羅德里克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幽靈」，疑惑而不失敬畏地問道。

  與吉爾伯特一樣，那「幽靈」的全身籠罩在一件寬大的黑袍中，他的面容在兜帽的遮蓋和夜色的掩映下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最可怕的是，近在咫尺，羅德里克卻絲毫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他與黑暗簡直是一體的，羅德里克馬上意識到這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不必害怕，他是來幫你的。」吉爾伯特看得到羅德里克眼中的恐懼，解釋道。「你應該感到榮幸，整個泰羅修斯都沒有幾個人見過他的真容，身為「夜鶯」的領袖。」

  「「夜鶯」的領袖……墨迪爾大人？」羅德里克聞言大吃一驚，脫口而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名字，吉爾伯特笑著點點頭。

  「幸會，幸會……」羅德里克匆忙側身行禮，低眉順眼地朝「幽靈」打了個招呼。「沒想到連您都來了，這還真是讓人放心啊。」

  這些年羅德里克雖然一直蟄伏在尤里爾，但「夜鶯」的傳言他早有耳聞，那是泰羅修斯最精銳的情報殺手組織，其中聚集了眾多不為人知的頂尖高手，他們神龍見首不見尾，在看不見的黑暗中為泰羅修斯刺探情報、清掃障礙。而組織的首領墨迪爾更是大陸屈指可數的幾位策法師之一，儘管聲名赫赫為人卻異常低調，鮮少露面，以至於整個泰羅修斯政壇也未有幾人見過他的真容。

  雖然吉爾伯特事先向自己透露過「夜鶯」會參與此次破城行動，但墨迪爾能夠親臨戰線還是讓羅德里克喜出望外，這足以說明國王埃爾羅伊對此次行動的重視。而作為破城行動的策劃人，羅德里克清楚地感到自己一飛沖天的時機來了，為了這一天，他等了整整八年。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情報既已到手，還請速回。」黑袍下悠悠傳來墨迪爾低沉沙啞的聲音。他絲毫沒有理會羅德里克，仿佛羅德里克不存在一般。

  「嗯……」吉爾伯特略一思忖，扭頭看了看羅德里克。「我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免得默西迪斯起疑。行動開始的時候，「夜鶯」會找你接頭的。」吉爾伯特一邊叮囑，一邊親切地同羅德里克握手辭別。

  「哈哈哈哈……終於……」等兩人消失在漆黑的牧野深處，羅德里克仰頭凝視著清朗的夜空，發出陣陣獰笑。月光下喧囂的不止野心，還有一個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他從懷中摸出一枚保存多年的精緻髮簪，眼裡的瘋狂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溫柔和懷念。

  「雲華……」輕柔的晚風拂過，吹散了羅德里克的低聲細語。

  深夜，輾轉難眠的默西迪斯起身登上領主城堡的天台瞭望塔，眺望著尤里爾與泰羅修斯的邊境，心神不寧。就任戈爾菲托領主十幾年來，他從未像現在這般焦慮。一個月前，兩國南部交界的真主教聖城馬哈頓突生變故，教宗迦南不明原因猝亡。聞訊後，各國紛紛遣使者前去弔唁，結果泰羅修斯的特使天樞祭司普利莫在歸國途中遇刺身亡。無獨有偶，同天傍晚，真主教剛剛加冕的新教宗卡瓦隆也慘死於教堂後院，現場疑團重重，兇手未明。事發後，泰羅修斯立刻將矛頭對準了尤里爾，因為弔唁當日，普利莫與卡瓦隆才剛就馬哈頓的遷城問題舉行會晤。

