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橘黃的晨曦,透過木窗和木窗上的窗紙,照進臥室,蘇文依然沉沉地睡在床上。
金黃色的陽光,照在他滿是皺紋的安詳睡臉,照耀在銀白色的長髮上,熠熠生輝。
純粹的生命和純粹的衰老,構成了一種奇特的美感。
照顧他的貼身丫鬟,不知是因為溫青親自吩咐的緣故,還是見了這景象的原因。
總之,就這麼呆立在他的床前,不敢發出一點聲息。
直到一雙黑白分明的雙眼顯現。
起初,這對瞳孔,仿佛還帶著點夢中的迷茫,但很快,警惕和審視從眼眶裡溢出。
「是嫻嗎?勞煩幫我拿杯水來,我有些口渴了。」
「是的,蘇大人,小奴馬上給大人您拿來。」
蘇文還沒來得及糾正她的叫法,便不見了這丫鬟的身影。
蘇文頭疼地拍了拍頭,這已經是他在溫府的第五天了,還是矯正不過來嫻的稱呼。
說來也奇怪,除了第一天早晨,溫青把他請過去交談一次外。
之後的日子,就沒有任何人再來打擾他了。
蘇文冥思苦想了一晚上的對答,也因此,完全沒有了用武之地。
剛開始,蘇文還以為這是溫青換了計策,暗中派了人在監視他。
於是,他也神經緊張地,進行了兩天的反偵察。
可結果就是,真沒有任何暗中的探子,就連那些丫鬟、小廝都一個個老實的不得了。
按耐不住的蘇文沒有辦法,時間緊迫,得找可能存在的線索了,畢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再發生變故。
從第三天起,蘇文就硬著頭皮,逛起了溫府。
可沒想到的是,除了某些時候的某些地方外,整個溫府對他都是百無禁忌,任意通行。
如今除了隔壁的書屋外,所有地方我都已經到過了,可一點線索都沒有找到,難道線索真在書屋裡嗎?
照嫻的說法,溫青的書屋,雖然既是溫青辦公的場所,又是他的藏書愛地,但平時,沒有慎重到禁行的地步啊。
那裡到底藏著什麼呢?書屋前的守衛嘴上說,那裡正在商議機密大事,非相關人士,不得入內。
可什麼機密大事,商量了五天,還沒有得出結果?
難道是我露餡了?蘇文想到這裡,便試探地對系統問道。
這幾天,我的表現,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吧。
老實說,蘇文雖然知道,自己已經盡力偽裝,話術方面也已經絞盡腦汁。
可在那些老狐狸面前,恐怕只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罷了。
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怎麼樣,儘管自己至今還沒出事。
可精神上的巨大壓力,已經讓蘇文每個晚上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以至於這個鐘頭才能醒來。
系統倒一如既往的淡然,沒有蘇文這麼多思慮,只彈出幾個字來。
【可能吧】
可能吧是什麼意思,蘇文抿了抿嘴,對系統如此含糊不清的表述,十分不滿。
倘若溫青真懷疑上自己,那城中就沒有自己的立身之處了,難道自己得逃出去,和那些說鳥語的野人打交道?
【報告宿主,「可能吧」和之前「也許吧」,所指向的意思是相同的,但是宿主如果不滿意的話,系統之後可以替換為或許,應該,大概……】
……
蘇文沒有理會這個廢物系統,而是突然站起身,警戒地盯著門。
倒杯水罷了,以至於這麼久,還沒過來嗎?難不成有什麼變故發生了。
蘇文彎下身子,正要抽出採風老人那根拐杖,用來防身。
卻見滿臉通紅的嫻,提著茶壺,跑了進來。
「抱歉,蘇大人,您的茶水來遲了。」
滿臉通紅的丫鬟熟練地跪下,抓起桌上的茶杯,利落地做完沖洗、倒茶、試溫、敬茶的動作。
蘇文忙讓她坐了下來,才接過茶,潤了潤喉嚨,問道。
「你的臉怎麼通紅一片,是外頭出了什麼事嗎?」
「蘇大人,小奴是一路小跑過來,才臉紅的。不過,外面確實出了點動靜,我聽巡邏的衛兵說」
嫻先仔細瞧了瞧蘇文的臉色,確認他沒有發怒之類的徵兆,才接下去道。
「好像是因為,外面的牲畜頭子死了,也就是大人們常說的蠻夷盟主死了,所以那些牲畜們,就打起來了之類的。」
「因此,小奴才一時聽得入了神,以至於怠慢了大人,真是該死。」
說著,又熟練地跪在了地上。
蘇文怔了怔,並沒有馬上去扶她。
而是立刻想到這件事,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
野人內亂了,也就是說溫國沒有危險了,那溫青,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留在府上?
