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情

2024-08-20 13:46:27 作者: 世外歌者
  「父親?」默西迪斯正想得出神,身後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

  默西迪斯轉過身,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銀色的月光下,款款而來的是一個熟悉的娉婷碧影,也只有在她面前,默西迪斯才能暫時放鬆緊繃的神經。

  「這麼晚了還沒睡?」默西迪斯慈愛地撫摸著女兒碧綠柔軟的長髮,輕聲問道。

  「還說我,您都幾天沒合眼了。」海倫娜心疼地看著臉色憔悴的父親,柔聲嗔怪道。最近這些日子,她能真切地感受到父親肩上的壓力,他甚至都沒有時間來和自己說幾句話。每當深夜入睡前,透過房間的窗牖,海倫娜總是遠遠地望見父親一個人站在城堡的天台瞭望塔上靜思冥想。月光下,他孤獨瘦削的身影如同一根針深深扎入海倫娜的心間,更讓她難過的是,身為女兒她卻無法幫父親分擔什麼,因為無論何時只要她在身旁,默西迪斯絕不會談及政務,也從不允許她過問。

  今夜又是如此。當那淒清冷寂的瞭望塔上又浮現父親孤單的身影,海倫娜再也忍不住了,不管怎樣她都要來看看父親,哪怕只是陪他聊聊天,那也是一種安慰吧。

  戰爭的陰雲籠罩下,默西迪斯布滿血絲的雙眼緊盯著邊境方向,憂心忡忡。

  「父親,戰爭真的要來了嗎?」海倫娜順著默西迪斯的目光看向邊境,忐忑地輕聲問道。

  默西迪斯沒有回答,他轉過頭凝視著清麗出塵的女兒,恍惚之間仿佛看到了離逝多年的妻子。一瞬間,刻骨銘心的痛與思念不可抑制地湧上心頭。

  夜闌人靜,人果然格外多愁善感啊。愛琳……

  「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跟雷蒙德去王都吧。」默西迪斯閉上眼,沉默半晌才開口。「這段時間先別回來了,現在的形勢你也知道,戈爾菲托恐怕……就是第一個戰場,你呆在這裡太危險了。」

  「不,我不去。」海倫娜緊握住默西迪斯的手,目光堅定地搖搖頭。「父親,我們一起面對。」

  「傻孩子,你根本不懂戰爭的殘酷,你母親就是因為……」默西迪斯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他深吸一口氣,抬頭仰望著漆黑蒼穹上的寒星冷月,眼底的傷痕一閃而過。「我不想你被牽連,你明白嗎,海倫娜。你母親留給我的遺憾已經夠多了,我再也經不起那樣的……」

  「父親……」

  「聽話,你在這裡幫不了我,只會讓我分神。」

  「為什麼……您就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嗎?」海倫娜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微微泛紅,她轉過頭,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母親早已不在,如果連你也……那我……」海倫娜哽咽到說不下去,光是想想她就絕望得幾乎窒息。「我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你看看,怎麼說得跟生離死別似的,我不是好好的麼?」默西迪斯憐愛地輕輕拍了拍海倫娜的後背,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別胡思亂想,情況沒那麼嚴重,只是你在這裡我始終會有牽絆,會擔心你的安危而分神。如今戰爭迫在眉睫,我必須專注,任何分神都可能釀成無可挽回的後果。我懂事的乖女兒應該能體諒她的老父親的,對嗎?」默西迪斯說罷,狡黠地沖海倫娜眨眨眼。

  「你真是……」海倫娜被父親浮誇的表情逗得破涕為笑,漸漸平靜了下來。

  視線拉長,父女倆眺望著遠方夜幕下輪廓模糊的阿蘇姆山脈,忽然都陷入了沉默。山脈的埡口坐落著泰羅修斯的軍事要塞安蒂亞城,它隱匿在幽暗中,如一團詭異的黑霧,那就是默西迪斯晝夜關注的焦點。不知何時,泰羅修斯的軍隊就會從那兒蜂擁而出。

  「時候不早了,早些去歇息吧。明天啟程去王都,這一路舟車勞頓也夠辛苦的……」默西迪斯看了看海倫娜,藹然提醒道。

  「我沒那麼嬌氣。」海倫娜打斷了他,她的眼中幾分感傷,幾分落寞。「明天我想先去看看母親,我實在太想念她了。」

  「也好,臨行告個別吧。」默西迪斯嘆了口氣,語調中是無法掩飾的哀傷。

  「我是不是很像她?」海倫娜驀然轉身,目光灼灼地望著默西迪斯,白皙如脂的臉龐不經意間暈開一朵溫柔恬淡的笑容。

  「連脾氣都一樣。」默西迪斯下意識地點點頭,避開了那雙美麗熟悉的眼眸。

  「那您就更不該趕我走了,如果是母親,她一定會與你並肩作戰,同生共死。」海倫娜撒嬌地搖了搖默西迪斯的手,試圖說服他。

  「並肩作戰,同生共死……那正是我最後悔的。」默西迪斯的聲音有些沙啞,即便時隔多年,悔恨的痛也從未消減一分。

  「父親,你別太自責了。那不是你的錯,是母親自己的選擇,我能理解她。」海倫娜艷眸輕合,兩臂張開擁抱著清涼的晚風,呢喃道。「不提這些了……對了,昨天葉塞的領主怎麼跑到咱們這裡了,他找您幹嘛?」海倫娜有意岔開話題。


