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這!」
羅夫高喊這句話的時候,羅曼正坐在海岸上,望著海的方向發呆——白鴨子船將他們拋上沙灘,便自顧自地搖著屁股離開了。
「你們還好嗎?」
剛剛結束幻影顯形的紐特快步向他們走來。
他一頭銀髮,腿腳頗為利索,只是這兩天的擔心讓他顯得有些疲憊。
即便上了年紀,紐特·斯卡曼德的氣場也如年輕時一樣溫和而平靜。
但與鄧布利多隱匿於萬鈞雷霆下的溫和平靜不同,紐特的平靜更像是一種與世俗社會的格格不入。
事實上——
如果說鄧布利多站在原地便是聚攏巫師的一面旗幟;那麼紐特站在那裡,就是對巫師社會的最大諷刺。
「很好。」羅夫嘀咕著,他並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紐特反覆打量了他幾下,似乎在確認他沒出什麼問題。
接著他轉頭看向羅曼:
「我已經給鄧布利多寫了信,但他暫時無法抵達這裡。巫師入境需要經過一系列的申報和審查,這可能要花上整整一天的時間。」
一口氣對著陌生人說上這些話,似乎對他而言很是挑戰。
於是紐特緩了口氣,才繼續說道:
「現在,我們應該先離開這裡。」
紐特舉起手,示意他們搭上自己的手臂。
下一秒,羅曼便感覺自己被擠進了一根橡膠管子裡。
當他們停止旋轉時,已經身處一間位於希臘港口城市——皮洛斯的小旅館中。
在這個旅遊業頗興的城市,三個外鄉人並不扎眼。
「我訂了三個房間。」紐特指向緊鄰著的三間屋子,「如果有什麼需要,就來中間找我。」
「謝謝,但我想休息了。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需要一份明早的《紐約幽靈報》。」羅曼把恢復了點兒精神的金飛俠遞給紐特,「另外這個小傢伙麻煩您照顧一下。」
「一份什麼?」紐特愣了一下,但還是伸手接過金飛俠。
一個英國人在希臘看什麼美國魔法報?
「明早最新的《紐約幽靈報》。」羅曼很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好的。」紐特回自己房間裡拎來一隻灰林鴞,「你不需要別的什麼東西嘛,或者有哪裡感到不舒服?」
「不必了,先生。」羅曼很有禮貌地送走了二人。羅夫好像挺適應這種節奏,攙著有些迷惑的紐特離開了羅曼的房間。
紐特是個有強烈道德觀的人,這種人或者他的後代並不適合與自己作朋友。
敬而遠之,是最佳處理方法。
羅曼看了看這隻油光水滑的灰林鴞,再次掏出兩枚古妖精金幣。
「去第戎,把這兩封信交給貝爾廷夫人和柯爾特。」羅曼將兩枚古妖精金幣放入信封,而後認真地施法,保證它不會因長途奔波而掉落這兩枚金幣,「再為我購買一張《紐約幽靈報》。」
灰林鴞哆嗦了一下,仿佛已經看到了累到半死的自己。
貓頭鷹是魔法信使,不是玩命信使。
它哀怨地看了一眼羅曼,在對方充滿歉意的眼神中出發。
羅曼看向陽台。
隔壁的燈光還亮著,紐特顯然在和羅夫夜談。
但羅曼沒有心思再去想爺孫間的對話,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很沉,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被灰林鴞的拍翅聲驚醒。
他翻身坐起,發現一份嶄新的《紐約幽靈報》已經擺在了床頭。
灰林鴞疲憊地在架子上打著盹兒。
門外傳來羅夫的聲音。
羅曼打開門,發現他眼睛通紅。
如果不是他一宿沒睡,就是紐特同他聊了一晚。
「我讓旅館送早餐上來了,鄧布利多先生應該中午就能到了。」
「謝謝,你該去睡一覺了,我想出去透透氣。」
羅曼將他送出門外,拿起報紙,找到了一條關於皮洛斯某家航運公司的貨船在美被扣留的消息。
兩個小時後,他換上一身便裝,按照GG上的暗語,尋找到了港口附近的一家旅店。
他沒費什麼勁就被店裡的人告知,三樓有人在等他。
而在三樓邊角的屋子裡,頭戴紫色巫師帽的巫師一臉怒火地看著羅曼。
他的手裡還攥著一枚古妖精金幣。
「你說過,你已經把所有的金幣都交出來了。」他摩挲著手中的金幣,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顯然被孩子耍了這件事讓他難以接受。
「見鬼!」羅曼愉快地在他對面坐下,翻來覆去地拋著一枚金幣。
「把它給我,我出三千加隆。」
巫師強行壓抑著自己的怒火,儘量使自己顯得有風度一些。
