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撤撤，往哪裡撤嘛……」
聽到撤退的命令，李顯亮顯然極度不滿，蹲在陣地背後，靠在石頭邊上，手裡抓著一把乾草，一邊編著草魚兒，一邊毫不顧忌的大聲抱怨。
「打了5天了，跑了200里路，糧也莫得了，子彈也莫得了，肚子也餓的咕咕叫了，看到倉庫就在前頭喊老子們撤。大八粒不香蠻？湯姆森要不得蠻？受傷的同志不要藥品蠻？再不得，抓幾個美國罐頭和那個什麼力……填填肚子也要得嘛。哎喲喂，說起來老子心口子痛啊，騾子，你說是不是嘛？莫得這個道理嘛！」
早已經習慣了李顯亮阿巴阿巴的抱怨，騾子抬起頭，裂開嘴沖他重重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你就是不得講話嘛，要不你講幾句，哪有這樣欺負人的，對嘛？」
李顯亮又大聲抱怨著，眼神還有意無意的朝指揮部那頭瞟了過去。
可這會，騾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神也瞟到了李顯亮身後，給他使了個眼色。
「有話就講嘛，怕什麼，團長來了我也這麼講他！」
李顯亮看到了騾子的尷尬，可嘴裡還不依不饒的嚷嚷著：「撤撤撤，沒彈沒糧，撤個仙人板板！」
騾子見他還在嚷嚷，嘆口氣隨他去了，低下頭繼續擦槍。
「啪」的一下，李顯亮正想再嚷幾句，腦後不輕不重的被人拍了一下。
一扭頭看見王長林身後背著英制李恩菲爾德步槍，武裝帶前的槍套里還插著一把駁殼槍，李顯亮眉頭一皺，聲音反而更大了起來：「我還以為是團長，王長林你又拍我做么子？」
「就你有嘴叭叭叭的，全團就你會說，十里地外就聽到了，你可閉嘴吧，憋說話了！」
王長林一開口，就是一股濃重的東北腔調。
在團里，能和李顯亮比語速，在嘴上壓制李顯亮的，也就王長林了。
「那我講的有沒有道理嘛？」
李顯亮顯然還有些不服，鼓著眼睛看著王長林。
「誰他媽不想憋著勁往前繼續鑿，把美帝國主義趕下海去，這不是軍令如山嘛，就你在這裡動搖軍心，憋說話了，叭叭得腦仁疼！」
王長林又忘李顯亮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讓他把不滿都憋了回去，扭頭看向騾子，又朝他一伸手，開口道：「騾子，幫我找的彈藥找到沒？」
「騾子，有也莫要給他！」
李顯亮見機會難得，眼鼓鼓的沖王長林說道：「全團就你一個搞特殊，中正式你不用，三八大蓋你也不用，大八粒你也看不上，非要扛英七七，這子彈這麼好找的嘛？」
聽李顯亮這麼一說，王長林卻沒有惱，把背後的槍一甩，握在手裡輕輕的摩挲著，好像在欣賞一副藝術品。
這把7.7毫米英制的步槍，已經有些年頭了，護木和槍托上的油漆，都被盤得溜光錚亮，好似包漿了一般。
「怎滴，不服，不服你讓團長給你特批一把機槍去唄！」
王長林嘻嘻笑著，略顯炫耀的拍了拍手裡的英七七步槍：「我就用這個順手，一槍一個美國佬！」
「得咯，你就抱它睡得咯......不過話講前頭，你這英七七的子彈，真的是找不到了！」
李顯亮說著，卻從口袋裡掏了一會，掏出兩個英七七的彈夾：「我在彈藥堆里翻了半天就這兩個了，下次要抓到了英國佬的部隊，我給你搬一車，夠你打一輩子……」
「哈，這才是人話，謝謝了哥們！」
王長林毫不客氣的從李顯亮手裡接過的彈夾，又順手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條巧克力，丟到了他手裡：「美國的巧克力……」
「你哪裡搞的嘛？」
李顯亮眼前一亮。
這東西雖然吃起來不好吃，但真的管飽，只是自己總是記不得它叫什麼力。
「剛才前出抓了個出來解手的李偽軍。」
王長林又笑了笑，開口道：「我先去報告了，你好好呆著，小嘴別叭叭了。」
「有這什麼力吃，哪有空叭叭……」
李顯亮眉頭攢笑，撕開巧克力包裝，啪的一下掰成兩半，給騾子拋過去一半。
「巴適！」
嚼了口巧克力，那又苦又帶著齁甜的味道在嘴裡漫開，李顯亮覺得剛才還咕咕叫喚的肚子老實了，嘴邊也跟著老實了起來。
「騾子，你講美國佬是不是在這裡面摻了中藥了？好好的甜就要帶點苦進去！」
李顯亮一邊嚼著巧克力，一邊又問道。
「嗯嗯嗯！」
騾子依然是連連點頭，對他說的話表示贊同。
「報告！」
王長林背著步槍，來到團指外，大聲叫了報告。
