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有刀慎入

2024-08-20 20:09:38 作者: 燈旺旺
  夕陽將天邊的流雲染得絢麗多姿,晚霞照著層巒疊嶂的山巒,也照著庭中的石榴樹,將樹上火紅的石榴照得鮮紅欲滴。

  辛月影和沈清起坐在小廳中,兩個人望著庭院。

  「日子一晃,真是白駒過隙。」辛月影輕聲道。

  「是啊,我至今還記著,咱們搬來福滿城第一天時,你站在門口同我說,你要在這小廳里就能看到一整排石榴樹。」

  沈清起說著話,緊了緊握著辛月影的手,兩個人的手背烙印著縱橫交錯的皺紋:「一幕幕,都還在眼前呢,像是昨天的事。」

  辛月影的身體從五年前已不大好,病情總是反反覆覆的。

  她想,她大概是要走在沈清起的前面了。

  沈清起自從那年閆景山離世之後,像變了個人似的,他格外注重養護身體,每天作息極度規律。

  他本就常年食素,戒酒,後來他連辛辣也戒了。

  昔年嗜血殘暴以染血為樂的小瘋子,沒人想到他暮年會沉迷於站在院子裡練太極。

  沈清起就這麼日以繼夜的照料著她,連個丫鬟婆子也不請。

  沈隨在京城做了兵部尚書,他和蕭朗星幾次過來想把他們接回京城,都被沈清起拒絕了。

  他只留了兩個太醫在這給她治病。

  清風吹來,辛月影下意識的將蓋在兩個人腿上的薄被往上扯了扯,手最終習慣的放在了他的膝蓋上:

  「記著啊,以後陰天下雨了,將石灰和木炭拿出來,那東西吸潮氣,腿疼了,你得說,別總是撐著。」

  沈清起:「好,我記著了。」

  「咳咳。」辛月影低頭輕輕咳了兩聲。

  沈清起緩緩站起身來,將被子裹在她的身上:「我去給你將藥溫了。」

  她將他叫住:「一會再喝,你先聽我說。」

  「好。」沈清起又坐下了。

  辛月影輕聲道:「回京城吧,趁著我還能動。」

  沈清起愣了一下,抬眼望著她,「怎麼了?咱們不是早就說好的,就在福滿城養老,哪也不去了。

  等咱們有那一天,便一起埋在牛家山上的葡萄藤下,怎麼變卦了?」

  辛月影笑了笑:「也得考慮一下孩子們的心情。等他們想起來,一天沒有照料過病中的父母,心中會有愧疚的。

  朗星和隨兒每半年來一趟,放下政務一住就是三四個月,朗星還稍好些,有太子監國,隨兒兵部那邊就指著他一個人,他們每次從這裡走時,你瞧他們那依依不捨的樣子。」

  她頓了頓,拍了拍沈清起的手:「如果他們想給我風光大辦,你就依著。都說對父母生前盡孝比死後重要,但我不這麼想,死後人家想給父母風光大辦的,那也是緩解當孩子哀傷的一種方式。你不要阻攔著。要由著他們。」

  沈清起:「好。」

  他看上去平靜極了,兩個人從容的說著後事,語氣幾乎像是在議論晚上吃什麼一樣平靜。

  隨著年歲增長,他們避無可避這個話題。

  最初聊起誰先走的問題,兩個人那時候還很年輕,他們勾著手指,說約定要一起走,約定著生死相隨的諾言。

  後來,當瘸馬離世時,所有人在忙碌著瘸馬的葬禮時,夏氏自縊在她的房間裡。

  在瘸馬病中的時日裡,夏氏曾經和沈清起聊過,她說:

  「我一輩子最大的遺憾,便是身心都沒能與老馬從一而終。因為我曾想,若是我少時與老馬成親便好了,可後來我心裡又想,這樣也不好,那也沒有我的鴻兒了。

  老馬待我這樣好,一聲反駁的話都未曾說過,給他做鞋,做衣裳,他興高采烈的,說我瘸馬能得晚晚,三生有幸。

  他脾氣急,可從沒跟我紅過臉,陪我出去,永遠護著我,哪怕我不對了,他當場還是罵那個人,回家才給我講道理。

  這麼好的人啊,我身心都沒做到能和他從一而終啊。」

  直至瘸馬走後,夏氏自縊在梁下,她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一行字:以身殉夫,此生無憾。