「為什麼二十世紀都快結束了,美國的巫師國會中,還是有您這樣活在公元前的老古董哪?」羅曼的話語中充滿了譏諷,「您不會認為,加隆對我有什麼意義吧。」
他開始把金幣在手中搓來搓去。
「不會吧,不會吧。」
巫師十分生氣,他把一袋子加隆抖得叮噹作響:「錢是最重要的。」
「在一個小型,甚至微型社會中,貨幣的力量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
羅曼的臉嚴肅起來。
「議員先生,我這個人信奉一個道理——錢來錢上走,權來權下消。」
議員的神情放鬆下來。
他已經明白了,羅曼終究有求於他。
「你想要我做什麼?」
羅曼沉默了一會兒,讓金幣在指縫間遊走不定。
「一個承諾,當我站上威森加摩的法庭時,我要有足夠的支持者。」
「我的孩子,你太高看我了,我不可能影響到英國魔法部。」議員先生坐在陰影里,聲音低沉,「不如我給你一筆錢,你可以用它……」
「錢……錢……錢……」羅曼重複著這個詞,「您告訴我,在這個一道咒語就能終結生命的世界,我能用錢換到什麼?」
他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掏出一份預言家日報。
報紙被仔細地摺疊起來,正好露出羅曼的背影。
「這是我的背影,但我想這後面,未必沒有諸位先生們的身影。」
議員的臉色變了一下,好像聽懂了這一句雙關。
「我的朋友,你太過於緊張了,這只是他們為了提醒你,所開的一個小玩笑。」
羅曼笑了笑,把金幣揣進了懷裡。這讓議員先生勃然大怒。
但羅曼並沒有理會他的臉色,冷笑著站起身子。
「如果我活下來,這就只是一個玩笑;如果我死了,那這將是我的墓志銘。」
他向著門外走去,魔杖握在左手,右手卻探入了懷中。
「魂魄……」議員先生猛地站起,用魔杖指向他的後心。
下一秒,他的手已經被羅曼用匕首釘在牆上。
羅曼沒費什麼勁就從他手中取下了魔杖,在對方驚恐的眼神中低聲念到:
「魂魄出竅!」
男人的表情漠然起來,似乎牆上釘著的是一張破舊的壁畫,而非他的右手。
「你知道這些金幣有什麼用嗎?」羅曼輕聲問道。
「我不知道,我把它們送出去,換取晉升機會。」
「看來你和這些金幣沒有關係。」羅曼無奈地看著議員先生,「你可是讓我大失所望,我還以為自己一直在和一條大魚較勁。」
他摩挲著下巴,「那麼現在,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
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羅曼看著對方有些茫然的眼神,改換了一個問法:「你為誰而來?」
「塞繆爾·G·寇豪格。」
議員先生回答了一個讓羅曼感到驚喜的名字,他拍了拍手,神情輕鬆地問道:
「我該怎麼聯繫到他?」
「他就在樓上等我。」
羅曼的臉色瞬間嚴肅起來,「他為什麼會跟你來希臘?你是否曾告訴他金幣是怎麼來的?」
議員先生直愣愣地說著:
「我沒告訴他金幣是怎麼來的,但他很重視這些金幣,情願跟我跑上一趟。」
羅曼撫摸著手中的魔杖,似乎在盤算什麼。
「他帶了多少人?」
「只有他一個。」
羅曼並沒有因此而放鬆。
相反,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周邊環境,這才拎起魔杖說道:
「帶我去找他。」
四樓的房間門打開時,把自己陷進沙發里沉思的男巫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危險。
他轉過頭來,剛想開口,就被一道紅光擊中。
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被五花大綁,魔杖也攥在了一個白髮年輕人手中。
不過寇豪格先生明顯比他的下屬來得冷靜。
他看著羅曼,沒有著急,也沒有激動。
「你怎麼會找到我的?」
羅曼咧開嘴笑了笑:「他見到我時的表現太急躁了,我想他根本不知道收集這些金幣的作用。」
「他是為了我才去搜集的,」寇豪格先生搖了搖頭,「而其實,我也只是喜歡收集金幣。」
「別急,別急,我們就暫時當您真的喜歡收集金幣。」
羅曼把他的魔杖和議員先生的魔杖放在一起,用手攏著。
「可是您為什麼不收集魔杖哪?魔杖——巫師製造了多麼神奇的東西,可是在一些妖精看來,巫師拒絕讓他們使用魔杖是很不合理的。」
「時至今日,仍會有妖精顛覆集團反對魔法部的統治。我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對您的祖先有什麼印象。」