他輕吐出一口氣,在將丫鬟扶起的同時,問道
「不知這消息可真確?」
嫻看著他一臉和顏悅色,猶豫了片刻,才低聲說道。
「小奴聽那些衛兵說,這件事似乎是溫大人傳下去的,已經在城內傳開了。」
「隔壁的書屋,這幾日也是因此而忙碌著,所以禁了通行。」
嫻剛說完,卻發現,剛剛還和顏悅色的蘇大人,眉頭突然皺起。
她剛站直的膝蓋,頓時又癱軟起來,眼看著又要順滑地跪下,卻聽得蘇大人說。
「敢問你可知道林大人的住處在哪,就是與溫大人交好的林大人,他還有個叫潤兒的孩童」
蘇大人皺著眉頭,邊思索邊說道。
潤兒,林大人,嫻當然知道這一家人。
他們這一家子,哪只是和溫大人交好啊,整個溫國城池內,恐怕沒有不喜歡他們一家人的。
這一家人,既是城中稀缺的讀書人,又為人和善。
不管是誰找他們辦些,例如取名之類的事情,他們都會欣然相助。
連自己的名字,都是這位林大人取的。
不過這些話,嫻都沒有說出口。
久在溫府的她,深知言多必失,這些大人物的言行,更不是自己能夠打聽和談論的。
哪怕面對的是,這位一直十分和善的蘇大人。
於是,她先做了個禮,才緩緩說道。
「蘇大人,小奴知道林大人的貴居所在,倘若蘇大人想要前往,還請稍稍等候,小奴馬上去做好安排。」
「好,麻煩您了。」
「遵蘇大人之命,小奴這就下去安排,並命人為大人您漱洗和備飯。」
少女行了個禮,靈巧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蘇文一人皺眉而立。
怪事,怪事,既然溫青已確認溫國無野人驚擾,為何還留我在府內?
只是為了巴結可能存在的大國嗎?
得去林家探探口風,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趕緊離開蘇府,去往林家的好。
儘管蘇文對沒有進入書屋而心生不甘,然而現在溫國已無野人之害,換而言之,他已經失去了最大的利用價值。
倘若繼續留在人口繁雜的溫府,恐怕只會暴露出更多的破綻,從而自掘墳墓。
但也不能急急忙忙就趕去林家,免得引起身邊人的驚疑,傳到溫青耳中,就完了。
於是,蘇文盡力保持原樣,拒絕了嫻給他漱洗的請求,一如這幾天那樣,自己完成了洗漱。
接下來,就是蘇文最期待的吃飯時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野草地,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還是附身帶來的古怪狀態。
因此,儘管這個時代缺少各種調味品,但蘇文對每一頓飯,依然無比期待。
今天的早餐,不對,應該說午餐了,是一大鍋豆子拌飯,加上滿滿幾大碗羊肉湯。
坦白來說,豆子拌飯確實不合蘇文的口味,並且,由於基本沒有去腥的原因,羊肉還留下了很重的膻味。
但蘇文還是吃得滿嘴流油,差點落淚。
大塊大塊的羊肉,在口裡爆出胺基酸的鮮味,每一口稻米和豆子,都帶來無法言語的滿足感。
還有,那飄著一層香噴噴油脂的熱羊肉湯,一口下肚,暢快的舒適感,沖走了身上的疲憊。
但大人物帶來的充足食物供應,顯然不是蘇文這個老人,所能一掃而空的。
於是,蘇文大手一揮,把自己未動口的羊肉湯,賞賜給了嫻,以及幾個貼身保護自己的侍從。
在燦爛的陽光下,一行人氣力旺盛,帶著滿足的臉色,和鼓起的腹部,向城東林家走去。
一路上的景象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目之所及的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幸福滿意的笑容。
一個個都像劫後餘生般,在街上歌舞起來。
嫻看出蘇大人眼中的疑問,便開口道。
「蘇大人,他們這是在為解圍而歡呼慶祝呢,這是溫國長年的傳統,不管是打了勝仗,還是解了圍困,照例要大慶一天。」
原來如此,蘇文點了點頭,和眾人穿過歡樂的海洋,來到了林府。
嘭嘭嘭 ,「請問林大人和林潤兒在家嗎?」
蘇文剛敲了幾下門,便見這朱紅色大門突然敞開。
一個綁著沖天辮的頑童,直接沖入他的懷中。
「溫爺爺~您來了,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同意我們出去玩了,我們趕緊跑吧,不要被他們兩個抓住了。」
潤兒拉住蘇文的手就向外跑去 ,蘇文想了想,在片刻的遲疑後,也和這個頑童肆意地跑了起來。
嫻和護衛們、潤兒的父親母親,趕忙來追。
於是,大家都跑了起來。
在奔跑中,蘇文發現,城內到處都是狂歡的人群,到處都是免費的食物和酒水。
整個溫國都在為生命的美好,和命運的寵愛而慶祝歡騰。
蘇文在奔跑中,還看到了犇和他年邁的母親。
對了,犇的家也住在附近來著,這些天的憂慮,讓自己把這件事都忘了。
蘇文沒有上去打擾兩人,只是任由林潤兒牽著自己,奔走在這歡慶的國度中。
之後,找個好時間去探望一下犇吧。
蘇文沒有忘記那幾碗野菜湯,帶給自己的溫暖。
蘇文被潤兒引領著,老人和孩子,他們笑著跑著,看到了溫青,看到城主大人,看到了所有他們認識和不認識的人。
在一片歡慶里,沒有了你我之分,沒有了貴族和平民,沒有了官員和百姓,大家不分男女老少地肆意妄為,縱情歌舞。
一片安詳中,蘇文如夢方醒,又仿佛剛沉入美夢之中。
就這樣吧,徐徐圖之吧,不急不慢,且先享受這場狂歡吧,休息一天,應該也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