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上,夏正清扯了一根枯草抓在手裡玩,他望著漸漸降落的太陽:「肚子有點餓了,我們去鎮上找個麵館先吃一口吧,上次去的那家麵館還不錯。」
夏美娟走在前頭:「不要,我吃不慣西南的麵食,鹼水麵條硬邦邦的,我不喜歡這樣的口感。」
「真的好吃,不騙你,上回我們個個都吃了兩碗,量大還便宜。」
夏竹問:「湯麵嗎?」
「拌麵,做的雞蛋醬淋在上面,還有各種調料和蔬菜,他家的涼拌菜也好吃。」夏正清陷進回味,他咽了咽口水,「你老公那天吃了5碗,這麼大一碗,他真的好能吃啊……」
脫口而出的話語,夏正清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夏竹,立即暫停了說話。
夏竹勉強扯唇一笑。
夏美娟在一陣沉默剛起的時候,開了口:「不去,我老公叫我回家吃晚飯,他今晚做了我愛吃的烤羊排,還給我做了美容養顏的燕窩羹。」
夏正清撓了撓頭,隨即不服輸地找補道:「吃吧吃吧,我也回家找老婆吃飯。」
然後,姐弟二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一眼夏竹。
夏竹瞪大雙眼,不解地掃視他們倆。為了頒回一局,她說:「我媽讓我去她家吃飯。」
夏正清哈哈大笑,那爽朗的笑聲在山裡轉悠,他問:「真的假的?」
「我可還沒叫我女兒去家裡吃飯。」
夏竹張了張嘴巴,小跑上前挽住舅舅的胳膊,她大聲說道:「舅媽讓我去家裡吃飯。」
「你舅媽……」
夏竹昂起下巴,皺眉努嘴怒視夏正清,他改了口:「你舅媽確實有叫你去家裡吃飯。」
「我今晚去舅舅家吃飯。」
夏美娟回頭,揚唇笑道:「還是去媽媽家吃飯吧,你杜叔叔給你買了很多螃蟹。」
夏竹嘿嘿一笑,小碎步走上前,搭著夏美娟的肩膀:「真的嗎?」
「昨天晚上,他說今天要做紅膏蟳蒸黑米給你吃。」
「沒吃過。」
夏美娟說:「他聽朋友說好吃,特地去學的。」
夏正清附聲道:「聽者有份,我也要去。」
「走吧,去嘗嘗老杜的手藝。」
三人下了山,剛坐上車,手機一有信號,夏正清就接到同事的電話,對方催促他回局裡處理事情。他掛去電話後,不情不願地說:「看來今晚的大餐是要泡湯了。」
「你真沒口福。」
夏正清啟動汽車回程,唉聲嘆氣道:「你們先幫我嘗嘗好不好吃,到時候我再讓老杜單獨請我。」
「你面兒可真大啊。」
「我為了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也是付出了不少努力的好不好?有面子不是很正常嗎?」
夏美娟呵呵一笑,不停調侃他。
夜幕降臨時,夏正清將她們母女二人送回到小區門口,隨後驅車趕往監察局去。
夏美娟說:「還好當年沒有聽你姥爺的話,不然我現在連口熱飯都沒得吃,還是捏包子比較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夏竹怯怯地問她:「媽,這麼多年,你是怎麼扛過來的啊?」
夏美娟轉頭注視著夏竹,眨眼之間,她的黑眸總藏著一絲不易發覺的情緒,她聳了聳肩:「就慢慢過啊,每天都去賣包子,賣完包子回家數錢,數完錢就睡覺,睡醒了再去賣包子。」
她說得很輕鬆自然,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人生嘛,睡得著吃得下,就可以繼續活下去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夏美娟抬起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夏竹的鼻子,「而且,我不是還有你嗎?你就是我活下來的動力。」
剛走到杜家門口,兩人的腳步聲和談話聲激起了走廊里的聲控燈,杜存江隨著燈光亮起時打開了家門。
他面帶笑容,踏出門檻往前走了幾步,緩緩展開雙臂:「歡迎回家。」
原本還在跟夏竹說說笑笑的夏美娟,眼眶在一瞬間就紅了,兩行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她大步上前,投入了杜存江的懷抱,泣不成聲。
杜存江溫柔地撫摸夏美娟的後腦勺,安慰她說:「這麼多年,你辛苦了。」
夏美娟哇哇大哭,聲音尖銳刺耳,在走廊里迴蕩。
「不要怕,從今天開始,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聽著那聲聲委屈的苦澀好難過,夏竹曾以為,那麼多年過去了,母親已經不會再悲傷。原來,在外面的一切憤怒和玩笑,都是她的偽裝色而已。
母親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有了一個可以肆無忌憚哭泣的懷抱。
杜存江朝著夏竹揮了揮手,示意她進屋:「小夏先去吃飯。」
「我媽就拜託叔叔啦。」夏竹感到很欣慰,她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先走進了屋內。
屋裡一陣飯菜米香,家裡被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牆角的嬰兒用品也都被整理整齊。
廚房裡,杜存江做了一桌子可口的菜式,都是母親愛吃的。夏竹的雙眸閃著淚光,伴隨著母親撕心裂肺的委屈聲,只覺得自己對母親的了解太少太少了。
杜靜雯從屋裡走了出來,懷裡抱著小孩,小孩睜著眼睛,在仔細聽門外的哭聲。
杜靜雯走到夏竹身邊,朝著門口的方向抬下巴:「媽怎麼了?」
夏竹抓起一塊螃蟹肉放進嘴裡,思索了一會兒,回答道:「開心。」
「開心?」
夏竹點了點頭:「這叫樂極生悲,也是幸福的眼淚。」
杜靜雯一臉疑惑,問道:「沒事吧?」
「沒事,一切都很好。」
說完,夏竹轉身走進衛生間。她打開水龍頭洗了手,又洗了一把臉。她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內心空落落的,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好似全都麻木了。
半夜,夏竹才從杜家離開回到四季酒店。
剛步入大廳,她放慢了腳步,猶豫著要不要找一找季扶生。
手機剛掏出來,就放進了口袋。
反反覆覆,黑白人格在內心裡打架,分不出勝負。
當她走到電梯門口時,停下了腳步,其他住客見她不動,越過了她,走進電梯。
住客問她:「你進不進來?」
夏竹搖了搖頭,走到前台去。
前台禮貌問她:「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
「你們老闆在嗎?」
前台反問道:「我們老闆?」
「對,季扶生。」
前台恍然大悟:「哦,您說的是季先生啊,請問您找他有什麼事情嗎?」
夏竹支吾道:「我是他朋友,找他聊點事情。」
前台說:「我打電話看看他還在不在這裡,麻煩您稍等一下。」
夏竹點了點頭,食指輕輕敲擊著大理石的台面,心跳紊亂,打擾了她的理性思緒。她將這一切都交給緣份,交給上天,交給了她的猶豫和膽怯。
前台放下台式電話,說道:「真不湊巧,他不在房間裡。」
「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他最近很少來這裡。」
「哦。」夏竹低下了頭,道了聲謝謝後,轉身離開了。