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眾人讓開的路,林暮雨並未走進花廳,而是繼續站在長廊中,笑道:「鄉間小曲,倒是用不到什麼樂器。」
對面長廊里,聽見這話的眾人,眼神里的鄙夷之色幾乎要溢出來了。
在外行走之時,也會遇見鄉野中人的歌唱,那可真的是難登大雅之堂。
「山野之音能是什麼東西,粗鄙不堪。」這是說話委婉的。
另有那酒色之徒,一聽這話,就做了個下流的手勢,說道:「我在樓里可聽過那從鄉野傳來的小曲。」
這話說是甚是赤裸裸的下流,五皇子皺著眉頭,有些擔心地看著對面的女子。
她會聽到這邊這些下流的笑聲和說話聲嗎?
李瀚海同樣聽到了走廊里的說話聲,做了個噁心的表情,說道:「跟這些人帶一塊兒,感覺自己都快要髒死了。」
突然之間,一陣清越幽長的聲音響起,迴廊上原先紛紛攘攘的笑聲為止一靜。
聲音漸次低了下去,隨之突然高揚,聲音豐富,似鳥聲,似水聲,宛如群鳥為鳳凰伴飛。
此時有微風吹過長廊,妃色的帘子被微風輕輕吹動,遮掩住了佇立在長廊中的身影。
聲音中山高水長,天高雲闊,河水滔滔,令在場聽眾不自覺得感受到一股從尾椎骨上竄上來的戰慄。
越是清揚之聲,越是綿遠悠長,空谷迴響,鳥飛藍天,魚躍水潭,林中亦有猛虎長嘯。
曲中氣勢之高,眼界之遠,牢牢地攝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心魄。
整首曲開篇驚人,中間氣勢竟然也不落下乘。
河水奔流而去,鳳凰在山中翻飛,向著天之盡頭而去,林中虎嘯猿啼不曾斷絕,
被妃色紗簾輕輕遮掩的聲音,竟然似乎給這首曲子做了註腳,似乎表演者也要隨風而去。
這是天長水遠,是被困於侯府中、一生不得出的女子,是親人皆不在,茫然四顧是豺狼的過往。
是哀鳴的傷鳥,是被虎狼撕扯的獵物,如今時光倒轉,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受傷的鳥兒也會再次展翅高飛。
河水翻過瀑布,鳳凰鳴囀,倏然間,月色靜逸,林中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一曲結束,場中的一切聲音也不再。
只聽得遠處咿咿呀呀的戲曲聲。
原先雙手抱臂,不耐煩的隱葬在迴廊陰影處的五皇子,不知不覺間放下了手臂。
一曲終了,臉上竟有淚水划過。
剛才在迴廊里語出不敬,污言穢語的人,早已呆在原地,痴痴地看著迴廊。
有人喃喃道:「這才是只應天上有啊。」
李瀚海回頭看著靠近欄杆的五皇子,打量著他臉上的神色,打趣道:「聽傻了吧,所以我說讓你多見見世面,沒有錯吧」。
眾人沉默了許久,才聽見有人反應過來,大聲說道:「長嘯!這就是傳聞中的長嘯吧!從前只在書上見過,今日一見,真真是驚艷萬分!」
是花廳後面的一位小姐,也是潑墨作畫的那位。
林暮雨隔著人群朝她一笑,那位小姐似乎為剛才的高聲有些羞澀,點點頭收回了視線。
「長嘯啊!」道教的養生絕技之一,這位林三小姐在道觀的日子裡,是真的在用心修行道家的東西。
古籍上的名士多在山野中以長嘯之聲問答,是流傳至今的佳話。
這次偶然間聽到了,真實不能不說是一種緣分。
花廳後面的幾人並不在乎林若妍的臉色,繞到前面來,對林暮雨的本事大加讚揚。
並表示這樣的本事,莫說京城,便是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林若妍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眾人的注意力全都被林暮雨的表演吸引走了。
自己的表現反而成了真正的陪襯,這個滋味可不好受。
雙手無意識的絞緊了手裡的手帕,幾乎要將它徹底撕碎。
怎麼從來不知道林暮雨還有這個本事,母親明明說過,她在道觀過的日子受盡磋磨,怎麼還能學了這樣讓人驚艷的東西。
母親明明說過的,今日除了祖母,便是她最出風頭,為什麼!為什麼林暮雨會從半路里殺出來!
林若妍想不明白的,她也不可能想明白的。
前世,她的每次風光背後,都有著林暮雨說不盡的屈辱,嬌俏可愛、謙遜有禮的林四小姐,愛慕虛榮、上不台面、畏畏縮縮的林三小姐。
侯府的未出閣的兩個女兒家,在眾人的眼中,一個是天上月,一個地里泥。
天上月越是清白無垢,襯托的地上泥就是越發不堪。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小松死後,她在道觀饑寒交迫,不見生路。
長嘯,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求生之道。
回到侯府,舉目四望全是笑臉,全是「善意」,她在這樣的「善意」和笑臉中要窒息而亡了。
林若妍每次在宴會上總是搞同樣的小動作,參加宴會的基本都是熟人,類似的表演她們已經見過太多次了、
那些不需要特意奉承林若妍的小姐們,終於見到了新鮮面孔,而且一出手就打掉了林若妍的氣焰。
她們怎麼會不喜歡,因此紛紛向林暮雨拋出橄欖枝,表達想要結交的意思。
「真是厲害啊。」李景明說道,「京城可真是臥虎藏龍,你這個什麼長嘯真是在山野里學的?」
林暮雨說道:「長嘯本就是道家的養神之道,在山裡閒暇時,練著玩的。」
這話讓李景明有些不明白了,她向來有啥說啥,便直接問了:「你一個京城的大小姐,跑去山裡做什麼?你出家了?」
圍過來的眾人有些尷尬,林暮雨倒是無所謂的笑了笑說道:「沒有出家,只是去道觀里祈福。」
李景明還想說什麼,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問了什麼不該問的東西。
大家的表情突然有些奇怪,李景明咽下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欲望。
說過一輪話後,眾位小姐又邀約繼續去作畫寫詩。
經過剛才林若妍的琴、林暮雨的嘯,沒人再想表演任何樂器了。
那樣攝人心魄的曲子在前,任誰也提不起興趣彈奏那些耳熟能詳的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