「1612年的妖精叛亂發生在霍格莫德村附近,當時霍格莫德的一家小酒館被當成巫師的指揮部。」
羅曼抬起頭來,看著面色不改的寇豪格先生,「我記得,您的祖先是上個世紀搬去美國的,對吧?」
「這種事情,你可以在任意地方查到。」寇豪格先生冷笑著,「移民這種事難道還不正常嘛?」
羅曼舉起手,像是投降一樣。
「很正常,只是我想,那個小酒館裡,可能還殘餘著您先輩們的指紋?」
寇豪格頗為自豪地挺了挺胸膛,「是的,他們曾在那裡浴血奮戰。」
「但是對手卻很古怪?」羅曼慢條斯理地說著,內容卻十分諷刺。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寇豪格的臉色第一次起了變化。
羅曼卻不緊不慢地繼續說著,就如同一個拖堂了九分五十九秒的老師。
「還有一場妖精叛亂發生於18世紀,這也是相當有名的一次叛亂。妖精邋遢鬼拉拉參加了這次叛亂,並因此出現在巧克力蛙畫片上。」
「如果查詢這個邋遢鬼的生平,恐怕我們可以看出一些小小的蛛絲馬跡。」
「這些妖精金幣的歷史遠不止16、18世紀,但它們真正的價值,卻在這些妖精叛亂中得到了體現。」
羅曼把手中的金幣丟到寇豪格先生懷中,又揮了揮魔杖,解除了他的捆綁,甚至將他的魔杖也扔到他面前的桌上。
「你想用這些東西要挾我?」
寇豪格捏著魔杖,卻把它沉到椅子的另一側,避開了羅曼的視線。
「妖精叛亂中有巫師家族的鼓動、慫恿,甚至參與;我想在當下——無論是妖精,還是巫師,都不會太高興。」
「而我,只是想要一份承諾,當我需要您的時候——比如站上威森加摩的受審席時——我希望您能發揮一下能量,支持那些有利於我的東西。」
「對你有利的東西?」寇豪格皺著眉頭,「你覺得真的會有那種東西嘛?」
「那是我的事了。您要做的,只是讓我的聲音能暴露在陽光下。」羅曼盯著他的眼睛,「另外我建議您放下魔杖。您總不會以為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闖進您的房間,而不留任何後手吧?」
「一旦我出了什麼事,那麼某些報紙上可能會多出整版的內容——我想您的競爭對手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寇豪格皺著眉頭,似乎在為自己找一個藉口:
「我與你不同,我遵守法律。」
「當然。」羅曼一拍手,仿佛對方剛剛說出了一條真理,「但是先生,我得提醒您。如果一個人時刻以法律為自己的標準,那他不是個流氓,就是個惡棍。」
屋子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直到正午的陽光從窗戶射入,照在寇豪格先生臉上。
他隱藏在扶手一側的手握著魔杖,緊了又松,鬆了又緊。
最後,寇豪格還是起身,將魔杖放在桌上。
「我不太明白。」
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這位「沉著冷靜」先生終於放棄了偽裝,舉起了投降的旗幟。
「你——如此年輕,又缺乏家世;怎麼能搞到如此多的隱秘?」
羅曼站起了身子,笑呵呵地說著:
「您站得太高了,忽略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細小的塵埃。它們會因為偉大者的一些微小動作,而保存下永久的印記。」
他看著對方不解的眼神,聳了聳肩。
「比方說,若干年後,您的名字會被載入史冊,後人會知道世上有個寇豪格先生,但他們永遠不知道,寇豪格先生的所有命令都靠誰完成。」
「就如同過去的幾百年裡,您祖先譜寫的那些故事一樣。」
「大人物的故事,將是一個時代的故事;而我這樣的小人物,不過是時代的海浪中,翻湧出的一滴浪花。」
他走出房門,沒有忘記回頭補充一句:
「不過這沒有什麼;您或者我,都不配被稱作時代。」
寇豪格拾起魔杖,看了看羅曼在走廊中的身影,又看了看痴呆的議員先生;握緊了另一隻手上的金幣,為後者送上了一套昏迷加遺忘的組合大禮包。
等羅曼回到旅館時,鄧布利多正坐在櫃檯前盯著麻瓜的新式鐘錶研究。
他扭過頭來,藍色的眼睛平靜而深邃:
「海勒先生,太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去叫醒紐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