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上已經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戲台下空無一人，爺爺的屍身還站在戲台上一動不動。
我知道香蓮就快要追過來，奔著戲台跑去，這時腳下提到了什麼，咕嚕嚕的滾了好幾圈停在了戲台邊。
我一低頭才注意到，是一顆死人頭。
男人的人頭不知道已經死了多久，皮膚都已經黝黑爛掉，牙齒裸露在外，幾乎能看到蛆蟲蠕動。
可是這時我潛意識裡明白，《鍘美案》並沒有唱到包公鍘陳世美的人頭那段，就被我打斷，陳世美的人頭提前落了下來。
所以只有將人頭重新安回去，這場陰戲才能繼續下去。
聽到身後香蓮尖厲的叫聲，我在看著地上那噁心腐臭的人頭，雖然身心抗拒，可也只能伸手將人頭捧了起來。
我能清楚感覺到手上粘稠的觸感，還有死人腐爛的氣息鑽進鼻孔里，讓我難忍的胃裡犯噁心，可現在一刻也猶豫不得。
我抱著人頭就爬上了戲台，捧起人頭放在了死屍的脖子上。
面目猙獰的香蓮已經撲到了戲台上，我手上依舊按著那人頭不讓它掉落，身後香蓮抓來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按照爺爺當年教我哼唱的曲調，開口唱道：
「全仗相爺把仇報，無義之人罪難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一般。
直到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渾身一抖，睜開了眼睛，轉頭卻見爺爺站在我的身旁，眉目依舊和藹慈祥，微笑的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的眼淚立刻就滑落下來。
只是轉眼間眼前又變了一副模樣，黑臉包公依舊動作僵硬遲鈍的轉向香蓮，京腔拉開，
「那旁站的陳世美，只管上前你對供招。」
一聲鑼震，秦香蓮也是恢復了之前美艷模樣，身段輕盈的上前一拜，開口便是完美又婉轉拉長的腔調。
戲台下出現的那些觀眾又是鼓掌喝彩。
我站在戲台上靠邊位置，像是旁觀者看著戲子唱罷哀怨情仇，又像是人在戲中，看到了一個人不一樣的人生。
我看到穿著戲服的美人香蓮，與搭戲的年輕男子，一個衣袖輕揚，一個手指生花，兩人默契情侶，深情對視。
我看到兩人纏綿悱惻，香蓮一手摸在腹上，望著情郎眼神滿眼期盼。
我看到大革命的衝擊下，男人為了自保，包括情郎在內所有人都與她背道而馳，情郎不僅對她批判，還牽手司令女兒，平步青雲。
我也看到，青蓮穿著戲服在亭中最後一曲清聲絕唱，孤獨吊死了在樑上……
陳世美的人頭鍘落，秦香蓮如泣如訴，兩行血淚滑落，看上去卻如此可悲。
台上的人傾情演著，台下人如痴如醉，可台上台下多少人入戲太深，沉浸其中。
究竟是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呢？
日出雞鳴，漫長的黑暗終究迎來了明朗的朝陽。
我昏昏沉沉中感覺到有隻手拉著我不住搖晃。
「姑娘，醒醒醒醒，你還好吧？」
我睜開了眼睛，看到一個年輕的男子正蹲在我旁邊，見我醒來他鬆了口氣，「你怎麼睡在這呢？」
我漸漸清醒，想到爺爺忙坐了起來，回身看到爺爺的屍身還好躺在不遠處，才鬆了口氣，這時再看周圍，哪裡有什麼戲台和村落，我正躺在一片墳地里。
而且墳地里散落著紙錢，還有一些彩扎的紙人。
那男子見我精神恍惚，不放心的又詢問了遍，「姑娘你怎麼樣？淋了一晚上的雨，睡在這肯定要著涼了。」
我並不擔心自己情況，而是為難的看著爺爺的屍身，低聲說道：「天亮後爺爺就要下葬，我怎麼把爺爺的屍身帶回去呢？」
那男子聽到我的話，說道：「要是護送屍身的話，我應該能幫上忙。」
我看向他，男子微微一笑，手上提起個手搖銅鈴鐺，一晃，鈴鐺立刻發出了叮噹輕脆的聲響。
「事實上，我是趕屍匠呢。」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奇怪的打扮，一身青布長衫，頭戴青布帽，穿著布鞋，腰間掛著一面小陰鑼，還有個小布口袋。
我怕這人瞎折騰爺爺的屍身，不過隨後也沒看明白他在爺爺屍身上做了什麼法，只是在屍身額頭壓了道符紙後，爺爺屍身就震動，隨著鈴鐺聲直挺挺立起。
我心下驚奇，也漸漸放下了心。
路上閒聊才知道，這人名叫方冥，師父就是湘西趕屍匠，他出徒後常自己獨自趕屍上路。
「趕屍又叫移靈，是有著獨門秘術，把客死異鄉的人屍體送回家鄉，落葉歸根，入土為安。」方冥解釋說：
「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做這一行，要命硬膽子大，還要面相醜陋。」他指指自己的臉。
方冥其實面容並不醜陋，細看還是那種面容英俊的小生，只是右眼覆蓋一大塊紅色胎記，所以一眼看去視覺上驚人。
我點點頭，「很了不起，以前都是在電影裡看過，沒想到現實中真的能遇到。」
「因為現在搭靈車要比趕屍方便得多，不得己情況才會用到趕屍，所以我現在大多做的就是幫死者斂妝下葬這些事。」方冥說完看看我，
「你這個小姑娘好像比我膽子還大，不僅敢夜裡獨自上山，還睡墳地，就算知道我是做什麼的，也沒顯露害怕嫌棄的樣子。」
我說道：「因為爺爺是我最親近的人，所以才不會覺得害怕，而且你做的是行善積陰德的好事，為什麼嫌棄，而且我還要謝謝你，幫我把爺爺好好送回家。」
或許也是接觸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我對方冥特殊的職業也不會覺得怎麼樣。
方冥笑笑，「奇怪的女孩。」
就這樣在天大亮前，我和方冥來到了家門前，一進門就見我娘他們一群人正站在院子裡，顯然是已經發現爺爺屍身不見了。
二叔聽見動靜先回頭看過來，迎過來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後，立刻問道：「謹妍啊，你怎麼會帶你爺爺的屍身出去？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昨晚的事，因為說了估計也很難相信，所以說：「我不是故意，只是爺爺還有事情未了……」
可這時我娘突然就過來，抬手便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臉上。
輕脆的一聲響聲讓所有人安靜下來，我被打的側過了臉，一時忘記了反應，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