  那一陣,全家深陷在雙重的打擊之下,所有人都在自責著沒有看護好夏氏。

  那一天的夜裡,辛月影在沈清起的懷裡哭得很慘,她抽搭搭的望著沈清起:「為了我們的孩子家人,我們還是不要生死相隨了。」


  沈清起點點頭揉揉她的腦袋。

  後來,自辛月影病後,關於死亡的話題,聊得更多了。

  沈清起總是平靜極了,安安靜靜的聽著她的叮嚀。

  但只有辛月影清楚,沈清起沒有看上去那麼平靜。

  辛月影抬抬手,摸了摸沈清起的頭髮,他的白髮是自她病後開始肆虐生長的,從前不過是鬢邊參差著白,只半年光景,他頭髮已白了大半。

  她走以後,他怎麼辦呢?總不能一個人在這院子裡守著回憶活。回家吧,他有子孫繞膝,承歡膝下,她走得也安心些。

  「給隨兒去信吧。」她說。

  「好。」

  辛月影回到京中病勢更重了,到京城將軍府已人事不省。

  太醫來診治過,說是該準備後事了。

  沈清起平靜極了,只讓沈隨和蕭朗星去打理這些,他只是坐在她的床前,目不轉睛的望著她。

  但她奇蹟般的挨過了一天又一天,兒孫們都在床前陪著,她始終艱難的呼吸,艱難的撐著。

  直至沈清起緊緊地抓住了辛月影的手,紅著眼睛輕聲和她說:「你放心,我不怕,我不怕的。」

  我不怕的。

  不怕去面對沒有你的人生。

  不怕去走這條未來沒有你的路。

  因為我知道,我的小仙女會在終點等我的對嗎?

  我們一定會在終點相遇。

  沒有人清楚,沈清起說的那句不怕意味著什麼。

  但,辛月影似乎明白了。

  當晚她咽氣了。

  沈清起在一個漫天大雪的日子送走了她的小仙女。

  對於喪儀如何料理,沈清起沒有插手任何事。

  他看著他們的婚書,那紙的紅色已被歲月洗得褪色了,紅的不再艷麗而刺目。紙也變得很脆。他小心翼翼的收好。

  他取了一張紅紙,從新寫了一張婚書。

  愛你寵你,疼你護你。

  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發起人,傲天白龍沈清起。

  執行人

  他拎著這張婚書來了她的靈堂,彎腰,平靜的將這婚書燒在盆中。

  火光,映照著他的臉:「把這個給你帶走,要簽上你的名字啊。」

  「至死方休。」他搖搖頭,笑著:

  「應是,至死不休,這才對啊。」

  沈清起抬起眼,打量著靈堂,目光最終落在靈牌之上,上面寫著:沈門辛氏。

  應該寫著辛月影,辛月影才對。

  但他微微皺眉,沒說什麼。

  看了看供桌上的盤子,他將點心拿起來,一塊一塊的放在鼻尖嗅了嗅。

  沈清起的手微微一頓,眯著眼掰開了點心,是棗泥餡兒的。

  他緊皺著眉,再也忍不住了,他看向下人:「夫人不喜食棗泥。」

  下人驚慌跪下了,戰戰兢兢的說:「老爺,是奴婢疏忽,這便去換了。」

  「不必了。」沈清起擺擺手。

  下人們退出去了。

  他一隻手拿著棗泥餡的點心,另一隻手碼好了別的,他垂著眼自言自語:「再最後替你吃一回棗泥餡的。」

  話說完了,他將點心放在了自己的口中,輕輕咬著,替她吃下了棗泥餡的點心。

  辛月影的喪儀過後,沈隨很快收拾心情,強撐著讓自己從失去母親的傷痛之中走出來,因為他知道,如果他的母親有什麼遺願,那麼一定是要盡心照料好他的父親。

  母親在油盡燈枯時要千里迢迢的回來京城,也是要把父親交到他這裡照料。

  沈隨時常看著父親總會在心裡升起一種父親淒涼又可憐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他一度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因為沈清起看上去其實並沒有哀傷和頹廢。

  他的眉目依舊堅毅,兩隻眼睛透著令人難以小覷的神情,有時候沈隨和他聊起政務。沈清起稍稍抬眼,沈隨還是覺得心裡莫名心虛,擔心自己哪裡做的不夠好。


  直至沈清起冷冰冰的讓他繼續說下去,他才繼續往下講。

  有一次蕭朗星從沈清起的房間出來,沈隨大概是心裡太過於疑惑了,於是輕聲問蕭朗星:「皇兄,你有沒有覺得咱爹看上去有點......」

  沈隨將聲音壓得極輕:「可憐?」

  那一天,蕭朗星凝視著蒼穹,長久之後,才輕聲說了一句:

  「孤雁南飛了。」

  沈清起入睡時,還習慣的保持著躺在床沿邊,還在裡面給辛月影留了很大的餘量,有時候沈清起迷迷糊糊的轉身,還是習慣會將被子往旁邊扯一扯。

  沈清起只有面對他的小孫女時才會展現出笑意。

  他牽著六歲的小孫女的手在庭院中玩耍。

  月光分外皎潔明亮,無需點燈,庭院都有微光。

  小孫女的手指著地上的倒影:「爺爺,為什麼沒點燈,有影子?」

  沈清起:「這是月影。」

  小孫女抬頭望著沈清起:「奶奶?」

  沈清起望著她笑:「是啊,是奶奶。」

  小孫女甜甜的笑:「奶奶陪著咱們呢。」

  「是啊,奶奶陪著咱們呢。」

  蹲在地上玩的孫子看著沈清起:「奶奶不是叫炫影麼?」

  沈清起冷著臉看了小孫子一眼,回頭朝著院外喊:「這誰家兒子!有人管沒人管,沒人管我揍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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