「進！」
掀開門帘進去，王長林瞥見那原本穿著南韓軍官制服的風亭，此刻已經換上了志願軍的衣服，正和蔡興華，馮空和向勝利，圍在沙盤正部署著什麼。
王長林微微一怔，正好和抬眼的風亭對上了眼神，見風亭朝他點了點頭，也微微笑了點了個頭，當做打招呼了。
「你小子，叫你往前摸一摸就回，你跑到釜山去了？搞這麼久！」
向勝利見王長林回來了，看了看表，顯得有些不滿。
「科長，我不是尋思著，那什麼倉庫就在附近，要不摸過去看看？」
王長林嘻嘻笑著，他們幾個人圍在沙盤邊，不就是在商討怎麼打倉庫，搶補給嗎？
「情況怎麼樣？」
果然，蔡興華一聽，趕緊抬起頭問：「多少人，李偽軍還是美軍？怎麼部署的？」
王長林上前，順手在沙盤邊撿起了一根小棍子，在那插著白旗的山坳邊上劃了劃：「大路南北穿進來，他們的營地分在路兩邊，路東一個連，是李偽軍，路西是不到一個連的李偽軍，東西順著路邊這麼堆著，周邊拉了三道鐵絲網……再往西這片空地，守衛倒是不多，我估摸著可能有地雷……」
信手劃拉幾下，王長林就把那個倉庫的情況細細的勾勒了出來。
「李偽軍？不到兩個連？團長，那殺雞還用牛刀不？」
聽了王長林的匯報，馮空在心底盤算了一下，覺得大可不必全團壓上去。
蔡興華也在心底尋思了一番。
若是李偽軍，那天亮前結束戰鬥，全團帶上物資撤離，難度還是不大的。
「向勝利！」
蔡興華抬起頭，大聲叫到。
「有！」
向勝利立正，目光炯炯有神的盯著蔡興華，心底湧起一絲興奮——蔡興華這時候要給他的，必然是很重要的任務。
「帶你的小隊伍，從這裡給我插到倉庫里去，給我攪亂他們，我不要你殺傷多少，但必須把人趕跑，物資要保留下來……」
「是！」
向勝利大聲應道。
剛應完，向勝利打得臉色卻迅速垮了下來，換了一副苦瓜臉，囁嚅著嘴唇又開口了：「團長，您看，我們一路打過來，彈藥消耗太大了，美國佬又沒這毛瑟的子彈……」
「兔崽子，你就不能省著點用，不就惦記著我這點存貨嗎？拿去用！」
蔡興華聽他一開口就知道是要講條件，低聲怒斥了一句。
向勝利一聽彈藥的事情妥了，嘿嘿一笑：「那謝謝團長了！」
「給我聽著，你打出一顆子彈，得給我繳回十顆，少一顆頭我給你擰下來！」
「哈，放心吧團長，只要倉庫里有，20顆我都給你繳回來了！」
向勝利又嘻嘻笑著，抬手敬禮：「保證完成任務！」
說完一回頭，見王長林不知道什麼時候，窩到了指揮部角落那，正低頭卷著菸捲。
「憋抽了，趕緊叫人出發了！」
向勝利沖他一揮手，抬腳就往指揮部外沖了出去。
「馮空！」
「到！」
「你讓尖刀連順大路直接截過去，務必截斷這個連支援路西倉庫，我不要多殺傷，只要趕走他們就行！你帶一個連跟在後面，戰況不順就支援尖刀連，要是打得順利，用最快速度搶運物資……」
蔡興華又大聲命令道。
「這……還不是又讓我打掃戰場麼！」
馮空有一聽，臉上有些不滿，低聲嘀咕了一句，但還是腳後跟一磕，敬禮應道：「是，保證完成任務！」
「其他人馬上組織起來，丟棄不必要的東西，輕裝上陣，天亮前，我們必須要到達這裡……」
蔡興華下達了命令，又蹙眉看著沙盤，用手指了指上面的一個位置，對風亭說道：「白天不能走，要在林子裡躲飛機。」
「時間有點緊……」
風亭看了看表，有些擔心。
「呵……你擔心向勝利？就那大半個連的李偽軍，我要不扥著點，都不夠他一晚上殺的。」
蔡興華好像看出了他擔心倉庫拿不下來，笑嘻嘻的說到。
「團長，借個火唄！」
王長林這會才慢慢卷好了菸捲，渾身上下一摸，沒摸到火柴，湊了過來沖蔡興華說道。
「你怎麼還沒走？」
蔡興華眼一瞪：「向勝利他們等你呢！」
話雖這麼說，可還是掏出火柴，給王長林點燃了煙。
「團長，我心裡有數！」
王長林嘻嘻笑著，叼著煙，整了整肩頭上的槍帶，掀開門帘出去了。
「這些同志還沒換裝？」
風亭有些疑惑，開口問道。
入朝作戰以來，部隊裝備繁雜的情況一直存在，引來後勤單位不斷罵娘，但志願軍一直在大力推進統一彈藥和裝備，很多部隊起碼實現了部分換裝，給後勤減輕壓力。
剛才見向勝利他們手裡拿著的還是德造口徑的武器，這王長林背後卻又是英造的林恩菲爾德步槍，彈藥又不通用。
「這幫傢伙都用慣了老的武器，一時半會掰不過來！等這次撤回去修整，我非得摁著他們掰過來不可。」
蔡興華顯得有些無奈，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