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漫天飛雪。
地平面一片白茫茫。
一大一小兩個影子踩在回村的路上,徒留後方兩行歪歪扭扭的塗鴉。
「斯哈——還是冷啊!」
大的那個提著根長木棍,原本筆直的身體也被這透骨的寒意侵襲得佝僂了些。
「真有那麼冷嗎?塗歸大哥?」
旁邊的小個子,也就是白,摸了摸自己露出的胳膊,一臉的不解。
「害,跟我凡爾賽呢?過兩天,我也能說不過如此!」
三十七度的嘴怎麼能說出那麼冰冷的話呢?白!
塗歸嘴角抽了抽。
「什麼是凡爾賽?」
「那不重要。」
「哦……」
白看出大哥不想回答,於是懂事地不再開口。
白的家比較偏僻,在村子的一角。再加上村子小,人口稀疏,這一路走來不見人蹤。
可是……
「白,路上平時都這麼冷清嗎?」
不至於路上一個人影都不見吧?
「雖然人少,但平時還是能見到幾個人的……」白也覺得奇怪。
「可能情況不妙……」塗歸的表情凝重起來,又道:「待會如果不對勁,趕緊跑,不要回來了。」
白被塗歸嚴肅的姿態感染,乖乖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現在,天陲的太陽也即將墜落,白的家就在附近。
又過了幾分鐘,塗歸剛爬過一個上坡,就看見遠處坐落著一間老舊的木屋。
屋子前面聚集了一群人,手上還都提著刀叉棍棒。
塗歸生怕被他們發現,趕緊臥倒在地,隱藏身體。
他視線轉了轉,模糊可見屋裡走出兩人,正一頭一尾搬著一樣長條狀物體。物體的一頭,朝下飄散著千條線。
這群人揮舞著手上的玩意,在大聲吵嚷著什麼,隱隱有幾個不斷重複的詞彙,如「怪物」「去死」「白」什麼的……
他心裡一驚,這情況再明顯不過了。
白的父親大概率已經開始行動,對方人手太多,自己現在可敵不過,得趕緊跑路。
想到這裡,塗歸手臂朝後一橫,小聲道:「白,注意動靜,暫時撤退吧?」
「……白?」
他奇怪身後的人怎麼沒有反應,於是回頭,卻見白此時雙手緊緊捂住嘴巴,白皙如雪的臉上涕泗橫流。
塗歸不由愕然,接著就是沉默。
他此時不知道,自己的五感現在還比不上忍界人。
塗歸沒看清楚、聽明白的,白已經全部知道。
白看見提著猩紅木棒、身上濺滿鮮血、神情陌生的父親;還有以往和藹的村民個個表情陰鬱;甚至是,那具被人搬運著的、穿著媽媽衣服的、生死不明的軀體……
白聽見爸爸的聲音,那樣特別而熟悉的嗓音,自己是不可能認錯的。他瘋狂呼喊著白的名字,保證一定會找到那個怪胎,殺死他,給村子交代;那群村民也在狂熱附和……
眼前這一切對白來說是如此陌生。
不,這不是真的!媽媽!爸爸?!
面對殘酷的現實,白的精神正在逐步崩潰,對塗歸的關心全然沒有反應。
塗歸已經注意到前面那些人開始四散行動了,應該是準備搜尋白的行蹤。
不得已,他只能一把抄起幼年白的嬌軀,悄悄退了回去。
——
「呼、嚇、嚇……還真是重啊!」
抱著白一路跑出了老遠,見到前面有一處河流,越發疲憊的塗歸再一次停下了腳步,準備稍作休息。
小孩的身體卻有大人般的重量,塗歸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的體質也在強化,估計早就抱不動人了。
他把白輕輕放在河邊地上,自己也無力躺在旁邊,就那樣看著飄雪的灰色天空。
長時間的激烈運動,讓他血液循環加速,全身上下熱烘烘的,此刻一點也不覺得冷。
白自從被他抱起就一直沒有吭聲,只是渾身發抖。
淚流到現在,也早已經流干。
「唉……」塗歸嘆氣,吐出的氣息在低溫下凝結成水霧。
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但還是開口道:
「白……來日方長,要振作起來。」
塗歸緩了緩,猶豫了一下。
「愛你的母親知道你這個樣子,也會很難過的……」
白呆愣著掛著淚痕的眼睛,對於耳邊的聲音依舊沒有反應。
塗歸緩緩撇頭,見白仍然一副死氣沉沉的頹廢模樣,鬱悶不已。
「這樣,等我強大了,回頭就把他們都殺了,替你出氣!」
他抓了把雪,團成一團,朝前面流淌的河流奮力一丟,作出惡狠狠的樣子。
「不要!」沙啞的嗓音突兀響起。
「欸?不行嗎?」
白終於有了回應,但這個答覆有些出乎塗歸的意料。
「嗯……謝謝你,塗歸大哥……但請你不要傷害他們……」
這樣啊,塗歸恍然。
的確,白就是這樣一個善良的孩子。
即便劇情里殺死了想要傷害他的村民,似乎也不過是絕望之下、能力失控的自保。
另一邊,白突然搖搖晃晃起身,又踉踉蹌蹌走向水邊,彎下腰正要捧起一把清水。
然後就不動了。
白定定看著自己的倒影,那張梨花帶雨的白皙小臉,還有那種莫名又熟悉的眼神,透露出孤寂、哀婉……
白柔軟的心靈猛地一顫!
