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李傑克

2024-08-20 16:16:19 作者: Wander魚
  時間一晃而逝,張順水叫李傑克這個名字,已經有了28年之久。

  這一年,村長老李因為犯事,被撤了職。

  老李家的大兒子,天天打架鬥毆,二兒子又日日尋釁滋事。

  所以上面人,明里暗裡的傳達下指令,大崮村的下一任村長,絕對不能再姓李。

  俗話說,人的名樹的影。

  可這大崮村的村長,老李家的人做不得,也沒其他人敢做。

  這時候,被撤職的老李突然想起來,自己家這個便宜的上門女婿,本來是姓張的。

  於是,大崮村經過新一輪民意普選,張杰克以全票通過,成為新一任村長。

  雖然檔案上大崮村的村長叫張杰克,但村里人28年的習慣在這擺著,別人見了他,還是叫他一聲李村長。

  重新選舉的大崮村還是之前的大崮村,罷了官的老李,仍然管著村中大大小小的事宜。

  不過經過接下來兩年的任職歷練,李傑克多少也有了些心得。

  心裡自然而然的也多了幾分其他的念頭。

  大崮村窮,僅有老李家富。

  守著一座海拔680多米的大崮山,村里人祖輩卻還是從村外的380畝地里淘食吃。

  李傑克吃了半輩子的苦,他不想村里人的下一代還要世世代代的吃苦。

  他在報紙中看到過,這種心理叫做責任感。

  自己淋過雨,總想著給別人撐把傘。

  李傑克來大崮村的第三十年,老李因為一場席捲全國的非典型型肺炎一命嗚呼,撒手人寰。

  老李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同年因為犯法,也進了大獄。

  沒了束縛的李傑克決心大刀闊斧的整改。

  於是,改革的第一刀就砍在了自己身上。他改變了自己的脾氣秉性,為人處事越發圓滑。

  以前,村里人從未見過李傑克笑過,可老李死了以後,村里人卻見李傑克天天笑。

  春天,笑著拿鐵杴修水道。

  夏天,笑著冒雨給地里的農作物排水。

  秋天,笑著幫五保戶收莊稼。

  冬天,笑著給村里人送溫暖。

  從前滴酒不沾的他,現在陪領導吃飯的時候,卻能一人灌下兩斤八兩62度的悶倒驢。

  李傑克變了以後,大崮村也變了。

  沒幾年,高速路開山破路的修到了大崮村的村口外。

  路通了,招商引資這條路也就通了。

  村里拿出來100畝農田,讓韓國人建了一座玻璃廠。

  玻璃廠的大煙囪沒日沒夜的冒著黑煙,村里人的日子也被熏得蒸蒸日上。

  這麼些年過去了,李傑克也從李村長這個稱呼,晉升到了被人親切的叫做老李。

  他也體會到了,擁有當年老李到死都捨不得放棄的權力的快樂。

  更加體會到了被人尊敬叫做老李的虛榮感。

  老李幾乎忘了,自己曾經還有一個叫做張順水的名字。

  老李六十歲那年冬天,查出來患了肺癌,死於六十一歲夏末。


  ……

  「這麼說,你是想回老家看看?」

  陳平凡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粗糙扎手的鬍鬚,問道。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也學會了牛鼻子老道捋鬍子這個習慣。

  老李點了點頭,一口嘬完手裡的第二十支貢煙。眼帶期盼的望向陳平凡和牛鼻子老道兩人。

  「當了一輩子狗,死了才想起來自己還是個人。罷了,那就走一遭吧。」

  牛鼻子老道發了話,陳平凡自然也就同意。

  白天陽光強烈,張順水的鬼魂不穩,易分解。

  於是牛鼻子老道用墳前的紙錢灰,沾著野草上的露水,在黃紙上畫了個符。

  張順水就把鬼魂藏在符紙里,安靜的待在陳平凡的口袋中。

  幸好當年高速路在大崮村修了出入口,兩人一鬼搭上了去往張順水故鄉的順風車,不消一日,就到了目的地。

  四十多年過去,張順水的故鄉已經大變樣。

  一條條整齊的水泥路,一座座嶄新的磚瓦房。

  四十年的物是人非,想要找到他的家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多方打聽之後,陳平凡幾人才知道,張順水的爹娘已經過世有年數了。

  而他哥哥張順風,在市里謀了份送快遞的工作。

  前些年風裡雨里沒少掙,把老婆孩子也都接到了市里生活。

  至於張順水家的老宅,在舊村改造中也已經拆了。

  磨豆腐的石磨碾子,聽說被一個什麼博物館給收走了。

  當然,從村里人傳出來的閒話是,老張家這石磨碾子被北京故宮博物館給收走啦~

  這石磨是當年秦始皇用過的~聽說給了老張頭一個多億~

  錢都讓老張頭捐啦……

  實際上,碾子被老張賣了一千零二百塊,轉手就花光錢買了塊手機哄大孫子開心。

  老張是在張順風19歲那年不做豆腐生意的。

  別人不知道為啥,老張心裡清楚。

  老張一個人在磨豆子的時候,總是會想起自己的小兒子張順水。

  豆子磨碎了,他覺得自己的心,也碎了。

  起初三年,老張還暗地裡偷偷打聽張順水的消息。

  後來,即便他放開了手腳去找,四處奔波去打聽。直到死,也沒打聽到張順水這個名字,在這個世界留下的痕跡。

  村里還流傳著不少老張和張順風的故事。至於張順水這個名字,幾乎所有人都沒有了印象。

  時間過去很久了,而要抹去一個人的痕跡,其實往往只需要兩三年而已。

  陳平凡和牛鼻子老道帶著張順水去給老張上了柱香,燒了包紙。

  新農村重建,就連原本的墳地也都重新規劃,建了一座微型陵園。

  以前的墳,全部強拆,骨灰盒挪進了一面面滿是小洞的水泥牆中。

  有錢的人家,則可以出大價錢買個一方大小的墳地,還能立一個漢白玉大理石墓碑。

  現在,連張順風都說不清楚,現在這面牆上的骨灰盒子裡,盛的是誰。


  他只記得那天晚上特別亂,煙囪里冒著黑煙的推土機,根本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就推倒了一片一片的墳墓。

  混亂間,他憑著自己的記憶,借著凌亂的燈光,伸手抓了一把墳頭土。

  這個事兒,是張順風自己講的。

  因為陳平凡和牛鼻子老道幾經周轉,終於在城裡找到了已經退休養老的張順風。

  張順風說,其實傑克苟後來並沒有為難張家。

  只是在張順水離開頭幾年,也時常打聽一下。

  傑克苟是個真正有文化的人,書讀的多,許多事情,放下的也比別人快一些。

  倒是老張從沒讀過書,擔驚受怕了十來年之久。

  之所以十來年以後不害怕了,是老張也打心裡認定,張順水已經死了。

  離家的第一個冬天就死了。

  聽張順風講,老張過世前給傑克苟打過一通電話。兩人說的啥他也不知道。

  只不過老張過世後,家裡收到了一封蓋著首都郵戳的書信。

  因為是寄給老張的,所以家裡一直留著,從來沒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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