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俞瑾妍,今年18歲,就讀中藝學院非遺文化保護專業,臨近畢業時突然接到爺爺去世的噩耗,於是匆匆坐上火車,踏上了返鄉的路途。
我的老家在秋水鎮向西偏遠的山區,當年我是第一個考學走出大山的大學生,離開時只有爺爺騎著自行車,一路顛簸送我到了車站。
如今我匆匆返回,卻是趕回去送爺爺最後一程。
在火車轟隆隆的聲響和顛簸中,我回想著爺爺的音容笑貌,心下一陣陣酸楚難受。
爺爺俞廣良是位資深的皮影藝人,無論是皮影表演還是唱功都一流,過去在十里八鄉赫赫有名。
記憶中一張白色的帳幕在土炕上撐開,清油燈點亮,箱子蓋掀開,幕後的牛皮人兒活動起來,就是個戲台,燈影下爺爺一個人就能調動千軍萬馬,唱著古今傳奇。
爺爺的皮影戲陪伴了我整個童年。
在火車的轟鳴聲中,我仿佛又憶起兒時的鑼鼓聲,坐在小板凳上好奇又興奮的看著爺爺,十指靈活操縱著操作木棍挑線,彩繪皮影在白幕上舞動。
靈動的皮影搭配著爺爺好聽的老腔調,一曲《酒色荒》演繹的活靈活現。
「桃岩口,北邊疆,總鎮張廣病故身亡,此乃咽喉地,必須要謹防,重地無人守候,唯恐塞北猖狂……」
一曲唱罷,我總是羨慕敬仰的望著爺爺,學著他操控皮影在幕布上活動。
「爺爺,等我長大了,也學皮影戲。」
爺爺在一旁指導著我手上動作,臉上是慈祥和藹的笑容,欣慰點頭道:「好,妞妞懂事,爺爺這手藝後繼有人了。」
「我也會能像爺爺一樣演好皮影戲嗎?」我手下的皮影動作笨拙,爺爺手上的皮影就像活著一樣。
「當然可以啊,要把戲演好演活,就要進入角色,把自己當成皮影一部分,行走坐站,都在戲中。」
隨著爺爺的話,我手上的動作漸漸變得遲緩,疑惑的看向手上,然後發現我的雙手,還有身體竟然發生了奇怪的變化,整個人就像被壓扁一樣越來越平越來越薄,我竟然變成了皮影一樣的皮片子!
而且我身體控制不住的,跟著幕布上依舊活動的皮影,做著一樣的動作。
「爺爺,救我,我變成皮影了!」我慌張大叫。
可這時看向爺爺,刺目的燈影下竟然也成了漆黑的一張紙板人兒影,鏤空的瞳孔映出詭異的光亮,嘴巴一張一合,傳出的依舊是爺爺的聲音。
「妞妞莫怕,只有成為一張皮,以後才能跟著爺爺好好演皮影戲,來,現在爺爺給你手腳穿上籤子。」
爺爺說話的同時也在向我靠近,逼近的臉孔在光影中顯現出來,爺爺的臉孔也變成了張人皮片子,上邊一道道縫線就像是蜿蜒的蜈蚣,在他的頭上還穿著一把刀,淋漓的鮮血正流淌而下,覆蓋在臉孔上……
忽然一聲呼嘯的轟鳴聲響讓我渾身一震,睜開了眼睛。
火車廣播裡正播報著:列車運行前方到站,秋水鎮站,有在秋水鎮站下車的旅客,請您提前做好準備……
知道剛剛只是做了個夢,我慌亂的心跳漸漸平靜下來。
火車穿過隧道,刺目的陽光讓我立刻抬起手遮擋,適應了眼前光線,才看到車窗外青山連綿,距離秋水鎮已經越來越近了。
可是不管是爺爺的事,還是時隔四年回到家鄉,都十分突然,我根本沒有完全做好心理準備。
很快,火車緩緩駛入秋水鎮站台後停了下來,我拖著行李,隨著稀稀拉拉的二三十人一起下了火車。
此時日落時分,天色顯得陰沉,老舊的站台上顯得有些荒涼。
一股帶著涼意的冷風襲過,我立刻打了個寒顫。
懷揣著沉重的心事,默不作聲的跟人人群後邊,往站台外走了去。
走出站台,小鎮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站口停著幾輛等待拉客的計程車。
司機見到出站的人群立刻都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招呼著,顯得很熱情。
「孫家莊走嗎?五十塊錢一位。」
「往賀村有順路的沒?上我車,立馬就走!」
七八個司機說著一口家鄉話,扎人群里吆喝著。
我也被三四個男女司機圍著,爭相詢問:
「閨女去孫家莊嗎?還差一位,走不?」
我一路搖頭客氣回絕,畢竟之前回來就因為搭了輛黑車,被狠狠宰了一次,已經受過教訓,所以這次我已經深刻明白,對這些黑車司機一定要保持著不搭茬,不理會。
於是我硬是從他們的包圍圈裡擠了出去,見我奔著公交樞紐站走去,糾纏的幾個司機才沉下臉,嘀嘀咕咕的扭頭去找別的目標。
耳根子總算清淨下來,我也長鬆了口氣。
因為是末班車,車上只有七八個人,我吃力的把行李拖上車後,把錢塞進投幣箱後,跟司機說了站點,便回身坐在了第一排空坐上,喘息著緩氣。
這時無意掃過後視鏡,忽的看到映出后座上,和爺爺很相似的臉孔。
我心下一驚,急忙回頭看去,就見那個位置上坐著的只是一個年輕男子,我心疑的再回頭看向後視鏡里,映出的也只是年輕男子的臉。
也不知道是火車上那奇怪的夢,還是剛剛一瞬間見到爺爺的影像,就好像一種預兆一樣,越想心裡越是莫名有種不祥的感覺,直覺再往前走會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這讓我越來越坐立難安。
公交車向前行駛,我轉頭看著窗外倒退的街景。
時隔四年,小鎮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大變化,只是比之前明顯少了些熱鬧,多了些陳舊感。
畢竟時間變遷,物是人非,無論是秋水鎮,還是爺爺和他的皮影,我算是親眼見證了它們當年的繁華,還有如今的沒落。
到了站點下了公交車後,還要轉乘,在這樣的小山鎮,還保留著那種老式的三蹦子和摩托車接客,方便又便宜,師傅也非常實在,對他們來說是養家餬口的營生。
我搭了輛三蹦子,一路向西郊山區的望山村,顛簸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到了村口。
可是看到熟悉的村子,我沒有半點歸來的期待和喜悅,反而是心下沉重難安,那種很不好的感覺像是石頭一樣,壓在我的心頭而且越來越沉重。
仿佛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耳邊縈繞:
回去……
不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