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元十八年,相國寺後廂房。
林暮雨斜靠在腳踏上,一手捂著胸口上的刀把,鮮血不斷的從指縫中溢出。
小丫鬟躺在地上,早已沒有了聲息。
前面笑意盈盈看著她的,是她的夫君和她的堂妹。
片刻之前的對話,迴蕩在腦海里。
「林暮雨,韓王世子妃,於陛下圍獵之期,在相國寺私會外男,不料此處有江洋大盜出沒,撞破私情,二人均為盜匪所害,盜匪認出玉佩為皇家所有,恐慌之下,索性放火毀屍滅跡。」
韓王府的侍衛動手的速度太快了,幾乎沒有反應時間。
林暮雨目眥欲裂的看著身前的兩個人,「林若妍!」她的堂妹,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堂妹!
「姐姐,我只是拿回自己應得的呀,」林若妍聲音悲痛地說道,臉色卻仍舊是一副笑模樣,「當年世子喜歡的明明是我,是你非要從中橫插一槓的。」
韓王世子得意的晃了晃手裡的玉佩,「愛妃,能為本世子的大業添磚增瓦,是你的榮幸啊」。說完轉身出去了。
那個玉佩!
她的玉佩,傳聞里林老夫人留下的一支親兵的信物,難道那不是傳說嗎?
「噗」,林若妍打開火摺子,點燃了裡面的帷幔,輕輕地說道:「姐姐,你的命好硬啊。掉進池塘淹不死,丟下你在獵場嚇不死,雪天關在道觀外凍不死,這次你的命還有沒有那麼硬呢。"
「五弟和伯母等你好長時間了吧,這下你們一家可以團圓了,你要記得感謝我啊,姐姐。」
「是你!」電光火石之間,林暮雨想通了很多事情,以前總是不願意想,被迷霧遮擋的東西,一下子清晰了。
林若妍笑道:「誰叫五弟那麼笨呢,一封信就傻傻的出去了。伯母也是,夜裡路滑,怎麼不好好掌好燈呢?」
房門關上了,火焰沖天而起。
過河拆橋,過河拆橋!過河拆橋!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他們一家人的全部不幸都是她的好妹妹、好丈夫一手操控。
好恨!好恨!好恨!
這筆帳,就算是到了陰曹地府她也不會放過他們,死後化作厲鬼也要報仇雪恨!
***
青松枯草,天光大亮,荒草萋萋。
泥濘的小路上,扔著兩個水桶,一個小丫頭在路邊嚎啕大哭。
「小姐,小姐,你醒醒啊,不要死啊,小姐你醒醒啊!」
林暮雨只覺得頭疼不止,耳邊嚎啕的聲音稚嫩又熟悉。
「別哭了。」林暮雨伸出手,眼前似有萬道金光灑下,照的眼皮生疼。
「別哭了,」小丫頭嚎啕的聲音沒止住,林暮雨不得不又喊了一句,這次感覺腦後似乎有一個腫包。
她一手撐著地,慢慢的坐起來。
「小姐!」小松連忙搭了一把手,把林暮雨攙扶起來。
「小姐,你嚇死我了,我真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小松抹了一把眼淚,手上的泥巴也沒擦乾淨,變成了大花臉。
林暮雨看著小松的笑容,有些恍惚。小松不是已經被死了嗎?
怎麼還在自己面前?
眼下這一切又是似曾相識的很。
站起來,環顧四周,青松森森,眼前是一條泥濘的的小路,身上全是泥土,林暮雨有些反應過來了,這是七年前,在道觀修行祈福的日子。
多虧了小松在一旁絮絮叨叨,她才能這麼快的想起這一切。
「小姐,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嘿嘿,還好你醒過來了。」
「小姐,海心師傅越來越過分了,院子的十幾缸水,都要我們一天挑完,還要劈柴。」
「小姐,這真的是祈福嗎?我怎麼感覺是師傅故意為難你啊。」
七年前,林暮雨的父親,前太子太傅,在太子病故後,自請外放,路上遇到流竄作案的強盜歹人丟了性命。
母親因此一病不起,幾日之後,前來做法事的靜怡師傅當眾指出,她的面相八字有刑克之意,與家人在一起,有傷長輩性命。
老太君想送她出家,了斷塵緣。
四夫人聲淚俱下,不斷哀求,向靜怡師傅詢問破解之法。
靜怡師傅沉思良久,長嘆一聲,給了一個方法,要求她在觀里,在三清祖師面前日夜誦經、祈福,方能有化解的可能。
不能是在家修行,必須要到遠離長輩親族的地方去。
從出家變為修行,林暮雨向來是很感激四房的。
只是如今看來,在這裡受到的磋磨,正是拜這幾位所賜。
兩個人在山下打滿水,林慕雨一點點回想著眼下的情況。
「小姐,走的慢一點。」小松在前,林慕雨在後,倆人小心翼翼的踩著泥濘的山路向前走。
在山路摔倒,傷到腦袋的時候,這個時間,已經在這裡有一年之久了。
剛開始,還是按照官戶人家正經祈福的路子來——誦經,抄寫經文。
時間一日日過去,逐漸變成了清掃殿宇,打掃山路,挑水、劈柴。
一點做不到,就是一日的責罵。
這一天,連日的勞作,讓她非常疲憊,走的雨後的小路上,不慎滑倒,昏迷半天,小松驚懼交加,倆人沒有打水,回去之後又被管事的坤道一通搶白。
當年的林慕雨又羞又愧,渾身又痛,又累,當晚發起了高燒,好幾天沒有打水劈柴清掃。
這件事情在後來被渲染成她沒有誠心,祈福心不誠,擺小姐架子,不肯好好化解自己身上的災厄。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突然接到了侯府傳來的母親病情突然加重,一夕之間就去了,自己匆匆回去。
一夜之間整個京城都在說,是她的錯。是她在這裡祈福不誠心,不做早課,擺小姐架子,才導致自己母親的去世。
道觀中人,尤其是靜怡師傅,可是京城中諸多人家的座上賓,自己這份惡名的傳播,道觀中人出過不可磨滅的功勞。
到後來,婚事被四房拿捏,不斷被告知因為八字和名聲,京中人家、與京中有姻親的人家,都沒有結緣的可能。
唯有做填房才是最好的選擇,正是這一樁樁一件件疊加下來。
才讓韓王世子對她示好顯得多麼彌足珍貴,韓王妃親自來下聘禮,讓她覺得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早早的將一切父母留給她的信物展示交付。
如今,從源頭就要掐斷這一切。
「小姐,找麻煩的又來了。」
小松冷笑道,林暮雨遠遠看去,後門邊上,海心師傅早早等在那裡,神態動作實在是很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