  「他啊……可是為你而來。」聽到這個,原本愁眉緊鎖的默西迪斯也不禁笑了笑。

  「為我?」海倫娜一愣,似乎想到了什麼,如雪的玉顏有如桃花浸染,霎那間緋紅一片。「他該不會是……」

  「來求婚的。」默西迪斯饒有興致地看著羞澀慌亂的女兒,直截了當地回答她。「嗯?你的反應好像並不意外啊,什麼時候認識的?」

  「半年前的宮廷宴會上,合跳過一支舞,你當時不是也在的嗎……」海倫娜捏了捏默西迪斯的胳膊,紅著臉小聲說道。

  「噢對對……我想起來了。」默西迪斯一拍腦門,恍然大悟。「我說最近這小子怎麼總是有意無意跟我提起你,看來是預謀已久啊……你呢?覺得貝基這個人如何?」

  「他很好,但我對他沒有那種……只是朋友而已。」海倫娜搖搖頭,坦然回答道。

  「是嗎……」默西迪斯出神地望著遠方蒼茫的夜色。「時間過得真快啊……不知不覺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紀了。說實話這兩年不少王公貴族都登門提過親,我沒告訴你罷了。」

  「我不喜歡他們,也不想過那樣的生活。」海倫娜淡淡地說道。月光灑在她清明澄澈的碧瞳中,反射出翡翠般美麗的青芒。

  「我知道。可是普天之下,能配得上我女兒的平凡小子又有幾個呢……你不會嫁不出去了吧?」默西迪斯忽然愁容滿面地皺了皺鼻子。

  「父親!」

  「哈哈哈……哎呦別掐我……哈哈哈哈……」

  冰冷寂靜的寒夜,父女倆的歡聲笑語是唯一的溫度,默西迪斯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開懷了,暴雨來臨前,且珍惜這片刻的溫情吧。離別已近在眼前,只有海倫娜離開這裡,默西迪斯才沒有後顧之憂。接下來,他將面對政治生涯中最嚴峻的一次考驗,他必須全力以赴。

  將海倫娜勸回房間休息後,默西迪斯也走下瞭望塔,他心事重重地在城堡中踱步,不知不覺來到了議政廳。此刻已是子夜,這裡一片漆黑寂靜,目力非凡的默西迪斯抬眼望去,竟發現議政廳頂層的窗邊佇立著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影似在向他招手。默西迪斯眉頭一皺,身形化作一道紫電,眨眼之間便來到那人影所在之處。

  「大半夜的你在這裡做什麼?」默西迪斯眯著眼審視著站在窗邊笑容滿面的羅德里克,冷聲問道。這是他最不待見卻不得不用的幕僚,作為他的三位內政參謀之一,羅德里克擁有出色的政治才能,然而共事久了,默西迪斯漸漸發覺這個男人的冷酷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些年來羅德里克的種種行徑他看在眼裡,內心十分反感。不過厭惡歸厭惡,羅德里克在緊要關頭對關鍵事務的處理還是展現了他的才華,因此默西迪斯至今仍然把他留在身邊。最近這些日子,羅德里克也在為戈爾菲托的防線部署四處奔波,著實幫默西迪斯分攤了不少事務,但兩人的關係依舊不冷不熱,一如既往。

  「睡不著啊……大人,您不是也一樣嗎?」羅德里克說著不緊不慢地拿起桌上的酒壺,為默西迪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

  「叮——」酒杯相碰,清脆的響聲迴蕩在幽暗空曠的大廳,寂寥的黑夜泛起一圈美妙的漣漪。

  「你今晚去哪了?」默西迪斯呷了一口尤里爾特產的醇美鴉羽酒,輕描淡寫地問道。

  「去小鎮散散心。終日埋頭部署防線的事,實在讓人不堪重負啊。」羅德里克說罷仰頭一口飲盡杯中美酒,滿足地笑了笑。「大人,您也該稍微放鬆一下,人的神經總這麼緊繃著可是會崩潰的。現在戈爾菲托的防線固若金湯,就算開戰也沒什麼可怕的,何況……戰爭也未必是壞事。」

  「哼,未必是壞事……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冷血,指望靠戰爭撈取血淋淋的私利?」縱然早已習慣了羅德里克這副沒心沒肺的嘴臉,默西迪斯仍然難掩心中的嫌惡。

  「大人啊,你我共事這麼多年,您不會已經忘了我以前的身份了吧?我這區區山賊的微賤小道自然不能與您的康莊大道相提並論。」羅德里克出神地望著窗外清冷的月光,毫不在意地笑道。「正因為我早已失去了一切,才能像現在這般無牽無掛,您說這算不算一種自由呢?」

  「我只覺得你很可憐。羅德里克,你父母的事我也有所耳聞,他們……」

  「看在月色如此迷人的份上,您就別再揭我的傷疤了吧。」羅德里克苦笑著搖搖頭,打斷了默西迪斯。他提起酒壺為兩人斟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這幾天夜裡,我時常夢見咱們初逢的畫面,不知您是否還記得?」

  「有八年了吧……那場大雪百年不遇,怎可能忘。」默西迪斯舉杯小啜,淡然回應道。他的目光悠遠而深邃,仿佛陷入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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