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紋之事一連折騰了七日,在皇后授意下,宮人按照淑妃給出的名單去各宮一一搜查,那些織錦的用處、去向都要摸清,直至找到每匹的樣例。
一系列龐雜工作後,傳說中的「雲水紋」仍不見蹤影,倒是依著紓雅所說方形雲紋來查,卻查出一匹來,也僅有那一匹。
那日淑妃贈禮,一位從河西來的美人見方形雲紋很是熟悉,想起了家鄉錦緞的花樣,擇選時便先挑中,只是帶回宮後不急著做點什麼,就把織錦收藏於衣櫥內。
只是這匹織錦上的「方形雲紋」並非有稜有角,而是介於方與圓之間,雲中只以一條曲線以示形態,只求個意向。
與方形雲紋相比,盧修儀所繡甚至更為精緻,若不提起,大概也沒人想把二者關聯起來。
經皇帝准許那塊帶有方形雲紋的織錦被送往宸元宮辨認。
盧修儀一眼便認出這個紋樣,確是當日宴會所見,她在中原從未見過這種紋樣,那日一見只覺新奇,繡雲紋的線還是金絲銀線,十分奪目。
聽說雲紋織錦找到,淑妃一早便跑到皇后那兒哭訴。
「臣妾早說此事與臣妾無關吧,好心想送眾姐妹點東西,卻不想遭此橫禍。」
淑妃性子活躍,原本皇帝閒時最愛與她絮叨幾句,因雲水紋一事牽扯到淑妃贈禮,這七日內竟連入她宮中喝杯茶的興趣都沒有。
見她那鬧騰勁,皇后只覺頭疼,可表面上還是雲淡風輕;
「本宮知道妹妹無辜被疑,受了些委屈,可盧修儀更是身處事件中心,不得脫身啊......」
淑妃十分不悅,手絹擦拭著勉強擠出的淚水:「那不也是她自己繡成那樣的,自己搞這麼一出,還要拖累旁人......」
平日裡聽嬪妃絮叨訴苦總是些拈酸吃醋的瑣事,皇后聽多了也就倦怠了,所以手邊總放置些精巧玩意,無聊時便取來把玩。
聽淑妃說得滿腹委屈,她本撫摸著手中一把溫潤的玉如意,可話到此處,卻停下了動作:「妹妹真是這樣想?」
「平常便會惺惺作態,裝什麼冰雪美人婉拒恩寵,還不是仗著陛下還能多看幾眼她那狐媚樣子,老了也不安分。」
淑妃嘀咕,半晌後怯怯抬眸;「臣妾向來口無遮攔,娘娘莫怪......」
皇后正考慮著事件的怪異之處,盧修儀雖消極避寵沉寂許久,可借勢欺辱於她的人不少,若說動用苦肉計博同情也是情理之中。
「如此想來,只是偶然,卻歪打正著,觸碰陛下忌諱之處。」
語罷,淑妃趕忙搭話:
「正是呢,盧桑芷愛躲在宮裡,那就讓陛下多關她個幾天,也算隨了她的心意。」
心氣高傲的淑妃從不待見謙卑的盧修儀,說起自己的厭煩來,能夠滔滔不絕出口成章。
「淑妃......」皇后警醒。
「臣妾知錯,往後在娘娘面前定然好好說話......」
議政殿內,皇帝召了付丞相說起雲紋進展。
二十五年前先皇駕崩,政局不穩,彼時汾陽公主手握兵權,輔助親兄長登基,是本朝功臣。可皇帝登基後忌憚公主勢力,將兵權收回,同時也革去駙馬檀緒大將軍之職,致使駙馬一族頓時失勢。
貶職功臣一事讓整個檀家極為不滿,遂趁皇帝地位未穩,局勢不定,糾結汾陽及其周邊地區軍隊,起兵謀反,旗幟便是雲水紋,每個軍士的甲冑之上也綁有帶此紋樣的束帶。
雲水軍長驅直入,幾欲攻破京城防守,幾月之內,城外屍骨成堆、血流成河,幸有河西祁憲帶兵援助,大敗檀家叛軍。
皇帝雖疑心汾陽公主不滿,因而指使駙馬造反,可檀家造反之時,公主尚在京城,一舉一動皆在掌握。
事後,河西祁家成為皇帝手下新的主力,皇帝便以再嫁為由,將自己疑心的公主送離京城前往河西,受祁家監視。
二十多年過去,流言歸流言,可終究沒有再度生出事端。
「付相,你說真是有鬼魅作祟嗎?」
皇帝在殿內踱步,雖有人稟告說皇后主張此事偶然,可他心中仍是有個疑影:
自從長公主回到京城後,異常之事驟增,按長公主的說法是檀家「餘孽」認為曾經受她蠱惑致使滅門,前來尋仇。
可報復對象卻選擇了一個毫無關係的嬪妃。
「老臣活了數十年,從未見過什麼鬼魅降臨,相信陛下也未曾目睹......」
付丞相見慣前朝後宮的波譎雲詭,從來不信鬼神之說,可皇帝神色間分明帶了憂慮,盛世久了,也便擔憂內亂之事捲土重來。
「朕何懼鬼魅,只是人心難測,怕有人蓄意謀劃,擾亂視聽。」皇帝言語沉穩,眉頭卻緊皺不展。
付丞相見其愁緒不解,淡然道;「陛下這是過度憂思了,如今天下安定,兵強馬壯,即便真有人心存不軌,火苗還未氣勢便已然撲滅。」
皇帝嘆一口氣:「看來付相這是更主張事件偶然,與皇后說的倒一致......」
「皇后娘娘之意便是臣之意,付氏一族必為炎國鞠躬盡瘁。」付丞相一邊說著,一邊恭敬行禮。
付氏,早在炎國還未建立時便已發跡,一百多年來從未衰落,到本朝更是榮耀一時。付丞相正是皇后親兄。
「因著這雲紋,後宮許多嬪妃都牽涉其中......」皇帝一轉話鋒。
雲水紋一事雖說已有結果,可實在太籠統,盧修儀自稱未見過雲水紋,卻如何繡得如此形似?細作之憂既已說出,剩下還有後宮之事。
付丞相的神色依舊沒有過多變動,他深知皇帝身處頂峰,害怕身下成片霧靄遮蔽視線,致使權柄下移,抑或是跌落山崖。
只有像自己這樣掛在峭壁上的,才知山體是否穩固。
「後宮娘娘們皆盼陛下恩寵,常有齟齬,偶爾也會逾矩之舉,還得有勞皇后娘娘督促管教,必不使六宮失衡。」談到後宮,必定以其妹付皇后為主。
皇帝不置可否:「後庭內鬥,自古便有,若真是一團和氣,恐怕朕就要傷神了。」
嬪妃只有在相互爭鬥時才會滿心滿眼都是皇帝的恩寵,若整個後宮上下一心,毫無波瀾,那她們指不定在求些什麼。
「可那宸元宮......回過神來,朕還真盼望這無頭之案是她一手策劃的苦肉計。」
付丞相輕笑;「那便是陛下家事,外臣不好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