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遺眩暈

2024-08-20 17:38:40 作者: 稚楚
  高空的考驗令方覺夏神思迷茫,繩索解開,雙腳回歸地面。閱讀踩不實,每一腳仍舊踏在雲層里,起起伏伏,深深淺淺。

  「現在怎麼樣?」裴聽頌幾步走到他身邊,「是不是不那麼怕了?」

  怕。

  經此一劫,他終於計算清楚這些危險與危險之間的重量級。沒有什麼比得上裴聽頌,他是最大最不可控的風險。

  「好多了。」方覺夏看著地上的影子回答。

  後來的遊樂園之行他都記憶模糊,一半的魂魄好像還留在二十米開外的高空,後來玩了什麼做了什麼,他好像都只是迷迷糊糊地在參與。連導演都開玩笑說把方覺夏嚇壞了,嚇得沒魂兒了。後來圍觀的粉絲越來越多,他們不得不提前結束了拍攝。

  玩了一天又提早收工,大家都特別開心。路遠回公司和編舞老師見面,賀子炎也和他一起回去討論編曲。江淼的妹妹快要過生日,拉上一向會來事兒的凌一陪他去買禮物訂蛋糕,準備驚喜。

  方覺夏的計劃是回宿舍先洗個澡,休息一小時後去練習室練舞。可等他出來的時候宿舍里又只剩下他和裴聽頌。對方和他差不多,也剛洗完澡,穿了套白色棉麻睡衣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冰水咕咚咕咚仰頭灌著。

  感冒還沒好全,就穿這麼少。

  他沒把這種嘮叨的話說出口,因為好像也與他無關。方覺夏關上浴室的門徑直回到臥室,幫凌一把掉在地上的小黃人玩偶撿起來擱在桌子上,然後上了床。

  橘紅色的黃昏餘光從陽台爬到他墨藍色的被子上,他定了個鬧鐘,縮進被子裡。高空後遺症那種天旋地轉的錯覺在閉眼時最明顯。很不舒服,他翻了個身趴著,腦袋埋在枕頭裡,想減輕這種失重和眩暈,但收效甚微。

  [你成年了,哥哥。]

  裴聽頌的聲音反覆出現在他的耳邊,心臟七上八下難以安眠。

  忽然間聽見腳步聲,方覺夏側了側頭,看見一雙長腿在自己床邊。他有點嚇到,不知怎麼的下意識把被子拉起來遮住自己的腦袋。

  「你幹嘛?」裴聽頌想把他被子拽下來,「我還以為你睡覺了。」

  「是要睡了。」方覺夏悶聲說。

  「你忘了你答應我什麼了?」

  對。他真的忘了。他被蹦極和所謂的成人禮攪得一團亂。

  方覺夏怕面對裴聽頌,可每次在他輾轉反側的時候裴聽頌又偏偏出現,還總是握著一個強有力的理由,讓他沒辦法躲開。

  他放棄掙扎,任由裴聽頌把被子拉開,半眯著眼,看見裴聽頌和他拎著的醫藥箱。

  現在倒是越來越嬌氣了,以前砸得流血都強撐著不讓人包紮的。

  算了,不管怎麼說都是他咬破的,總得負點責。方覺夏掀了被子盤腿坐起來,拿過那個醫藥箱打開翻找出口腔潰瘍的藥粉,儘量端出懸壺濟世的冷靜姿態,「你坐下來。」

  裴聽頌坐在床邊,發現他頭上翹起一撮頭髮,顯得傻傻的。

  「你現在睡覺,晚上不睡了?」

  找到了。方覺夏拿出那一盒藥粉,晃了晃,「我睡一會兒去練習室,晚上不回來了。」

  「你一天天的這麼練下去不怕把腰練壞啊。」

  「我本來就有腰傷。」方覺夏說得雲淡風輕,抽出一根細長棉簽蘸取粉末。

  可裴聽頌聽起來不太是滋味兒,他明明也和方覺夏在一起相處兩年,都不知道他腰受過傷的事。瞟了一眼他的腰,沒頭沒腦地想到之前在公寓裡看到他換衣服的樣子。裴聽頌撇開眼,「那你就更要多休息了。」

  「誰都想休息。可跳舞這種事,歇一天身體就遲鈍一天,休息太多人就會生鏽,在舞台上就會變笨。」他湊近了些,「舌頭伸出來。」

  裴聽頌照做了。怕擋著光,方覺夏歪著頭湊近,眼睛注視著他舌尖上那一處小白點,那個萬惡之源。一想到這個小白點是自己的牙齒咬出來又潰化的,方覺夏又有種奇異的心情。他形容不出。

  不能深想,他也怕回到事發的那個晚上。

  蘸了藥粉的棉簽很輕很慢地點上去,看見舌尖縮了縮,方覺夏抬眼觀察了一下裴聽頌的表情,「疼嗎?」

  裴聽頌收回舌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明明在心裡想好了是要戲弄方覺夏的,可現在心神不寧的卻是他,看到方覺夏趴在床上的樣子會下意識放輕腳步,聽到他說腰傷會愧疚會擔心。