  真主教在世界各國都有相當數量的信徒，他們信奉原初女神洛菲亞。傳聞270多年前的光武曆元年，創教人赫比利爾在尼蘭大漩渦的中心見到了洛菲亞，並在那裡與這位起源女神共度了三日。後來，這六月初的三天就被真主教奉為朝聖日，每逢此時，全世界的狂熱信徒便會如潮水般湧向聖城馬哈頓，只為到洛菲亞的神像前巡禮祈禱。可是馬哈頓畢竟只是一座中型城市，根本不足以容納如此規模的人群，於是虔誠的信徒們不得不露宿城郊的荒野，入城朝聖更是摩肩接踵、擁擠不堪，幾乎每年都有信徒死於推搡踩踏。於此，教宗迦南數月前召集教內高層，希望討論出一個行之有效的措施解決這些問題，論證的結果是要麼遷城、要麼擴城，但這兩個方案都必須獲得近鄰的兩大帝國泰羅修斯和尤里爾的幫助和支持。後經磋商，尤里爾表示贊同擴城並願意無償提供人力物力施工，而泰羅修斯則堅定地支持遷城，國王埃爾羅伊更是大方地提出可以無償讓出邊境的一座大型城市供真主教落戶。

  表面看兩大帝國簡直慷慨得不可思議，但明眼人都清楚其中的政治博弈。馬哈頓作為獨立的宗教城邦，矗立於兩國邊境已有270年，其戰略價值和影響力不可估量。多年來，尤里爾和泰羅修斯為了將這座聖城收入囊中一直勾心鬥角，而真主教此次遷城擴城抉擇無疑會成為轉折點，是以兩國更加不惜代價、寸步不讓。另一邊，真主教內的意見也存在很大分歧，教宗迦南反覆考量後，最終決定擴城，但他還沒來得及同尤里爾細談此事便離奇猝死。迦南的死引發了軒然大波，尤里爾甚至公開聲稱迦南是死於泰羅修斯的暗殺，泰羅修斯則反嘲尤里爾為了將馬哈頓城劃入版圖已經喪失理智。

  與迦南不同，其繼任者卡瓦隆是遷城計劃的首席倡議人，政客們都明白泰羅修斯的天樞祭司普利莫此行名為弔唁，實則是要與卡瓦隆協調馬哈頓的遷城事宜，這個節骨眼上兩人先後死去耐人尋味。尤其是普利莫遇刺的地點竟在落日峽谷，正是當年尤里爾與泰羅修斯長野之戰的主戰場，17年前就在這裡，泰羅修斯名將宇文翦統帥「天啟」第一軍團全殲了尤里爾的第四軍團，並一舉拿下了北域三國。長野之戰是尤里爾有史以來遭遇的最大挫敗，尤里爾一直耿耿於懷，而普利莫與當年的長野之戰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當初對北域三國歸屬的談判，普利莫作為泰羅修斯的代言人與尤里爾反覆周旋、拖延時間，宇文翦才得以暗中將軍隊分成小股，神不知鬼不覺地調往北部邊境發動突襲。這件事讓尤里爾十分記恨普利莫，如今他在落日峽谷遇襲，幕後黑手很自然地指向了尤里爾。

  雖然目前泰羅修斯暫未就普利莫遇刺一事向尤里爾宣戰，其軍隊卻已蠢蠢欲動。前不久，默西迪斯接到尤里爾情報機構「渡鴉」的警告，情報顯示泰羅修斯的「雲梯」第二軍團已從原駐地秘密調離，去向不明。自那以後，默西迪斯每天都是神經緊繃，他深知這是戰爭的訊號，消失的第二軍團是泰羅修斯乃至全大陸最精銳的攻城軍團，他們以恐怖的攻城效率聞名於世。當此非常時期，第二軍團忽然隱匿行跡，目的不言而喻，默西迪斯連做夢都夢到他們在邊境集結。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壓迫著默西迪斯，令他寢食難安。要知道戰爭一旦爆發，首當其衝就是他所統轄的戈爾菲托行省，作為尤里爾的門戶，戈爾菲托絕不容有失。發覺形勢愈加緊張，素來謹慎的默西迪斯半月前就開始同他的幾位軍政參謀商討防線部署的相關事宜，到如今一切基本安排妥當。即便如此，默西迪斯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不過今天默西迪斯倒是得知了一個好消息，王國名將「銀翼閃電」海蒂·拉法統帥的尤里爾第一軍團已經接到國王卡爾文的詔令，正在向戈爾菲托靠攏，不出兩天這支王牌之師便可抵達戈爾菲托。這著實給默西迪斯吃了顆定心丸，但他也明白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放鬆警惕。無論如何，在第一軍團到來前，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