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內監到宸元宮宣旨:修儀盧氏溫恭謙和,卻無辜受冤,為安撫其心,彰顯其德,特晉位昭儀。
盧修儀雖因禍得福,獲封昭儀,心中卻還是忐忑不安,帝王之心難以揣摩,時而視之如珍寶,時而棄之如敝履。
自懵懂入宮,她從來不想知道皇帝心中想些什麼,只知不顯不露方能保全。可如今自己的兒子才封了爵位,自己又驟然獲得晉封,只怕會成為眾矢之的。
接過旨意時,盧昭儀面上並未見半分喜色,反而是雙手顫抖個不停,險些忘記謝恩。
許玦知道母親禁足已解,聽說還有晉封,片刻不敢耽擱地往宮裡趕,至宸元宮外御河旁時,五皇子正帶著侍從自河上廊橋走過。
五皇子許琮正是淑妃之子,繼承了淑妃那跋扈之質,特別是對許玦,從未給過好臉。
他手中正捧著一張宣紙端詳,走到廊橋頂時,借著微風順勢丟下。
紙張隨風而落,最終飄落到河面離岸不遠處。
「喂,六弟!」五皇子帶著一臉戲謔開口。
許玦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怔在原地,可他不敢與五皇子打照面。心中掙扎良久,方才緩緩轉身。
五皇子見他還像往日般好差使,笑道:「為兄方才不小心丟了東西,你看,現下還在水上飄著呢,六弟離河最近,能否幫哥哥一個忙......」
許玦只聽他說著,腦海一片空白,漠然不語。
「我離你這麼遠,怕我害你不成?」說罷,又是一陣哂笑;「那可是太子殿下的墨寶!」
許玦心中明了不管那是誰的墨寶也好、是草紙也好,五皇子的意圖從來不是「幫個忙」,他只想戲弄旁人,無論其他。
漂在河面上的紙離岸越來越近,僅需一臂寬即刻夠到。
許玦咽了口唾沫,終究還是走到御河邊的台階上,用手探著水中紙張。
此時五皇子向橋下某處比劃了個小動作,於是不知從何處出來一名宮人,躡手躡腳走到許玦身後,手上使了狠勁,將他推入河中。
御河雖不比野外自然河流深,卻也能沒過成年人頭頂,許玦從未習得游泳之法,只得在水中呼喊掙扎。
這一幕落入五皇子眼中,引得他捧腹大笑;「我說六弟啊,你怎麼如此盡心,撈便撈了,還要親自下水......」
御河水雖不算污濁,可春來水草繁盛,若是不小心吸入或被纏繞,恐有性命之憂。
即便不是被水草纏住,河水也散發著一股子腥味,讓他很是難受。
呼救聲引來周圍值守的侍衛,那侍衛見是皇子落水,本想下去救人,可廊橋上的五皇子仍立在原地觀望,示意侍衛不要輕舉妄動。
片刻後,只見一位小太監手持木棍奔去河邊,匍匐著將它伸向河中。
驚嚇過度的許玦,見有人伸出援手,本能抓住那根木棍,本以為小太監會拉他上岸,可握緊的瞬間,那人卻鬆開手,許玦再次沒入水中。
他的窘態一直被廊橋上五皇子看得清清楚楚,有一次捉弄,五皇子更覺過癮。
眼見動靜越來越大,已有人向御河邊靠攏。五皇子看著遠處來了些不尋常之人,收斂笑意;
「六弟,等你好哥哥搭救吧,我這個壞哥哥就先告辭了。」
說罷,五皇子興致耗盡,揚長而去。
自遠處而來的正是紓雅與魏垣。紓雅今日聽說盧修儀之事已有結果,與魏垣一同進宮拜見,卻不知還未進宸元宮便看到這樣一幕。
來到御河邊時,許玦已掙扎良久。
間不容息,魏垣淌入水中,但溺水之人力氣極大,即便善於游水,也得當心不被扼在水中。好在一切順利,直到許玦被推上水邊台階,才算脫險。
紓雅將他從水中拉出,魏垣也上了岸。
離了水的許玦仍是心有餘悸,腿也還站不直,如今正趴在地上咳嗽著嗆進腹中的水,腦中還有水波漂蕩的不真實感。
「這些人真是太過分了,我去找皇后娘娘說......」
紓雅見他實在是受氣,正好手中有皇后親賜令牌,便想著評個理。
「不!別去!」許玦嘴裡還嗆著,咳嗽兩聲後阻止她;「都是家常便飯,母親如今正在風口浪尖,我不想添亂......」
魏垣上岸後擰著裙擺上的水,神色凝重,本就不甚開朗的臉上更顯陰沉;
「許琮也有十八九了,皇帝也該捨得......」話到一半,默然不語。
其實五皇子並未做什麼實際意義上的爭鬥,他所有出格舉動的出發點都只是戲弄與嘲笑,皇帝也未寄予他厚望,即便是稟報百次,也只能換來不痛不癢的訓誡。
而許玦更好說話,便是服軟一方。長久的侮辱、無盡的「體諒」。
「他沒把我當成兄弟,甚至......從未將我看作男子,他也常如此戲弄宮女。」許玦眸底無光,閉目長嘆;
「紓雅妹妹,能否幫我找到紅荼,向她借兩身衣服,我與表兄更衣後再去探望母親......」
紓雅滿目憐憫,他是皇子,是寧王,為何還要受此劫難?
須臾沉思,她還是應下了許玦的話,直奔女官所。
「阿玦,沒傷到吧?」魏垣放下手中擰過的下擺,語氣柔和。
「多謝表兄,我只是嗆了些水,無礙。」許玦有些愧疚,他曾介意魏垣對玉翹余情未了,這本就是自己從他那兒搶來的姻緣,魏垣卻仍願當自己的保護傘。
伏地良久,許玦才理順氣站起身來。
片刻後,紓雅帶著閔女官趕來,她們手上還有剛從司衣司取來的袍子。
「見過寧王殿下......」紅荼時時不忘禮儀,只是她在抬眸時,目光不住地往魏垣身上掃,平淡如水的神色忽然多了幾分迷惘,一剎之後又打消,輕言道;
「御河之事,奴婢已稟告陛下,想來過不了多久五皇子便會挨一頓板子。」
「盧娘娘以後就是昭儀了,如此尊貴,姐夫也不要再任那些惡人擺布。」紓雅嘆息。
許玦點頭應承,可那笑容分明是苦笑,他太清楚「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
盧昭儀雖是得到晉封,可她族中無人入仕,全然平民之家,一棵高挑卻纖細的苗,如何與那些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大樹相抗衡。
最終結果不過如今日這般,被人當作戲耍之物,興致來時便作弄一番,興致散了,也就去尋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