  看見他抬起眼,會心悸。黃昏把他的睫毛照得半透明,輕微閃動。

  點上舌尖的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只是一隻雲淡風輕的蝴蝶。頓一頓,又飛走。

  「疼?」方覺夏又一次問。

  裴聽頌慌亂地眨了下眼,「有一點。」

  「忍一忍吧。」

  他只好再次伸出舌尖,眼神落在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孔。方覺夏認真的時候眉頭會很輕微地向內蹙起,嘴唇稍稍張開,隱約能看見濕潤的內里。那算是一個熟悉之地,畢竟自己曾經探入其中。

  裴聽頌覺得他是該忍一忍,所以試圖轉移視線。

  舌尖被藥粉刺激,像是細細的針尖扎在心口。他逐漸也迷戀上這種細微的疼痛,方覺夏身上的沐浴露香氣很好聞,乾淨舒服,類似麻醉。

  哪怕見識過多麼開放自由的交友方式,裴聽頌也知道朋友之間不該接吻,更不該是深吻。做朋友應該是簡單自然的,交談,聊天,了解彼此的喜好和生活方式,分享喜悅和痛苦,交往時不會有任何負擔,擁抱時就像左手握右手。這才是朋友。

  但酒精輪番奪取他們的神智,意外的吻,又一個意外的吻,反覆疊加,這份友誼好像從一開始就不純粹了。

  可他是真的覺得方覺夏好,真的想和他建立一段友誼。

  眼神往回飄,裴聽頌不小心看到方覺夏垂下來的睡衣領口,裡面雪白一片,清清楚楚。他收回舌尖,側頭猛地咳嗽了幾下。

  「嗓子不舒服?」方覺夏問。

  裴聽頌不自然得往上直起身子,也把方覺夏的肩膀扶起來,「你別老貓著腰,腰不酸啊?」

  方覺夏也坐直了,語氣平淡,「你老關心我的腰幹什麼。」

  「誰關心你的腰了?」裴聽頌不認帳,聲音都大起來。

  自己衣服太寬鬆一低頭看得清清楚楚,換衣服的時候也不知道避開,動不動就用那種眼神望著別人,毫無自覺。

  數落著方覺夏的多宗罪,裴聽頌仿佛找到了一個發泄途徑。對,都怪他。如果最開始的時候方覺夏沒有喝醉,沒有親他。他也不會在喝醉的時候還回去。沒有唇舌糾纏,他就不會糾結於友誼的純粹度。

  明明他從小到大就無拘無束,什麼都不在乎,現在卻要因為這些小事煩惱。

  都怪方覺夏。

  「好了。」一無所知的始作俑者用手掌輕輕扇著風,幫裴聽頌緩解舌尖的疼痛,「多喝水,吃一點維生素。」說著他低頭從箱子裡找出維b維c,和藥粉一起塞到裴聽頌手裡。

  他不想自己塗藥,他還想讓方覺夏給自己上藥。

  「這個藥一天塗三次,疼的厲害了也可以塗。」

  但有什麼立場?他們都是成年人了。

  「好。」

  聽到裴聽頌這句好,方覺夏還有點意外,難得這麼聽話。

  「你睡覺吧。」裴聽頌站起來把醫藥箱拿走,卻聽到方覺夏在後頭說,「我好像也睡不太著。腦袋暈暈的,閉眼就很難受。」

  裴聽頌說,「可能是恐高的後遺症,你睡覺可能會夢到在高處,到時候更難受。先別睡了,找點可以放鬆的事做。」

  說完他就走了。方覺夏的房間一下子就變得空蕩蕩,他乾脆也起床,走到陽台,拿起水壺給他的花花草草澆水,他很早之前在路邊買了一柱仙人掌,不是球形,而是長長的那種。他蹲下來,撥了一下仙人掌上的刺。

  之前很少給它澆水,從沒關心過。方覺夏舉起水壺,澆了一點點,不敢太多。

  做點可以放鬆的事。

  方覺夏拿出數獨本,坐到陽台的懶人沙發上,對著殘存的夕陽做題。這種平復心情集中心力的方式曾經百試百靈。握著筆,那些數字漸漸地晃動起來,在空白格里跳動。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他閉上眼,再睜看眼。眼睛掃過第一行第一列,試圖算出答案。可他不自覺就會走神,魂魄像猛地墜落一樣失去控制。

  等到回神的時候,本子上已經寫出了什麼,不是數字,是一個人的名字。

  裴聽頌回到房間打開電腦,他想把之前沒寫完的歌詞寫完,可一打開就看到fjx文件夾,忍不住又點開,戴著耳機循環他這首抒情曲demo。

  他從沒有寫過情歌的歌詞,也懶得寫。大多數的情歌歌詞在他眼裡都毫無新意,三兩句陳詞濫調反覆咀嚼,早沒了精華只剩渣滓。

  可這首歌就是情歌吧。

  不是情歌也被他聽出情歌的感覺了。

  裴聽頌握著筆,靜靜地聽方覺夏的聲音。眼前忽然出現他笑起來的畫面,在陽光四溢的遊樂園,對他說這是你的第一次,開不開心。

  鋼琴聲和哼唱緩緩流動,潛意識操控著筆,在紙上沙沙寫著。

  [造夢的樂園精彩紛呈

  木馬追逐,舊夢成真

  日光是入場附贈

  替我在他眼角烙一枚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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