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剛剛拐過小路,劈頭蓋臉的呵斥聲就下來了。
「好啊,一擔水還要兩個人做,難怪事事都做的這麼慢。」海心師傅指著小松的鼻子在罵,「別人能擔的動,就你嬌氣,連一擔水都得倆人來。我是不是還得雇個轎子請您上來啊!」
「一大早就不見了,走之前不知道把柴劈了嗎?全院都等著使呢!」
「師傅,院子裡的柴火昨天晚上就劈好了,難道做早飯不夠用的嗎?」小松不服氣的放下水桶,爭辯道。
「好啊,還敢頂嘴!這麼說你們昨天晚上吃了,今天早晨就不用吃了吧!」海心怒不可遏,轉身進門裡抽了一根木柴,劈頭就要抽小松。
「碰」,林暮雨伸手硬生生擋住了打下來的木柴,反手奪過了木柴,「師傅,小松是因為擔憂路滑,今日才陪我去的,我不小心滑倒,摔暈在路邊,多虧小松,這才能平安回來。」
連續幾個月劈柴、提水的日子,讓林暮雨鍛鍊出了更大的力氣,強硬的拿著木柴,站在小松前面,巍然不動,林間的陽光打下來,竟有一種攝人的氣勢。
海心看著林慕雨氣勢洶洶的站在那裡,手裡握著木柴,似乎要打人的架勢,不自覺就弱了一分氣勢。
又想著剛才似乎打到了今年慕雨的胳膊,臉上划過一絲慌亂,強自鎮定道:「既然如此,這次就免了你們的處罰,擔水去吧。」
小松看著灰溜溜走遠的海心,有些納悶,「小姐,這次她怎麼跑的這麼快。」
林暮雨笑了笑,指著自己的胳膊:「一來是因為這次留下傷了,而且是很清晰的傷。二來嘛,以前是我太傻,忘記了我的身份。」
什麼身份?當然是前太子太傅的女兒,縱然東宮屬臣為了避嫌都已經沉寂,但也不是可以明著欺負的。
現在想來,當年道觀里的磋磨,更多的是語言上的凌辱、清湯寡水的食物、不斷增加的體力勞動,管事的師傅很少會直接動手,在身上留下明顯的傷痕。
十年前,自己十二歲,在此之前,她還是出行都有人照顧的官家小姐,甚至父母還在謀劃著名十五歲及笄之禮,突然之間,太子病故,父親遇難,母親病重,自己被丟到道觀里進行修行。
身邊僅僅只帶了一個比自己還小的小丫頭,生活說是天翻地覆也不為過。
前來道觀的路上,不斷的有人跟她說,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命格八字不好,道觀里肯收留也是可憐她。
在道觀里,觀主每次見面都是和善面孔,只說有需要就跟她講,在這裡日子清苦一點,比不得家裡。
私底下,管事的人卻一日比一日苛責。
單說與她直接相處的海心,出了名的凶神惡煞,動輒罵街,一宿一宿的不停歇。
那會兒的她實在怕的要命,從沒有聽過那樣難聽的罵街,每日如鵪鶉一般,只希望太陽早早出來,她好去做早課。
如今她經過了喪母、失去最後一個親人,幾次死裡逃生,和親人最後一刀,回頭看,海心?也不過是一個色厲內荏、欺軟怕硬的人罷了。
道觀?也不過是她路上的一塊石頭罷了,直接搬走就行了,何必任由自己被石頭砸得粉碎呢。
林暮雨將水桶倒進大水缸里,小松已經跑進屋裡翻藥瓶了,「小姐,還有一點藥,快擦擦吧。」袖子被小松擼上去,一大塊青紫的痕跡赫然顯露出來。
林暮雨看著大呼小叫的小松,心裡一股熱流涌過,小松是侯府從外面買來的丫頭。
當時要來道觀,只允許帶一個人,小松主動站了出來。
在道觀的年月里,小松大大咧咧的性格,幫著她度過了很多艱難的日子。
後來,道觀里來了一位貴人臨時歇腳,丟了什麼東西。在那個雨天,小松被指派出去尋找,滑落山溪,再也沒回來。
「小松,」林暮雨握著她的手說道:「不會太久了,很快我們就會回去了。」
小松低著頭上藥,聽了這話,眼睛一酸,幾乎要掉下淚來。
「嗯!一定會很快回去的。」小松不敢張嘴多說,沒有被買進侯府之前,她從身邊人那裡聽過太多的隱私消息,某些犯了錯的小姐、公子,突然就出家、帶髮修行了,從此府里這號人就完全消失了。
小姐來道觀,何嘗不是這種境地。
「小松,現在是……」話還沒說完,院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死丫頭,又在磨蹭什麼,廚房缺柴火不知道嗎?還不趕緊把柴劈了,一會兒我回來要檢查的!」
林暮雨看了眼站在院門口威風凜凜的小丫頭,個頭高大,面容俊俏,只是那副刻薄樣令人下意識忽略了那份美貌。
來人是海心師傅的弟子,看著小松收東西的動作,三步並作兩步過來,劈手奪過來,「偷用什麼呢?是不是從師傅那偷來的。」
小松伸手去搶,「瞎說什麼呢,這是小姐從侯府帶過來的,把藥還給我!把藥還給我!」
真嚴的個頭比小松和林暮雨都要高大,力氣也足,一用勁就把小松推倒在地,甩了甩袖子,「哼,我看這藥瓶眼熟的很,分明就是你們偷拿的。小小年紀不學好。」
「林小姐啊!你也要管管你的丫頭啊,下人不懂事,你還不懂事嗎?」真嚴陰陽怪氣的對林暮雨說道,往常早就嚇得瑟瑟發抖,縮在一旁的小姐,居然敢擋在她的路上,真是膽肥了。
說著,真嚴還威脅似的揮了揮手,「還不快去劈柴!」
林暮雨看著真嚴的動作,突然笑了,「小師傅好厲害的見識啊,侯府專用的藥瓶,也看著眼熟嗎?」
真嚴的臉色有些漲紅,「你是要找打嗎?!」
道觀里的每個人都有活要乾的,即便是海心師傅的弟子也不例外,只有一個名分,挑水劈柴清掃樣樣都不能落下。
她們主僕剛來的時候,無意中撞見更大年齡的弟子欺負真嚴幹活的場景,看見有外人出現,人都散了,真嚴卻從那時候就暗自記恨上了她們主僕。
看到侯府一點也不重視,不管做什麼,靜怡觀主、海心管事都是一副默認的樣子,她的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
總是想辦法,把自己手裡的活全分給她們主僕,然後告訴外人,這些活是自己做的。
四處宣揚自己每天累死累活,還要照顧兩個什麼都不會做的千金小姐。
每天的飯菜,她都要先挑選一遍,只有剩下的,林暮雨和小松才有機會吃。
以前,林暮雨害怕的要命,害怕事情鬧大了被人嘲笑,逆來順受,只敢偷偷的哭。
搶藥只是開始,前世,林暮雨滑倒回來發燒的時候,用到一半的藥,同樣被真嚴搶走了。
從那之後,真嚴的膽子越來越大,林暮雨和小松帶來的衣服、首飾、繡工精美的貼身手帕,陸續被搶走。
或是被典當,或是被留下自己用。
這些丟失流落的東西,多年之後成為私相授受的信物。
一度有外人拿著自己的手帕,來侯府提親,說是當年在道觀自己送出去的信物。
真嚴怕事發,一口咬定,是林暮雨主僕祈福期間,心思不靜,常與外人往來。
正是這番說辭,進一步坐實了她祈福不誠心的事實,壓的她幾乎再難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