原來,那時候的……
是這個意味!
回憶起塗歸說到名字時的眼神,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白那顆千瘡百孔的內心似乎也得到了縫補。
「我們,真的很像……」
白捧起清澈的活水,澆在冰冷蒼白的臉上。水流順著眼眶滴落,像是美人的淚流,可那雙原本死寂的眼神,分明亮起了微光。
塗歸也靜靜走來,站在一邊,害怕白做出什麼傻事。
那樣的話,一個人冒險也蠻無聊的。
就在他還在胡思亂想之際,白卻低著頭,一步一頓走到他前面,伸出一隻小手緊緊抓住塗歸的衣角。
哈?這是怎麼了?
塗歸還在摸不著頭腦,卻見白突然抬起一張泫然欲泣的美人臉譜,像是一頭無家可歸的小獸一般,努力拾起笑容,聲音嘶啞中又透露出一股哀求的意味。
「塗歸……你是需要我的吧?我也需要你!」
「不要丟下我!我什麼都可以做……」
需要——
不要丟下我——
短短几個字不斷在腦海迴蕩,宛若一口洪鐘在震顫他的心靈。
塗歸懵了!
由無窮偉大的宇宙基本元素築就的骨頭也酥了!
大抵是曾經過慣了一人的日子,儘管在成長途中他缺少過許多愛。可或許正是因為體會過那種孤單、失落的感覺,他有時候反倒會越發想要去愛人。
就在此刻,塗歸從沒見過一個人、一個如此可愛的人,如此真心流露來表示需要自己。
這帶給他的衝擊遠比被心愛的女生表白還來得更甚!
雖然他暫時也沒有心愛之人就是了。
「……好!好好!需要!我什麼都答應你!」
塗歸艱難回過神,對此感到手忙腳亂,嘴巴也變得笨笨的,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話。
「嗯!謝謝你……尼醬。」
白聽見塗歸的肯定答覆,仿佛抓住了生命的錨點,終於卸下心裡的重擔。
他激動地撲進男人懷裡,像個小孩一般,露出燦爛唯美的笑顏。
恢復過來就好。
塗歸看見幼年白能走出過去的痛苦,心裡也開心。
白,我們是那樣相似,一度被父母所拋棄。
以後,我們相依為命。
他輕輕摟住白的小腦袋,撫摸著他的凌亂髮絲,凝視晝夜不停的流水,心裡忽然又生起一股衝動。
可想了又想,塗歸還是放棄了對著川水發誓的念想。
靜靜站立了會兒。
不知為何,隨著時間推移,他慢慢感覺到了一種無處不在的、遲滯自己身體行動的阻礙。
像是來自這方天地的手筆。
仿佛因為自己偷渡,又或者是遊戲防沉迷……隨著這種阻礙加大,塗歸感覺自己又要回到那個遍地鋼鐵森林的現世。
果然還能回去麼?
自己是否還能回來?
白到時候又怎麼辦?繼續一個人漂泊?
塗歸想著種種可能,尤其是想到自己不在對方身邊,白一個人流浪街頭的模樣,心裡一陣抽痛,感到十分難受。
「呼——」
他吐了吐心中鬱氣。
「白,我有個秘密,你聽了不要失望。」
幾番糾結,塗歸還是決定坦白部分消息。否則,一旦自己回歸,一聲不吭就消失,讓白誤會成被拋棄,萬一再被人撿走就很狗血。
只不過,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事,太過天方夜譚,暫時還是不要透露為好。
「啊?什麼秘密?」
「我,因為能力缺陷,可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消失。」
「欸!!!為什麼!」
白瞬間瞪大純真的眼睛,拳頭攥緊,指甲因為過於用力而陷進柔軟的手心,小臉上驚愕中透露出幾分不安。
「這就不得不說一下……」
神威難藏淚的故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